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選擇

杜明江像是聽到了什麽極不可思議的話, 猛地擡起頭,眼睛裏帶着血絲, 幾乎稱得上惡狠狠地看着于褚:“你跟我賭?我在裏面下了成瘾藥物, 一杯喝完, 你這輩子都別想離開!白越澤就在隔壁,也要賭?”

于褚轉着那個昂貴的茶杯, 盯着他道:“你怕了。”

杜明江的目光下移,看着于褚那只骨節分明的手, 他剛才扭到了他的手腕,那裏紅了一大片, 刺在他的眼睛裏。

茶已經有些冷的, 淺琥珀色的液體被晃動,熱氣冒得懶洋洋的。杜明江突然感到難以忍受的幹澀,喉嚨裏好像被凍結了, 心髒在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怕了。

于褚還在看他, 那目光讓他全身都在痛。

杜明江張張嘴, 這一次卻沒能發出聲音來,好半響, 他靠進椅背裏面,啞聲問:“……賭什麽?”

“這杯茶,”于褚拿手指摸着茶杯沿, “和青鳶。”

會議室裏再次陷入了落針可聞的沉默,杜明江的指甲陷進了手心裏,他像是被于褚掐住了氣管, 鼓膜處響着咚咚地心跳聲。

這是于褚給他開出來的毒.藥,混進瓊漿玉液裏頭,親手送到他的嘴邊。他就如同一個瘾頭發作的酒鬼,聞着鼻尖的香味,哪怕知道喝下去便是五髒俱焚,卻依然被喉間的渴意逼得低了頭。

他是真的敢喝,還是只為詐他?

事到如今,他怎麽可能還肯信他到這個地步?

杜明江喉結滾動,緊緊地握着手下的扶椅,握得手背上青筋繃起。他知道這是個左右必輸的死局,卻聽見自己的喉嚨裏發出了幹澀的聲音:“好。”

一字落地,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希望在他的臉上找到半點猶豫、懷疑或者悔意,而于褚在煙灰缸裏掐滅了煙,嘴角微微勾起,痛快利落地仰頭把杯子裏的茶水喝了個幹淨。

喝得急了,有水順着他的嘴角流下來,順着下巴,一路蜿蜒到鎖骨以下。于褚被嗆了一下,咳嗽着擦了擦嘴角,把空杯子倒扣起來擺在桌上,轉頭看向杜明江,道:“泡茶的手藝一般般,有些澀。”

杜明江心跳如雷,一股難以忍受的無奈和悲意湧到心頭,他的整個胸腔都在痛,卻硬是從劇痛裏面滲出一點珍貴的甜來,甜得他眼角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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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敢喝,杜明江想。事到如今,他居然還肯這樣信他。

于褚又點了一根煙,煙抽到一半,沒有暈倒,也沒有口吐白沫。他轉着手裏的打火機,道:“裏面有什麽?”

“維生素片。”杜明江無力地笑起來,他臉上半點血色都沒有,拿起杯子,把自己的那杯也喝了,喝出了一股苦澀,“那藥我買了,進會議室之前,我把它換成了維生素片。”

他盯着他的臉,幾乎是喃喃道,“于褚,你好狠。”

于褚收回目光,靠進椅子裏,沒再說話,只是埋頭抽煙。他看上有些難過,沉默了好一會,開口道:“阿江,放過自己吧。”

“你才三十歲,前途似錦,我唯一的朋友,”于褚說,“我不想看你把自己毀了。”

杜明江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彎着腰悶聲笑了起來。他抓着自己左胸處的襯衣,呼吸粗重,好似快喘不過氣來了:“可是它不肯放過我,我真的累了,于褚,你告訴我該怎麽辦?”

于褚皺起眉,喝下去的茶堵在他喉嚨間,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認識的杜明江永遠理智、冷靜、得體,哪怕最狼狽的時候也從未失過體面。這樣的杜明江讓他感到很陌生,卻又好像在另一個世界裏早已熟知。

“還記得你去年生日時跟我說的話嗎?你……”

話還未說完,突然從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有人喊了一句“于總!”于褚止住話頭,看了眼他跟杜明江身上的傷,站起身,剛想說等一下,突然有人一腳踹在了門上。

“嘭”地一聲,門沒有開,緊接着又是第二下。白越澤的聲音傳進來:“于褚,開門!”

于褚聽那聲音聽得頭皮一緊,忙掐滅了煙,胡亂整理頭發和衣服,又轉頭去看杜明江。杜明江沉默地坐在椅子裏,瞳孔裏面一片黑沉沉的。

“我明天的飛機,”于褚說,“近期不會回來了。”

杜明江沒說話,踹門的聲音還在繼續,混雜着亂七八糟地嘈雜聲,于褚本想再說什麽,突然外頭一聲巨響,門被踹開了,有人沖了進來,後面跟着一群想拉又不敢拉的員工。

白越澤臉沉得快滴出水來,扯住于褚的手,把他拉進自己懷裏,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拿手背碰了一下他臉上的傷:“他打你?”

于褚還沒來得及說話,白越澤已經拉過一把椅子,朝着杜明江的方向大步跨了過去。于褚心一沉,跳起來一把抱住他的腰:“阿澤,別沖動,我們談完了……你們還站着幹什麽?!”

身後那幾個高管得了令,這才七手八腳地沖過去拉架,白越澤一下子被團團地圍住,于褚擋在他的前面,兩只手摟住他,一面親他的臉頰一面勸道:“現在就走,馬上走,诶,你弄疼我了。”

白越澤低頭去看他碰到的地方,看到于褚的手腕紅腫一大片,心頭的火頓時燒到了頭頂。他握住于褚的手臂,沉聲道:“你讓開。”

于褚也冷下臉:“差不多行了啊。”

白越澤本就壓着火,見于褚還替杜明江說話,火裏面澆上醋,滋啦滋啦地直冒煙。于褚瞧着他臉色,立馬軟下聲來,溫聲道:“我先動的手,不小心撞的,很疼,你現在帶我去醫院看看?”

白越澤眉頭皺着,又去看他手上和肩膀上的傷,于褚握住他的手心,把他往門口帶,另一頭的杜明江卻站起來,道:“你們都出去。”

于褚愣了一下,轉過頭,眉頭也皺了起來:“誰出去?”

“我跟白越澤有話要說,”杜明江一字一頓地說,“你們先出去。”

幾個高管是見識過杜明江的脾氣的,這會對視了一眼,猶豫着都松了手,陸陸續續從房間裏面出去,很快只剩下他們三個。

白越澤捏了捏于褚的手,道:“等我一會,我很快出來。”

于褚本就不是好性子,這會也有點火上眉頭的感覺:“怎麽,非得打一架?不如我們三個一起,看誰打架最厲害,評個第一名出來?”

杜明江啞聲道:“我不跟他動手。”

于褚又去看白越澤,白越澤臉沉得可怕,沒有接話。于褚看着他,過了會,他勉強點了點頭:“行。”

于褚站在他們中間,沉默了一會,低頭看了一眼手表,道:“五分鐘,聽到動靜我就踹門。”

他把周圍的椅子踹開,桌上的東西掃到地上,捂着自己腫成饅頭的手腕,嘭地一聲帶上了門。

門外高管站了一排,秘書臉色蒼白地站在窗邊,見出來的是于褚,忍不住張嘴想要說什麽,卻沒出聲。

于褚回頭看了看會議室,五味雜陳。

他掃過門外的一群人,道:“先別走,都在這兒守着,別讓裏面那兩人打起來。”

說完,衆人點頭,他看向邊上的小秘書,眉頭忍不住又皺了起來。他朝人招了招手,秘書慢慢走到他面前,低聲叫了一句;“于總。”

于褚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沉默了幾秒,道:“徐思昭。”

“多大了?”

“二十一。”

比白越澤還要小四歲。于褚看着他蒼白的臉,心裏不痛快,語氣緩和了一些,道:“杜明江那個混蛋越過越混,你沒必要再陪他耗,就說是我說的。我把經紀人的聯系方式給你,你跟着他,想出道也好,想找份工作也好,都行。”

眼前的小男生沒說話,只垂着眼睛,神色看起來不太大對勁。于褚想起什麽,又問了一句:“二十一,還沒畢業吧?”

“……嗯,”他說,“大三。”

于褚吸了一口氣,心道真他媽是個混蛋,這種小男生也下得了手,搞不好毀的就是一輩子。他拿過他手裏的文件,找了支筆,在上面寫下自己和林霖的聯系方式,然後塞回他的懷裏。

“你成年了,我也管不了你這麽多。自己做決定吧。”

男生慢慢咬住自己的嘴唇,終于擡頭看了于褚一眼。他比于褚要矮些,這個從上至下的角度看過去,那雙桃花眼幾乎跟自己的一模一樣,不擡頭時像內向羞澀的大學生,擡頭之後卻帶着一股韌勁,眼睛裏沉沉的:“謝謝于總。”

于褚盯着他看了幾秒。

他抱着文件,又退回了窗戶邊,兀自站了一會,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轉身進了總經理辦公室。

于褚走神片刻,還沒到五分鐘,裏頭靜悄悄的,很快身後傳來輕輕地開門聲。

他轉過頭,白越澤握住了他的手,道:“走吧。”

于褚下意識地擡頭想往房間裏看,白越澤卻已經帶上了門,什麽也看不到。他轉而打量身邊的人,除了臉色不大痛快,倒沒有什麽特別的。

于褚心頭一松,跟着他往外走,問:“聊什麽了?”

“沒什麽,”白越澤把他的手拉到嘴邊,輕輕碰了一下,“我帶你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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