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番外一：前世（1）

“程老師！”

程見梨回頭, 看見實驗室的研究生趕過來，她溫聲問：“怎麽了？”

研究生說：“程老師，408實驗室的紅外光譜儀出問題了, 下午暫時不能打波譜。”

程見梨點頭：“沒事, 我剛好回一趟公司，明天再過來。”

研究生看了看程見梨, 才發現她今天穿了一件水藍色的長裙。

她的這位導師平時不怎麽化妝，今天卻略微打扮了一下，黑發披在肩上, 嘴唇上有一抹緋紅，研究生笑道：“程老師, 您今天怎麽打扮得這麽漂亮。”

程見梨說：“公司舞會, 邀請我參加。”

程見梨是姜氏集團名下公司的總經理，主管公司材料的智能領域, 周末在科研所工作。

研究生說：“那您快去吧程老師，我不打擾您了。”

程見梨說了一聲“好”, 走去車庫開車。

她剛坐進車裏, 手機忽然響了。

丁秋奕，公司的員工。

程見梨接起電話：“我在路上，馬上就到了——”

丁秋奕的聲音很高興：“不是, 程總，你派我調查的事情我已經查到了。”

程見梨的手一頓，原本平靜的聲音略微發生變化：“查到什麽了？”

“這個消息可能有點出乎意料, ”丁秋奕是公司新來的員工, 剛加入程見梨的部門一個月, “當年資助您上學的那個女孩叫姜慕言。”

程見梨微微一怔：“姜慕言？”

程見梨不是一個遲鈍的人，她這幾年都在姜氏集團工作, “姜”并不是一個很常見的姓，而且丁秋奕也說了“出乎意料”。

丁秋奕準确地說：“是的，姜慕言，老姜的女兒。”

程見梨沉默了半秒：“好，辛苦你了。”

丁秋奕說：“那我等會兒把資料發到你的電腦上。”

程見梨：“嗯。”

她挂掉電話，心情卻掀起一層波瀾。

“姜慕言”這三個字在她的心頭不斷回蕩，她怎麽也想不到當年資助她的女孩竟然是她公司老總的女兒。

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久到程見梨想起的時候都有些恍惚。

那時信息技術還沒這麽發達，所有小孩子的生活要麽是讀書上學，要麽是進廠打工，實在不行就在家裏種地幹活。

程見梨那時候才11歲，她剛讀完小學就讀不下去了，不是因為學習太差，而是因為家裏沒錢。

她父母出車禍去世，只跟着外婆生活，外婆年邁病重，就算學校可以給她免學費，但生活費、書本費、校服費、雜物費，亂七八糟的費用一大堆，程見梨根本出不起。

她那天坐在學校的臺階上，捏着自己各科都是100的成績單，孤獨地坐着。

很快，成績單就濕了一塊。

程見梨才11歲，會因為難過流眼淚，可是她不會發出聲音，她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發紅的眼角，成績單便被捏得更皺了。

忽然，一輛昂貴的轎車停到校門口，西裝革履的男人先下來，後面跟着一個秘書。

秘書跟在男人身邊：“姜總，校長在辦公室等您，這所學校的校園環境很差，學生連可以跑步的操場都沒有。”

男人的聲音很醇厚：“嗯，我來就是談捐助的……”

黑色轎車又下來人了，這次是一個保姆牽着一個10歲左右的女孩，那女孩穿得很漂亮，藍色的背帶短裙，雪白透亮的皮膚，眼睛大大的，睫毛也十分濃密，潔白的鞋面一看就知道經常被人擦拭打理。

保姆說：“我的大小姐，您這回可千萬別亂跑，上次您跑去打架，董事長真的發火了……”

女孩的聲音很認真：“我又沒有故意打架，是那群男生欺負別人我才踢他們的，他們罵別人醜八怪，我看他們才是醜八怪。”

保姆哭笑不得：“就算您想主持正義，也該回來告訴我們啊，您萬一受傷了怎麽辦？”

女孩說：“沒事，他們太弱了，個子還沒我高，我一腳踢過去他們就吓跑了。”

保姆說：“您的跆拳道也就唬唬小孩了……”

女孩不服氣：“現在只是初學水平，以後可不一定。”

保姆寵溺地說：“是，我們大小姐最厲害了。”

程見梨看見這一幕，又看了看自己的成績單，紅色的100分變得刺眼起來，她沉默地朝前望去，誰知恰好跟那個女孩撞上視線——

女孩看到程見梨的那一刻突然呆住了，腳步停在原地，保姆扯了扯她的手：“大小姐，看路。”

女孩“啊”了一聲，撓撓頭，跟着保姆往前走，可是她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程見梨，程見梨也在看她，直到女孩走進校門，還在頻頻回頭張望。

天空漸漸變成了橘紅色，遠處的夕陽顯得無比絢爛，程見梨又坐了十幾分鐘，胳膊被風吹得有些發涼。

她心想自己該回家了。

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看學校的夕陽了。

程見梨站起身，剛準備離開，身後卻驀地傳來一聲：“等等！”

她回頭，看見剛剛那個女孩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潔白的鞋面因為跑得太匆忙而沾上了幾滴泥水。

程見梨怔住，女孩支着膝蓋喘了一會兒氣，才問：“那個……你、你剛剛為什麽哭啊？”

“你是說我嗎？”程見梨沒想到自己發紅的眼角被這人看到了。

女孩不好意思地說：“就是你啊，這裏剛剛只有你坐着嘛。”

程見梨平靜地說：“沒什麽，家裏有事。”

女孩說：“可是我看見你拿着成績單诶，是不是考得不好被家長罵了啊？”

程見梨沒說話。

女孩拍拍她的肩膀：“考得不好也沒關系，不要太傷心，我數學經常考0分。”

程見梨：“……”

程見梨不是很習慣別人的觸碰，她朝旁邊微微躲了一下，可惜女孩的神經貌似很大條，沒有發現，依舊往她旁邊湊。

“你要看看嗎？”程見梨擡手将成績單遞過去。

“好啊！”女孩看起來很開朗，而且很容易相處，一雙圓圓的眼睛無比清澈。

但是她拿到程見梨的成績單，猛地叫了一聲。

程見梨：“……”

一個聲音很大而且很容易激動的人。

程見梨在心裏對她有了新的描述。

“你怎麽都是100分啊？！”女孩大聲道，“你考得這麽好，你爸媽還不滿意？”

程見梨拿回女孩手裏的成績單：“我哭不是因為爸媽不滿意，而是因為我要退學了。”

“退學？”女孩顯然沒想到這一層，“你為什麽要退學？你成績這麽好，退學太可惜了，我數學0分我爸都沒讓我退學。”

程見梨：“……”

短短幾個回合之間，數學0分這件事已經被她提第二遍了。

程見梨平靜地說：“因為我讀不起書了，我需要先去賺錢，有了生活費才能繼續上學。”

女孩：“但是那個時候還能上學嗎？”

程見梨說：“我不知道，也許會有什麽成人高考之類的吧……”

女孩可能真的有一顆樂于助人的心：“不行，你太小了，現在收童工可是犯/法的！”

程見梨也想過這件事，可是總有地方她是能去的吧。

忽然，女孩像是想到了什麽：“你把成績單給我。”

程見梨：“怎麽了？”

女孩說：“上學啊，我爸是來學校談捐贈的，我讓他資助你上學。”

程見梨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發生，因為太離譜也太突然了，但女孩的表情不像開玩笑，她蹙起眉頭：“可是你不認識我，你不怕我在騙你嗎？”

女孩說：“成績單又不可能作假。”

程見梨說：“那萬一你爸不同意呢？”

“為什麽不同x意，你學習這麽好，未來一定是棟梁之材！”女孩說，“我爸不同意的話，我可以把自己的零花錢拿出來資助你上學。”

程見梨說：“你零花錢有多少？”

女孩撓頭：“一個月可能有好幾十萬吧。”

程見梨心中五味雜陳，不僅是因為女孩零花錢的數額，也是因為女孩的善心。

這種好事真的會落在自己的頭上嗎，她運氣向來不好，父母出車禍去世，家裏一貧如洗，就算學習好也沒有用，一樣要退學。

女孩見程見梨沉默，直接奪過程見梨的成績單：“現在天晚了，你回家等我的消息，我保證你可以上學！”

話音剛落，女孩便迅速跑回校園，程見梨在後面喊了幾聲，可是女孩的速度實在太快，一眨眼就不見了蹤跡。

程見梨困惑地掀了掀睫毛。

成績單被搶走了，連名字也沒問。

她在原地呆了半小時，但是女孩再也沒有回來，她心情沉重，只能往家裏走。

回到家之後，做飯，洗衣服，然後開始看書。

時間不斷向前，第二天，第三天，都沒有消息。

程見梨也覺得自己大概是癡心妄想了，哪個家長會信孩子不知道從哪搶來的一張成績單，更別說那女孩根本不認識她。

程見梨開始找工作，洗碗或者刷盤子她都可以幹，這天她又準備往家走，誰知剛一進門，卻看到破破爛爛的房門前站了一大堆人。

有校長，有老師，有鄰居，還有一位戴着眼鏡的西裝男人。

外婆見她回來，立刻說：“小梨快過來，老師來找你了！”

程見梨連忙過去扶她：“怎麽了外婆。”

外婆已經80歲了，皺紋深刻，頭發花白，可聲音顯得很欣喜：“你能上學了，有一位好心人資助你，說要讓你考上大學！”

程見梨聽到後，手裏的書包險些沒拿住。

這時，西裝男人走過來問：“你就是程見梨？”

程見梨轉身，下意識點頭。

西裝男人端詳她一會兒，跟旁邊人說：“長得漂亮，身材瘦瘦的，應該是大小姐說的那個女生沒錯。”

程見梨說：“請問你們是來資助我上學的嗎？”

西裝男人笑着說：“不是，是我們大小姐，願意把自己的零花錢拿出來幫你上學。”

真的是她！

程見梨連忙問：“她叫什麽？”

西裝男人面露難色說：“這個……根據這邊的協議，我們是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和姓名的，你現在太小了，不能讓你有額外的壓力。”

老師溫聲說：“程見梨，你只需要好好學習，考上一個好大學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程見梨忽然覺得心裏好恍惚，她原本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癡心妄想，誰知願望真的會成真。

程見梨輕聲說：“老師，我一定好好學習。”

西裝男人說：“那我們就先走了，剩下的事讓校長和老師跟你交代，”他摸了摸程見梨的頭，微笑道，“加油，考上一個好大學，你肯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