第40章 日記

從那天開始， 聖利斯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從不知道擁有一個女兒是什麽感覺，也完全不知道嬰兒能柔軟、脆弱又可愛成這個樣子。

身為最頂級的初代系統，他無所不能， 擁有最頂級的理論知識庫，卻唯獨不知道該怎麽實操帶孩子。再加上特裏斯首席的工作實在是太繁重了，他不得已， 只能在一開始找人替他照顧女兒，并且在這個時間內不斷學習。

一開始的嬰兒除了睡和吃什麽都不會，但是聖利斯還是覺得她可愛， 無論是笑起來就彎的綠眼睛還是蔫蔫的耳朵都可愛。

時間關系，他沒辦法親自給女兒哺乳， 不過眼下有百分之八十的父母都選擇水奶哺育，和純母乳也沒太大差別。

聖利斯不喜歡一切機器人， 所以選擇了最原始的奶粉沖泡。一開始掌握不好熱度，不是冷了就是燙了，只能用溫度計一點一點量，花費的時間有點長， 每次他都擔心餓着女兒。

但是他的閨女實在是好養活， 這小姑娘似乎天生就是來報恩的， 除了出生那天不得已哭了兩聲外， 從此之後只要不是生病或者長時間見不到聖利斯， 她幾乎不怎麽哭。

這也有不好的地方， 比如後來等的小丫頭兩歲，聖利斯完全一個人帶她時， 這小姑娘睡醒之後一聲沒哭， 甚至自己從床上一路爬到書房找爸爸， 期間一點動靜都沒有， 等到聖利斯扭頭突然發現女兒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時，吓得代碼差點紊亂。

但一對上親爸的眼神，小姑娘立刻笑了，宛如一朵花一樣，聖利斯實在不忍心苛責她，只能在她的手腕上帶了個小鈴铛。平常只要一睡醒，鈴铛就會發出清脆的響聲，不至于再出現之前的事情了。

至于名字，聖利斯思考了很久，最終還是鄭重而認真地在登記冊上寫下了“琳琅·聖利斯”幾個字。

琳琅二字用的是徹徹底底的塞裏斯文字，寫下這兩個簡簡單單的文字時，聖利斯的腦海中劃過了很多畫面。

他想起來陸槿一臉期待地問他女兒叫什麽名字好聽，還想起來陸星野不假思索地說自己想要個女兒。

最後一筆完成，他将登記冊交了上去，而後輕輕抱起了工作人員懷中的女兒，看着當時還是一團的小姑娘，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柔和：“你以後就叫琳琅了。”

一個集所有人的希望誕生的孩子，寄托着無限的美好和期許。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聖利斯從一個給女兒喂奶都恨不得用量筒的新手，變成了一個能娴熟給小姑娘紮辮子的合格爸爸。

不過唯一有一點的就是，他完全不會做飯，女兒長大一點之後只能帶她出去吃，要麽就是父女二人一塊吃營養膏，多少有點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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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正所謂狗不嫌家貧，作為一個只有四分之一犬族血脈的女孩，琳琅把犬族的有點發揮到了極致，可愛，聽話而且很聰明。

她一直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和外界猜測的不同，聖利斯在家對她這個唯一的女兒稱得上有求必應，除了爸爸做菜實在太難吃外，她似乎不該有太多生活上的煩惱。

但小姑娘從小到大一直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那就是自己一個特裏斯人，為什麽會有一個聽起來像是塞裏斯人的名字。

她小時候不止一次向她唯一的家長問過這個問題：“媽咪，為什麽我叫琳琅啊？”

“……說了很多次，要叫爸爸。”聖利斯看着女兒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媽媽是女性，爸爸是男性，還是分不清楚嗎？”

“可是……”琳琅一下子有些轉不過來彎，“艾貝阿姨說，生下寶寶的人就是媽咪……我不是你生的嗎？”

說着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銀色的長發卷在臉前，配上那對毛茸茸的耳朵和碧綠色的眼睛，看起來就像一個精致的娃娃，可愛到讓人根本不舍得惹她哭。

“你當然是我生的。”聖利斯俯身将女兒抱了起來，認識聖利斯的人可能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居然會有溫聲哄孩子的一天，“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為什麽叫琳琅嗎？只要以後在外面喊我爸爸，我就告訴你。”

琳琅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力，眨着大眼睛好奇道：“好！”

“琳琅這個名字……”聖利斯金眸微閃道，“其實是你奶奶給你取的。”

“奶奶？”小姑娘頭一次聽說這個稱呼，驚喜異常地晃了晃耳朵，“奶奶是爸爸的媽媽嗎？”

聖利斯點了點頭誇獎道：“沒錯，奶奶是塞裏斯人，所以給你取了這個名字。”

“奶奶是塞裏斯人……”小姑娘有些迷惑，低頭掰着手指道，“那爸爸……為什麽不是塞裏斯人？”

聖利斯沒辦法說謊，只能沉默了一下道：“因為爸爸是混血。”

他壓根沒說是哪個爸爸，小姑娘一下子便被他帶偏了，了然地點了點頭：“哦哦，我明白了！爸爸是混血，所以才會來特裏斯見到媽咪！”

聖利斯陡然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懷裏的女兒。

琳琅見狀不明所以地甩了甩尾巴道：“怎麽啦，我說的不對嗎？”

“……奶奶是我的媽媽，”聖利斯以為她只是分不清關系，便耐心地解釋道，“她是塞裏斯人。”

“啊……這樣啊？”琳琅蹙着眉有些不解道，“那爸爸呢？”

聖利斯聞言沉默了。

這個問題自始至終聖利斯就沒有回答上來過。

不過小姑娘漸漸長大了，即使她看起來依舊是那個可可愛愛的洋娃娃，心底卻逐漸懂了事。

小女孩往往比同齡的男孩要成熟，當那些男孩還在幼稚地玩泥巴時，馬上要上小學的女孩子已經開始思考起了許多問題。

琳琅意識到自己每次問到這個問題，媽咪的眼睛總會不自覺地黯淡下去，久而久之雖然她依舊好奇，卻很少再去問這個問題了。

事實上，在星際時代，單身生育甚至孤雌繁殖的現象相當普遍，琳琅自己就發現，她所在的幼兒園裏有一半的小朋友都只有一個家長。

但琳琅總感覺自己和這種小朋友不一樣，她從小就感覺自己應該有一個爸爸，和愛她但不會表達的媽咪完全不同的那種。

但她年齡太小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直覺，而且一提起爸爸聖利斯就不開心，小姑娘就把這個小小的秘密放在了日記中。

其實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比如聖利斯明明不喜歡過于先進的儀器，二樓的浴室裏卻裝着全套的烘幹塔，而且旁邊還有一個帶鎖的屋子。

比如聖利斯偶爾會坐在一旁看着她的眼睛發呆。

再比如他們家的廚房基本上沒人用過，但是琳琅有一次不小心進去卻看到了全套的廚具，比她好朋友家的都多。

她的好朋友經常跟她吹噓他媽咪做飯有多好吃，小姑娘什麽都不懂，聞言幹巴巴道：“我…我爸什麽都不會……”

那男孩一聽，立刻覺得她無比可憐，第二天上學費力給她帶來了整整一飯盒的美食，全是他媽咪做的。

琳琅吃了一口差點好吃的哭出來，但她只吃了一半，心心念念地把剩下的那一半給聖利斯帶了回去。

“媽媽，”琳琅在家已經完全不願意改口了，仰着臉眨巴道，“怎麽樣，好吃嗎？”

在女兒星星眼的注視下，聖利斯相當感動，但是又說不出假話，只能道：“我吃過比這更好吃的。”

此話一出，屋內立刻安靜了下來。

看着聖利斯驟然頓住的動作，琳琅天真道：“是誰給你做的？”

這一次不知為何，聖利斯沒有再回避，而是過了很久道：“……你爸。”

“爸爸？”聽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琳琅一下子愣住了，過了很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爸爸是個什麽樣的人吶？”

說到那個人，聖利斯還是有點無法把他和女兒的父親連在一起，畢竟在他的記憶力，搖着尾巴說自己吃醋了要人哄的小狗也不過十八歲。

聖利斯沉默了良久回答道：“一個年輕英俊，會陪你堆積木給你講故事，還會抱着你把你哄睡的Alpha。”

小姑娘不可思議又驚喜地睜大了眼睛：“真的？！”

聖利斯的神色柔和了幾分：“嗯，真的。”

琳琅不假思索道：“那他現在在哪裏啊？”

聖利斯的眼神飄忽起來：“他應該是去了很遙遠的地方，等你……等你長大一點，也許就能見到他了。”

聖利斯無法說謊，但他本就不願相信陸星野死去的事情，眼下哄女兒的話自然也是他發自內心的，而且這話不僅僅是說給女兒聽的，更是說給自己聽的。

等你再長大一點，我們就能見到他了。

吃完飯聖利斯端着端着碗筷走進了廚房。

小姑娘雖然才五歲，但作為一個女性Omega，聖利斯從小就培養她的性別意識，三歲之後就不會親自給她洗澡了。

但五歲的小姑娘又無法完全獨立洗澡，思來想去，便只能用二樓之前陸星野安的那個全自動浴室。

聖利斯找人檢查并且清掃了一遍後，琳琅很快便習慣了全自動洗澡，而且還非常誠懇地和聖利斯分享道：“媽咪，全自動洗澡很舒服，你為什麽不在一樓也裝一個啊？”

聖利斯搖了搖頭：“等你大一點就知道了。”

這句話琳琅聽了很多遍，逐漸變成了小姑娘心頭的一件大事。

每天晚上她都要躺在被窩裏許願，快快長大，我要當英雄，保護媽咪！

不過今天小英雄遇到了一些困難。

聖利斯正在廚房洗碗，自從陸星野走後，他就再也沒有用過那個洗碗機了。

就在此刻，琳琅穿着睡衣沖了進來：“媽咪——洗澡的東西壞掉啦！”

聖利斯聞言擦了擦手，邊帶着她往外走邊問道：“怎麽壞掉的？”

“不知道，不是我幹的。”琳琅牽着他的手往二樓走，“我進去發現燈沒亮，就喊它開燈，它卻告訴我什麽……嗯…密什麽東西到期了。”

聖利斯了然道：“密鑰到期了，不是壞了。”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二樓的浴室，然而聖利斯卻突然想起了密鑰的所在地，整個人立刻頓在了原地。

琳琅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媽媽？”

聖利斯回過神道：“琳琅乖乖地在這裏等我好不好？我去拿密鑰。”

小姑娘立刻乖巧地點了點頭：“好！”

聖利斯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到那個緊閉的房間，帶着一絲幾不可見的顫抖錄入了自己的指紋。

他幾乎沒敢細看，走到屋內拿起床頭的密鑰便走了出去。

琳琅正乖巧地在原地玩着自己的耳朵，配上她那件雪白又可愛的毛絨睡衣，看起來像一只聽話的小兔子。

然而用密鑰重啓過浴室，把琳琅送進去之後，聖利斯還是忍不住走進了那間屋子。

他的動作很輕，進去之後反手緩緩關上了屋門，随即靠在屋門上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聖利斯已經有整整五年沒有進過這個屋子了，但是屋內依舊非常幹淨，他把目光放到了旁邊的清潔機器人上，應該是這個東西的作用。

屋內的一切都很整齊，但又不缺乏人氣，反而像是時常有人會來住一樣，仿佛這間屋子的主人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離開這裏，甚至連筆都放在桌面上沒有收起。

環視完屋內的一切後，聖利斯緩緩閉上眼，突然失去了看向那本筆記的勇氣。

但最終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走過去撿起了那本筆記，映入眼簾的便是似曾顯示的開頭：

“7月21日  天氣：晴”

聖利斯陡然意識到了這是陸星野的筆記，突然之間，他有些不敢再看下去了。

五年了，聖利斯從來沒有進過這個卧室，也從來不知道陸星野會寫日記。

但當這本日記放在他面前時，他又覺得一切好像都在情理之中。

陸槿就喜歡記日記，作為她親生的兒子，陸星野會寫日記似乎不是什麽值得意外的事。

猶豫了很久後，聖利斯還是抿着唇看了下去，只見那頁日記上寫着

“敬愛的陸女士，雖然不知道你現在在哪，但你親愛的兒子還是要給你道個歉，你夢寐以求的孫女可能真的在夢中才能見到了，因為我的寶貝老婆生不了。說實話我很想當着面這麽叫，不過很可能被他掐死，所以還是算了。

哦對了，媽，今天我跟他表白了，不出意外地被婉拒了，雖然他好像也沒多委婉。不過他說他跟我在一起很開心，草，當時我的心髒差點跳出來，那一瞬間我連女兒名都想好了，說實話那一串名字裏面，我還是覺得琳琅好聽點，後來我才想起來我跟他不可能有女兒了。

不過說實話，我沒什麽自信，他那麽好看又那麽強大，喜歡他的Alpha能從特裏斯排到塞裏斯，最重要的是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會喜歡什麽人的樣子。我感覺機會挺渺茫的，指不定我死在他面前他都不會眨一下眼。”

日記寫到這裏已經占滿了一頁，聖利斯的手幾不可聞地開始顫抖，他深吸了一口氣翻過紙張，看到那一頁上赫然寫着唯一的一句話：

“可是沒辦法，我真的好喜歡他啊，就算他永遠也不會喜歡上我，我還是喜歡他。”

漫長的五年仿佛在這一刻被濃縮成了一句話，聖利斯顫抖着坐在地板上，眼淚順着他的臉頰滴在了日記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