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VIP]Butterfly
冬季夜色原本就沉得快,兜頭而下的雪将遠天幕布浸染成霓虹般的橘光。
書廊門口是挑高二層的落地窗,現代與傳統碰撞的設計,将往來人的面容映襯得格外分明。
沈鸫言立在那處,清越身形像是隐在了夜色中。
正直直朝着這邊望。
覆盆的雪像是勾起來的銀線,撲簌簌在他身後掉落。
有寒風自縫隙鑽入,将挂在牆上用以展示的書帖字畫都吹起。
然而這樣淡墨出彩的珍貴藏品,都被他襯得黯淡無光。
他目光漆然,宛若一張網撒下,徑自将她鎖住。
聲音雖不緊不緩,但被風剝落了溫度,比平常的語調多了份凜然。
葛煙就這樣扭頭朝着他看,一時之間竟是忘了回應。
也不知為何心裏顫了瞬,頭一回有了難以用語言訴說的念頭。
沈鸫言這不像是來還包的,反而更像是來捉奸……
分明她和應以旸只相對而站,中間也隔了有一段的距離,但她愣是被沈鸫言看得渾身不自在。
葛煙及時止住越發活泛開來的思緒,注意力也終于順由着這一點,想起另一件事來。
那就是……她的包!
怪不得她剛剛一路往明橋書廊這邊走來時就總覺得不對勁,像是沒了束縛那般輕松,原來源頭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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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煙稍稍有點窘,長睫輕顫了下,剛要朝着他走過去,沈鸫言卻是邁步,徑自朝這邊邁了過來。
應以旸這會兒也仿佛才回過了神,扭頭朝着她望,疑惑道,“煙煙,這是……”
話還沒落,葛煙還沒說出口的的搭橋介紹語便被搶了先。
沈鸫言視線先是落在她身上,輕飄飄幾秒,須臾,才将視線移到應以旸身上,“沈鸫言。”
應以旸望着眼前年輕男人格外出色的臉,這會兒總算是想起來什麽,及時反應過來後,調整了自己過長的愣怔,對他禮貌道,“你好,我是煙煙的師兄,應以旸。”
話語間的往來和打交道其實建立得很簡單,可殊不知的是,此時此刻,應以旸微微笑容的背後已然掀起滔天大浪。
………原來是沈鸫言。
以汾城為圈的上流階層,誰不知曉沈氏無人能越的地位,便是再往上的老一輩世家見了沈鸫言,也得親切作揖,示他為上賓。
這麽個人雖說名聲在外,但若真想見面,卻實屬不易。
可現在他卻出現在明橋書廊,并不為這裏的一切,只言語間和……
應以旸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師妹身上,疑惑涔生。
良好的教養促使他靜默閉口不再多問,只是到底是在葛煙面前,應以旸越想越覺得不解,心火悶悶上了頭。
葛煙這會兒看兩個男人同時噤了聲安靜下來,倒是沒多想。
畢竟是初次見面,不熟悉很正常,畢竟認真說來,師兄也不是多麽能言善道的那類人。
将目光轉回沈鸫言,葛煙朝他伸伸手,“……我的包呢?”
沈鸫言淡淡笑了下,“在我車上。”
“………”
來都來了,包居然沒順便帶上嗎。
葛煙似是不信,望向他自然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細細地掃了遍。
……确實是空蕩蕩的。
那沒有別的辦法了,葛煙擡眸望他,“我包肯定得拿,你車呢,停哪兒了?”
“外街那邊。”
葛煙聽了點點頭,心想着待會兒就得跟着沈鸫言走。
只是轉瞬想起自己還沒挑好的字畫,她攏了攏手裏先挑好的一些書帖,“那我這些……”
“你先拿去吧煙煙。”一直沒出聲的應以旸原本在聽到這兩人對話時就有些心不在焉,這會兒恍神過後,總算開了口,“我這邊幫你抹掉就好。”
葛煙連忙擺擺手,“那怎麽行,我包不在,手機還能支付的。”
“沒事,我這邊你以後多來逛逛就行。”應以旸朝她笑笑。
葛煙推脫不過格外堅持的應以旸,臨走前到底還是拍下了店裏的二維碼,準備回去再付。
等到了車上,沈鸫言似是随意問起,“剛才那人是誰?”
葛煙這會兒正用指尖輕輕拎起包,下意識道,“你們剛剛不是打過招呼……”
“是打過招呼。”沈鸫言視線落在她面上,目光意味深長,“但只知道名字。”
這樣……
雖然覺得這話有那麽一丁點的不合理。
但放在沈鸫言身上葛煙倏而又覺得合理了。
“他是我師兄,這間明橋書廊就是他書院旗下的。”葛煙原本還想繼續介紹,但又擰頭看了眼沈鸫言,只覺得他應該見多不怪了,估計也不怎麽想知道這其中更為具體的內容,思及此,她點到為止。
只不過她話中的字眼好像觸發了什麽,沈鸫言望向她,“師兄?”
“嗯啊。”葛煙自然接過他的話,想也沒想道,“是我以前的老師的兒子,算是從小就認識吧。”
“算是是什麽意思。”
沈鸫言今天問題怎麽這麽多……
葛煙不解,到底還是簡單地解釋了下,“因為我很早就出國練舞了,見不到幾面。”
頓了頓,她不知道想到什麽,眨眨眼輕聲問他,“沈總……該不會是想投資我師兄?”
沈鸫言似是笑了下,“我問個人就是想投資了?”
葛煙猜不透這人的想法,“我以為你感興趣來着……”
“不是。”
“……嗯?”
葛煙擡睫看過來。
于是就見沈鸫言一副絲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樣。
他整個人身子往後靠,模樣幾分慵懶,修長指尖頓頓扣在方向盤上,“沒什麽興趣。”
“………”
好吧,沒興趣就沒興趣。
那問她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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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又是沈鸫言送她回來。
葛煙沒吃晚飯,奈何一點也不餓,也就翻開冰箱随意地對付了點。
她到家算是早,比起以往卻遲遲沒有睡意。
洗漱前拿起手機,葛煙懶懶靠在沙發上,剛點開微信想看些消息,蔣緋那端便出現在最上方,冒出來許多紅點點,讓人忽視都難。
葛煙翻開對話框,蔣緋發來一長串。
洋洋灑灑的整片,字數又多又密,随着話語附加的還有一張截圖。
小飛飛:「煙煙。」
小飛飛:「還記得之前我和你說的舒晴嗎?」
小飛飛:「她又和經理吵起來了。」
小飛飛:「喏,這回還發了朋友圈,你有看到嗎?」
葛煙看完指尖往下移,點開那張照片。
截圖上顯示的應該是舒晴發在朋友圈的小抱怨。
她的頭像是個小太陽,沒配圖僅僅有文字——「兢兢業業工作多年以來的最大感慨就是,再怎麽努力,也比不過一些人的偏心。」
葛煙目光收回,敲字回蔣緋。
格言從錄:「确實沒看到。」
格言從錄:「我沒加她。」
蔣緋回複得很快。
小飛飛:「沒加她……噗嗤。」
小飛飛:「哈哈哈哈意料之內!」
小飛飛:「我和你說,她這陣子又是提花籃的事又是要談之後京芭代言人的,經理都快被她惹瘋了。」
談及此,蔣緋義憤填膺。
小飛飛:「她還好意思說兢兢業業,之前照例打表都是小劉幫她的!」
小飛飛:「你看看,她這是在針對你嗎?」
葛煙垂眸。
格言從錄:「不清楚。」
格言從錄:「但花籃的事我知道一些。」
小飛飛:「哦哦,那就好。」
小飛飛:「反正你注意着點她,萬一哪天又被她尋由找去經理那……」
小飛飛:「你可能剛來沒多久不清楚,她什麽小事都能揪出來談個不停的。」
葛煙不自覺笑笑。
格言從錄:「知道了。」
格言從錄:「/抱抱.jpg/」
又和蔣緋聊了幾句約好之後哪天放假出去玩,葛煙去泡了個澡。
只是泡澡後困意頓消,她慢悠悠晃蕩在床邊,打算醞釀睡意。
不管怎麽說,為了第二天的排演,也得好好養精蓄銳。
将買回來的書帖字畫單獨放好,她收拾一番後剛掀開被子,腿還沒搭上去,率先接觸到的是一片毛絨。
葛煙斂眸一看,發現咚咚已經在窩內躺着了。
小貓咪這般黏人,好像還是頭一回。
其實之前她在梁宅住的時候,就聽上門來做家務以及幫忙看貓的小時工說,這貓不怎麽親陌生人。
似是不習慣他人的觸摸,稍稍薅了毛便龇牙咧嘴地躲開。
白天除了日常的睡覺,其餘時間就是在眼巴巴地趴在門口,等着自己的貓主回來。
葛煙知曉咚咚對自己的那股勁兒,大概她是它從小便有的第一位飼養員,後面等她從國外回來,也不像是分別久了就不認人那般,異常黏人。
她心下驟然一軟,摸了摸咚咚的頭,輕聲喃道,“……小家夥,你真的很在乎我呢。”
原本想咚咚只是有些想她了,葛煙便陪了一夜。
只是待到翌日起來,她收拾收拾好準備出發去劇院的時候,小貓似是融掉了的棉花糖,小爪子抱着拽着,怎麽也不願松手。
似是上了瘾。
葛煙沒辦法,原本想着再麻煩小時工,但好像也不是個法子。
轉念想起自己在劇院的休息室……
“小麻煩精,那你要乖點。”葛煙揉了揉它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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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煙做足了準備,拿來之前帶着貓出去的全副裝備,随後拎着咚咚便去了劇院。
這一來可是着實有些了不得,有些群舞演員聽說葛煙帶了只貓過來,紛紛排隊過來要玩。
葛煙怕咚咚有應激反應,講好了條件,讓他們只站在外面看。
蔣緋是這裏面最為驚訝的,她是最最清楚葛煙有多麽愛貪眠癱睡的,結果這人,竟然……還養了貓。
只是看這小貓被養得圓鼓鼓胖嘟嘟的,應該沒少花力氣和金錢在身上。
“之前我要出門怎麽也不松手。”葛煙見此景難得感慨,“現在自由了,好像更加放飛天性了。”
現在雖說到了新地方,但大概因為有葛煙的陪伴,小家夥膽子又大得不得了,逢人進來便在逗貓的歡呼聲滾來滾去。
突然就有種上了當的感覺。
不過另一面,劇院這邊的氛圍倒是全因着一只貓的到來,而變得空前好。
葛煙細盯了會兒咚咚,打算等到快要上臺表演前,就交給一位還算空閑的幕後工作人員。
後來工作人員說要親自來接,她想了想,到底還是不放心。
她換了紗裙,随意披了件薄外套,雙手先抱起貓放在懷中,随後再拎起籠子,準備親自送過去。
頂層落有的除了私人包廂,便是長廊盡頭處的劇院內設房。
裏面有專業的設備調音臺,用以演出時能夠全程中央控場,一部分工作人員有直達的電梯,和私人包廂徹底隔開。
走在軟綿的地毯上,往來寂靜無聲,咚咚卻是不知為何動來動去,在她懷裏亂蹭,葛煙用手輕輕撫了撫貓貓頭,示意它安穩下來。
恰好這裏的轉角有用以休憩落腳的地兒,葛煙準備在這兒停留将咚咚放進籠子。
眼前的地方是除了包廂外,這一層隔間額外設有的半包圍形茶座。
只不過數量并不多,獨獨兩個,分別靠近互為極端的兩側。
很适合偶爾在這邊閑談,算是另一種方式的茶水區。
她心神稍凝,斂下眼睫先放下小籠,指尖稍擡起便去掀帷幕。
紅綢似的水緩緩流動,陰翳随着光擡起又落下。
葛煙就在這樣的光景裏,見到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沈鸫言半邊清癯側臉隐在光中,半明半昧。
他指尖夾着煙,聽到動靜不慌不忙往旁側睨了眼,見到是她,視線停留了好一會兒。
葛煙立在帷幕之後,那影子印在她修長的天鵝頸上,身上的亮随着稍稍擺動的紅綢帷幕而影影綽綽。
其實沈鸫言出現在這葛煙并沒有感到奇怪,之前不就在劇院裏碰到他了。
只是他來看演出肯定有自己的包廂,眼下總得過去。
她這會兒還想着頸窩裏的咚咚,又念及之後的舞臺,看着眼前這估摸着一時半會兒也走不開的人,緩聲提醒他,“……沈總這個點,是不是該走了?”
話落葛煙又輕聲催了催他,提醒道,“演出快開始了。”
沈鸫言沒動,揚了揚眉,“你很想趕我走?”
也不是說趕……只是時間緊迫追人,葛煙顧不得那麽多。
她剛要出聲解釋,就見他往她這邊稍稍躬了身。
他視線和她的相對,“你呢,怎麽出現在這。”
“我——”葛煙回應的話只來得及開口,原先一直埋在她頸窩的咚咚似是終于忍耐不了,身子傾着便往外拱。
她被拱得聲音驟停,稍稍側過身來下意識去撈。
而就在她停頓的這瞬間,咚咚掀開大衣便逃離,貓爪輕瞪着彈跳起立,往下落的同時像閃電那般嗖地便蹿沒了影。
沈鸫言聽到動靜擡眸看過來。
而葛煙似是愣怔,也垂眼看去。
驀地,兩人間倏而迎來寂靜。
冬夜晚間偏冷,哪怕是恒溫的劇院內部也涔着細密的涼意。
葛煙原先換了紗裙後就只簡單地在外面套了件大衣,眼下因為被咚咚跳走時的抓撓拖拽了瞬,那外套竟是歪歪扭扭地斜了下來。
露出半邊雪膩肩膀。
她脊背薄,頸處抹開兩瓣小巧鎖骨,像是潤了水,明晃晃的白。
因為稍稍側着身,肩頸拉出極為纖長漂亮的弧度。
落下的大衣不偏不倚,剛剛好遮住她紗裙另一邊細帶,像極了褪去葉衣的蓓蕾,邀人摘撷。
空氣裏微微溢着馥郁香氣。
一副美人香肩微露的畫面。
往來的晦暗光線裏,沉默在空中緩緩劃開。
面上落下一道打量的目光,葛煙感應到了卻沒擡頭,只輕微咬着唇,眼睫上下翕動,抖得厲害。
她下意識擡手要将大衣拉攏,然而剛才作祟的那道小貓影不知又從哪兒蹿了回來,直繃着身子又往她懷裏去。
這會兒再也顧不得其他,葛煙輕呼一聲制止道,“咚咚——!”
喊完以後她倏而又意識到什麽,停頓了瞬。
她輕顫擡眸,直接撞上沈鸫言睇過來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