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河灘公園規劃得有免費開放的兒童樂園,放置着許多兒童娛樂設施,但工作日并沒有太多家長有閑心帶孩子來玩。

俞夏扣着兜帽下車,在路邊站了一會兒,看見手機上傳來那撥人的信息,說還有十多分鐘才能到,讓他将人拖住。

心底生出些不耐,覺得這些人動作未免太慢。

他按照俞強的指示走到滑滑梯旁邊等,眼眸滑向四周,一一掃過零星幾個路人也沒瞧見俞強的人影。

摁亮手機,手指輕動幾下,給俞強發了信息,問他:人呢?

猜想俞強可能在暗中觀察自己,發完消息俞夏就收起手機靜靜等待。

穿着破舊皮夾克的男人,站在遠處的瞭望臺上,透過望遠鏡觀察自己的兒子。

俞夏顯得氣定神閑,看不出有什麽貓膩,但俞強有些沒底,他向來看不透自己的親生兒子。

按俞強的邏輯來說,俞夏身體裏流着他的血,長在那樣的大山裏,活該是跟他一樣的惡劣性子,卻不想俞夏不管是外貌還是性格都随了柳知禾。

“呸!”俞強往腳邊啐了口唾沫,暗罵自己鬼迷心竅,當初就不該選幾個人裏看上去最光鮮的柳知禾。

絲毫未覺得自己有錯的俞強收起望遠鏡,朝俞夏的方向走去。

工作日河灘公園人不多,卻不代表沒有,距離俞夏不遠處,有對年輕小夫妻正在陪小朋友堆沙堡,一家人歡聲笑語,是俞夏羨慕不來的幸福。

以前這樣和諧愉悅的景象俞夏大多選擇不去看,他怕看了會越發顯得自己落寞。

但現在他也有家了,即使心中仍舊存在某些遺憾,也不再抵觸欣賞別人的幸福。

“錢呢?”

周圍的空氣湧上來一股濃烈的煙臭味兒,打斷俞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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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夏擡眼望去,一段時間不見,俞強因為躲債有些滄桑,身上仍舊是那晚被綁時的衣服,俞夏有些嫌棄,默不作聲退後兩步。

顯然俞強也還忌憚着他,并未靠他太近。

貼着褲兜的手機輕微震動一下,俞夏猜測是那撥人已經到了,眼眸迅速掃過四周,敏銳地察覺有幾個人分散着從遠處慢慢貼近圍攏。

俞夏從衣兜裏摸出一張卡,遠遠甩給俞強,這卡是張空卡,但此處距離最近的取款機也有兩千多公裏,俞強沒辦法馬上求證。

将卡甩給對方,俞夏警告道“這是最後一次,別再找來,也別去找她們。”

似曾相識的場景讓俞強有些惱怒,這臭小子從沒拿他當過親生父親,每次給錢都是遠遠扔給他,像是怕沾染了晦氣,行為間充滿嫌棄。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俞強已經拿這個兒子沒辦法,在俞夏還是個小豆丁時,氣不順了可以打他一頓出氣,但随着時間增長,俞夏身量抽長,力氣也變大,俞強再占不了便宜,在俞夏幾次暴怒後,已不敢再輕易動手。

聽了俞夏的警告,俞強雖有忌憚,卻沒怎麽放心上,用手搔搔耳朵,将陷在沙子裏的卡摸出來,揣進兜裏。

俞夏見那些人已經快要聚攏,轉頭便要走。

此刻,躲債躲出來的經驗讓俞強敏銳察覺到不對,眼神犀利地掃過周圍,瞧見幾個兇神惡煞的人已然圍在四周,還有一張格外熟悉的刀疤臉。

氣氛凝滞片刻,俞強突然躬身低頭大笑,他反應過來了。

刀疤臉見多了這些讨債的被逮住時的樣子,并未在意俞強此刻的瘋癫狀态,“阿強啊,你說你早點還錢了事,大家都沒這麽麻煩了不是?”

“看,還讓你兒子跟着跑一趟。”

俞強不傻,前後聯系一想就把事情琢磨通了,他将卡用力扔出去,砸到俞夏後腦,俞夏停了腳步,卻沒轉身。

俞強嘴角歪斜扯着笑,“小兔崽子,空卡是吧?”

俞夏沒應聲,只道“人交給你們了,我走了。”

卻不曾想,這幅事不關己的模樣激怒了俞強。

“媽的,小兔崽子,耍老子玩是吧!”

“俞夏!躲開!”

只聽兩道聲線交織在一起,再回過神俞夏發現自己被撲倒在地,身上壓着一道高大身影。

血絲漸漸漫上眼白,俞夏瞳仁大張,不敢置信,他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緩慢地摸上晁野的背部,那裏插着一把刀...

豆大的淚珠驟然從眼眶滾落,俞夏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自己怎麽将晁野輕放在一旁,又怎麽急速上前壓着俞強猛烈地落下拳頭。

“媽的,阿野你沒事吧?!”

“你們幫忙啊,快把他們分開!”

“他媽的,跑什麽,今天出了事兒你們一個也別想跑!”

“啊!殺人了!”

“快走快走!寶貝咱們不看!”

“那個不會是晁野吧?”

......

俞夏耳邊充斥着現場混亂的聲音,有肖景城的詢問和破口大罵,也有路人的驚慌和猜疑,還有那對小夫妻慌忙遮掩孩子眼睛,哄慰的聲音。

他不知道自己揍了俞強多少拳,緊握的手早已劇烈顫抖,眼睛裏釀着殷紅血色。

頭腦發熱間,一道溫熱的身形箍住他,耳邊響起晁野輕柔低沉的聲音。

“寶貝,帶我去醫院好不好,好疼。”

俞夏身形一頓,幹涸的眼眶再次濕潤,陡然卸力,手忙腳亂地反身扶抱住晁野,才想起摸出手機撥急救電話。

與此同時,現場有人報了警,警方很快趕到,周圍不少人拍照,事情在網上蔓延開來。

肖景城看着這混亂一片,只覺一個頭兩個大,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晁野被送進手術室,手術醫生還是汪炀,但這次作為晁野的朋友,手術室門關上前,汪炀蹙眉看了滿身狼狽的俞夏一眼,對俞夏的麻煩程度有了新的定義。

站在手術室門外的俞夏并沒注意到這些,只覺得自己和晁野互換了位置,上次是晁野在外面等他,是否也和他一樣,大腦空白,心緒焦躁。

耳邊警方人員還在不停問話,俞夏機械地重複着自己的行動軌跡和去河灘公園的原由,一遍又一遍,在他開始不耐地啃咬指甲時,肖景城出面幫他解了圍。

事情已經了解得差不多,警員也看出俞夏狀态不好,跟肖景城說明後續可能還會找晁野了解情況後便先行離開。

警方前腳剛走,樓道裏又急匆匆趕來四人。

晁闊大步走在前面,舒客卿被許阿姨和許言禮攙扶着焦急地落後一步。

肖景城遠遠看着三人,頓覺頭更疼了,晁野出事沒通知過家裏,現在夫婦兩人都趕來了,可見網上已經發酵成什麽樣子。

“怎麽回事?”晁闊凝着眉發問,本就深邃的輪廓,此刻嚴肅起來更顯兇相。

饒是肖景城在他面前也不敢打馬虎眼,一五一十把他知道的都告訴了晁闊。

聽完肖景城的敘述,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投注到蹲在手術室門邊的俞夏身上。

俞夏卻毫無所感,手指用力揉搓繳緊,只覺得時間過得太慢,讓人格外煎熬,為什麽他的野哥還不出來。

時間凝固間,誰也沒反應過來,看着文弱和氣的舒客卿陡然上前,将俞夏扯起,用盡力氣一巴掌抽在了那張早已青白的臉上。

“啪!”一道清脆響聲回蕩在空曠的樓道間,讓所有人都怔住。

俞夏茫然擡頭,只見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沉默看着對方沖他嘶吼怒罵。

“又是你!言禮提醒我的時候我就該知道!”

“我早就說過了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阿野沾上你就沒好事!”

“當初...當初那個什麽狗屁先生,說送阿野去小縣城躲災!”

“我看全是胡說八道!這哪裏是躲災,是去招災的還差不多!”

舒客卿氣急了,一邊焦急地走來走去,一邊指着俞夏罵,晁闊上前将她擁進懷裏安慰,壓着眉眼看向俞夏,“你還是先離開吧。”

“對,對!你還在這裏做什麽?滾,滾啊!”

“離我們家阿野遠一點!”

舒客卿聽聞晁闊的話再次激動,推搡着俞夏,想将他趕走。

肖景城也在一邊跟着勸,讓俞夏先回去,晁野有消息了會告訴他。

俞夏半睜着眸子,感覺自己像是和他們隔着一道透明的牆,他想伸手觸碰,卻怎麽也擡不起沉重無力的雙手,只得聽從他們的話,機械地轉身離開。

在出醫院大門時,俞夏撞上了着急忙慌的姚子意,姚子意拽住他的手臂問他發生了什麽,可俞夏覺得喉嚨被黏住發不出聲音,半晌還是沉默。

姚子意心底陡升一股怒氣,“你他媽啞巴啊!六七年前不說話,現在還是不會說!”

“算了。”僵持片刻,姚子意先洩氣,失望地朝樓上跑去。

俞夏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恍惚記起在高二那年,晁野離開後不久,姚子意又單獨跑了一趟陽縣,那會兒姚子意不知怎麽找到他打工的地方,也是這樣氣急敗壞地質問他,為什麽不搭理晁野,又莫名其妙消失。

俞夏只是沉默,從姚子意嘴裏得知晁野回去後就生病,連續好幾天的高熱,整個人燒得意識不清,即使這樣,姚子意也沒從俞夏嘴裏撬出半點理由。

那時,俞夏欲言又止地看着姚子意失望離開,和現在的場景重合,突然讓俞夏有些分辨不清。

天空毫無預兆降下雨幕,俞夏沉默地在大雨中走了一路,恍然意識到,好像自己每次帶給晁野的都是災禍。

什麽幸福、未來、期待,不是他可以奢想的,他就是個災星,應該把自己藏起來,不要去禍害任何人。

但俞夏很迷茫,連綿不斷的大雨将他的視線沖刷到模糊,望着前方燈火閃爍的街道,不知道該去哪裏。

最後,俞夏還是渾身濕漉漉地回了公寓,倒在主卧那張大床中央,抱緊晁野送他的玩具小狗,緊緊縮成一團,蜷在充滿木質香的床鋪裏。

俞夏希望今天的一切都是夢,但當他滿頭是汗驚醒過來時,看着空曠的被自己弄潮的淩亂床鋪,知道發生過的都是不可逆轉的事實。

手機不斷響着提示音,俞夏慌忙拿出查看,不是肖景城的消息,而是一條條微博熱搜提醒。

#晁野 刀傷,#晁野  醫院急救,#晁野  txl ...

一條條帶着晁野名字的詞條擠上熱搜,後面緊跟着鮮紅的“爆”字。

俞夏渾身發冷,抖着手點進詞條,一條條評論都化作利刃刺在他心口,他卻像自虐般停不下來。

【啊?什麽情況?我野哥沒事吧,我要哭了...怎麽會這樣?】

【視頻裏那人好用力!看得人心驚,到底怎麽回事啊!】

【真的是晁野嗎?發生了什麽?怎麽上個班世界都變了?!】

【有人注意到旁邊那人嗎?是野哥之前的助理吧?】

【啊!是他!怎麽每次出事都有他在啊?】

【對啊,怕不是掃把星轉世?明明之前野哥什麽八卦消息都沒有,自從招了他就頻頻出事!】

【就是說啊!現在更好,都進ICU了!】

【可是...有一說一,他倆的動作好暧昧啊...不會是txl吧...】

【哇,可怕,不管什麽關系,這種人盡早遠離比較好吧,感覺接觸的都不是什麽好人诶】

【對啊,尤其那個刀疤,看眼神就不簡單,怕不是混社會的...】

......

俞夏整整看了兩個小時,眼眶赤紅,天邊晨光熹微,将整個世界點亮,手機傳來震動,看見是肖景城的名字,俞夏連忙點進去。

【阿野沒事了,人還沒醒,但脫離危險了。】

仿佛被緊緊扼住的咽喉驟然松開,空氣急速灌入體內,導致俞夏劫後餘生般大口呼吸,眼淚跟着滾落。

他發不出聲音,只能像擱淺的魚,張着嘴無聲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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