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決絕

老管家不敢把懷疑杭晟的想法說出來,卻一直保留着那套燒藍瓷的茶具,必然也是等待着某一日突然來臨的時機,為自家老爺的死因做一個了結。

“瞳瞳,挑一只你喜歡的,我們帶回去。”顧靳澂眉目淺淺,叫人看不清喜怒,在溫瞳聽來,似乎還有些愉悅?

望着這碼的整齊的茶具,溫瞳不知自己對顧大人這句話的理解是否有誤,将信将疑的将一直看起來最是完好無損的茶盞拿起來,用随身帶着的布袋子小心裝好。

顧靳澂的眼裏浮現出些類似于誇獎的神色,轉而向老管家告辭。

“我家瞳瞳,越發聰明了,也懂得揣度人心拿捏七寸的道理了。”顧靳澂站在屋檐下,看着往外邊走了點撐起了傘的溫瞳,眼底是她看不太真切的笑意。

溫瞳側身,指尖的傘被人拿去,身邊襲來一道人影,腦子裏就蹦出未瑜常同自己說的那番話。

“溫瞳你呀,要學會去揣度人心了,如若我不在你身邊,誰要來替你盤算?”

握了握空無一物額掌心,溫姑娘的嘴角輕輕扯了扯,在自己還未發覺的時候,漸漸有了身邊這個人的影子。

“我想着,大人要我挑一只喜歡的,換做往日我必然把保存完好的都順手牽羊了,但這是杭晟所贈,若大人要知道真相只能将證據擺在他面前。眼下這些茶盞便是證據,可雖說是證據,我卻并未在上面發現任何有毒的痕跡,那只能說明布置這個毒藥的人相當謹慎,只抹了細微致命毒藥在杯沿上,在酒水沖刷加之過了這麽長時間後,早已沒有任何痕跡。即使我把那兩個杜若和殷老爺用過的茶盞帶回去,也無濟于事,不如将這完好的茶盞帶回去,杭大人若是做賊心虛,必然會有所表現。如若真是他所為,那麽他必然內心會有所猜忌,茶盞上或許還會殘留着毒藥,更甚者有可能會夜襲殷府來盜取這證據,只要我們提早做好準備,這樣便能人贓并獲。”

細細密雨灑在傘面上,溫瞳清脆的嗓音淡淡的,卻有着一種鎮定。

他們抄的近路,因此路上并為遇見什麽行人,偶爾遇見的集市商販卻也是急匆匆的往着某個方向走去。

漸漸走近杭府,溫瞳似乎又能看見杭府頂上的那片灰暗,心裏莫名又突的跳動了下,方才看見杭府裏似乎是有些混亂。

“怎麽了?”溫瞳伸手抓住其中一個小丫鬟的衣袖,神色間有些疑惑。

“早間君公子投案自首了!他說殷老爺是他殺的,咱們家小姐臉上的黑斑也是他故意所為,現在人證物證具在,要午時問斬呢!”

什麽!

溫瞳內心一驚,手上下意識的就松了禁锢,腦子裏忽然翁然一聲,失去了思考。

那小丫鬟見面前的大人和女大人好像不知所雲,又說道:“是啊,大人們你們有所不知,君公子早就和殷老爺結了仇,也一直心系我家小姐!可我家小姐怎麽能和一個戲子在一起,他懷恨在心,在他們成親當晚先是打昏了小姐,在和殷老爺争執的時候,用梳子尖兒割破了殷老爺的喉嚨!我還記得當時就有人說殷老爺脖子上有傷口呢,沒想到真的是這樣啊……”

溫瞳心中那種不好的感覺又一次襲上來,此刻天色昏沉,她都忘了自己同顧大人出去了多時。

“現在……是何時?”

小丫鬟實在不解這位女大人為何這樣一幅表情,有些害怕的退後了些,嘟囔了句:“午時剛至。”便走開。

“大人……兇手怎麽會是君祁呢?他怎麽可能會去殺了殷老爺!”

溫瞳手裏還抓着那個燒藍茶盞,此刻聽聞君祁投案自首。

“午時已過,這君祁,怕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顧靳澂的眼中仿佛結了層冰,他的确知道君祁在三月前遭到了殷老爺的嫉妒報複,他們二人的确有仇,但以君祁之淡漠高傲,他連私奔一事都不願為之,更不會去做殺人之事。

他心中一凜,又或者是他只是想讓這件事有個了結。

他執着于将杭晟在這件事中的具體事宜調查清楚,卻似乎忘記了還有這麽樣一個不确定的因素。那日走了之後,莫非是司徒玖說了什麽,致使他改變了主意?

顧靳澂四下裏望了望,意料之中的沒有看見司徒玖的身影。

……

輕風細雨,這樣有些不太美好的天氣裏,依舊有不少人聚集在了同一個地方。

每每到了有死刑犯人要被殺頭的時候,總有層層人海聚集此地。今日要被送上斷頭臺的人,又是這樣的讓人唏噓不已。

“那麽冷清無情的君公子,怎麽會做那樣的事呢!”

“嗚嗚,君公子不會是殺人兇手的!他死了,以後我要去聽誰的戲曲啊!”

“真是世事無常,長得這麽好看,殺了人也是要償命的……”

底下的人群議論紛紛,被捆綁着只着中衣跪在斷頭臺上的人卻依舊神情淡漠,雨水打濕了挂在眼睫上,直讓人看得不真切。

人群中唯有一名白衣人,雨水早已将他打濕,他卻一直保持着站在原地,目光如炬的盯着臺子上的那個人。

如何勸阻一個要去送死的人。

司徒玖從他離開直至現在,也想不出任何來。

捏着手中的梳子,尖端刺的自己的掌心有些疼,君祁閉上雙目,心中浮現出一個淺淺的身影,朦胧的身影似乎在朝着他奔跑過來的模樣,裙擺像紛飛的蝴蝶,只要靠近她的身邊,總能聞到那陣淡淡的藥草香。

打落身上的雨水就如同他一般的冰冷。

人群忽然間安靜下來,因為他們都看見呢個長相煞人的劊子手端着一碗酒遞給了君祁。

那是死亡前最後的送行。

君祁沒有接,冰涼的眼睫顫抖片刻,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只翩遷飛舞的蝴蝶,那劊子手識得君祁,以為他死到臨頭了突然害怕,正準備出聲,卻見他忽然微微啓唇,口中念了起來。

“姑蘇美景在山塘,桃花塢裏桃花放。游人只識桃花豔,露沾花容花含淚,有誰惜春光……心有靈犀一點通,相知何必曾相逢。可憐鴛鴦不同夢,冷月孤燈伴清風。

笑你我僧俗有緣三生幸,笑你我和詩酬韻在桃林。笑你我二八妙齡巧同歲,笑你我知音不識知音人。他笑你種桃栽李惜春光,難奈黃卷與青燈。他笑我富貴榮華不在意,冷淡仕途薄功名。他笑你行醫濟世救衆生,難救自己脫火坑。他笑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你口念彌陀假惺惺。笑我佯作輕狂态,笑你矯情冷似冰。笑我枉自癡情多……”

聲線清冷,無情之中卻又滿含着萬般情深。

底下已經有人隐隐啜泣出聲,這曲過後,這世間便再無君公子,公子這般美好,卻再無人顧盼。

細雨伴着風吹在單薄的衣襟上,君祁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就着劊子手伸過來的碗,将裏面的烈酒一飲而盡。

“玉蜻蜓玉蜻蜓,

玲珑透剔傳愛心,

我與你兩心相印中如願,

此生已續不了情……

罷!哪怕是千人罵萬人恨,

刀加頸火攻心。

打下地獄十八層,

哪怕永世不翻身。

我也要将兒認,

敘一敘十八年來別離情。”

司徒玖驀地閉上眼睛,耳邊君祁的聲音似乎還在萦繞,哭泣聲也越來越大,那刀鋒斬斷血肉骨頭的撕裂聲清晰可聞,他忽然想到,初見君祁,就覺得這個人的心性遠非外表那般的冷冰,這才是至死方休麽?

那只蝴蝶似乎是受了驚,胡亂快速的扇動着翅膀,不知去向何方的繞來繞去,忽然仿佛斷了線般落下去,倒在了君祁濺出的血跡上。

“咔擦——”一聲,空中突然傳來一個驚雷,在昏沉的天色裏閃出驚人的亮光。

這是,要下大雨了……

人群很快騷動起來,司徒玖正欲轉身,身後卻忽然籠上了一片陰影。

他的警惕性向來很高,卻被人這般悄無聲息的靠近背後,司徒玖心中一驚,劍已經要出鞘,卻聞一聲輕笑。

“九公子緣何獨自在這斷頭臺淋雨呢,恰巧在下這傘還算大,方能為九公子遮蔽一番。”

司徒玖動作微頓,僅僅是這樣,這人的內力卻能震着他的動作。

這人笑臉盈盈,與他一般從來都習慣笑臉迎人,只不過他是習慣保持涵養禮貌,面前這位,确是嘴角眼角都含笑,眼底的算計殺意卻将人吞沒。

少年的聲音,少年清俊的面孔,這位向來神秘的陌上宮宮主此刻撐着一把傘,歪着腦袋笑的模樣甚至可以說可愛,語氣卻陰邪的很。

“人都死了,九公子此時難過,未免遲了罷。若是真的有話要說,便是下去問一問他不是更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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