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元潤

林嘉木大病一場,重回學校已經是籃球賽一周以後。

沈欽從大開的窗戶望過去,正好看到他一個人背着書包穿過操場走向教學樓。看樣子有點急,應該是急着來确認有沒有“擺脫”自己。

這還是頭一回知道原來自己有這麽招人讨厭的一面,他心想。

他換座位到許景晗旁邊坐,原來許景晗的同桌——一個叫周雙的男孩子,班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不睡覺還這麽安靜的人——願意和他換,願意去和林嘉木坐。

那天比賽還沒結束林嘉木就一頭栽倒下去,幸虧沈欽伸手拉了一把把人拉到自己這邊,不然森高的感情故事裏就要缺少一位重要角色了。

他不知道這一個星期裏有沒有人跟林嘉木說三班沒贏,更不知道有沒有人通知林嘉木,他已經有了新的同桌,一切終于又風平浪靜。

換座位的這一個星期沈欽也難得享受了平靜日子,許景晗學習認真,按部就班,完成了學習任務就和鄢采一起去籃球隊訓練,多數時候都在操場上。沈欽蓋好筆蓋,認認真真把教室看了一圈,突然發現……

三班其實還是雞飛狗跳的,只不過他自己像是習慣了,終于跟上這雞飛狗跳的“節奏”。

“……冬天的雪,白色了你我的情人節!”

元潤唱着一首新歌,林嘉木從他面前面無表情地路過,他向林嘉木的背影伸出手,又翻了八度繼續唱:“海的愛太深,時間太淺……”

悲切哀傷,就跟林嘉木甩了他似的。

沈欽搖搖頭,換上下節課的課本,然後又歪着身子在桌箱裏找文具袋。文具袋摸出來他又開始找練習冊,摸索半天把練習冊翻出來,他接着在書包裏摸——也不知道要摸什麽東西——摸不到就再彎下腰往桌箱裏看。

漆黑一片的桌子裏能有什麽呢,沈欽想了會兒,啊,應該是有回避林嘉木眼神的“寶典”。

他耳朵上的汗毛都能感受到林嘉木的注視。

“老人的線緊牽,愛的信念!歲月的……”

元潤還在縱情高歌,歌聲和上課鈴重疊在一起,許景晗和鄢采一前一後回到教室,兩人前後桌坐下,沈欽偏過頭友好地和許景晗打招呼,并随手遞了張紙給他。順便看了周雙一眼——周雙很好,看上去很平靜,平靜得讓人猜想就算是旁邊坐了只狗、一頭獅子、一只猴,他都能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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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景晗有些錯愕,但還是把紙接過去極有涵養地說了聲謝謝,沈欽微笑着說不用謝。

與此同時耳朵上的汗毛終于解除警報了。他決定不能再在“林嘉木到底為什麽這麽讨厭我”這件事情上消耗他的精力,因為還有別的事情需要他去消耗。

比如辟謠他真的不喜歡林檬。

這件事不知道為什麽在籃球賽之後傳得更離譜了,目前已知的版本和季雲峰的身世背景一樣多。他翻書翻到那張寫滿林嘉木名字的紙,心想要不把這張紙貼出去讓那些人死心吧。

許景晗上課的時候坐得端端正正,每節課老師只要講40分鐘,他絕不只聽39分半,認真的勁頭像是巴不得把老師講的每個标點符號都翻譯下來記成筆記。所以沈欽的這點反常顯得非常隐秘,無人在意的角落,他盯着這張寫滿林嘉木名字的紙看了一節課。

直到袁飛松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哪裏飛過來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才知道下課了。

許景晗不感興趣的東西,袁飛松就非常感興趣了,比如這張能夠“證明”他喜歡林檬的紙——你把情敵的名字寫滿一張紙,一定是在做什麽法吧?

他猜袁飛松一定是這麽想的。

果然,袁飛松左右看了看,湊到他耳朵邊小聲問:“你也看了那個嗎?”

“啊?哪個?”

“就是她們女生最近傳的,說只要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默念咒語,寫下某個人的名字,你對他的詛咒就會在一周內生效。”

“……”

“不是這個嗎?”

沈欽覺得要用這張紙辟謠他不喜歡林檬,首先得弄清楚,為什麽在森林高中把一個人的名字寫滿整張紙,是想害他而不是喜歡他。

沈欽轉學過來兩個月,在這場愛情的漩渦裏實在付出太多精力了。他疲于應付,終于問了袁飛松一句:“其實,是不是有一種可能,我喜歡的……”

“哎呀不說這個,是好兄弟我才勸你一句,科學社會了,不要搞這些封建迷信,我已經幫你打聽過了,林檬特別喜歡那些什麽韓國偶像,又唱又跳的,這次十佳歌手,你報一個吧!每個班只有兩個名額我給你争取了一個!”

沈欽:“争取了個什麽?”

還沒等沈欽反應過來,他的名字已經出現在了元潤手裏的報名表裏,名字後面赫然寫上了“寂寞沙洲冷”五個大字。

然後元潤就走了。

“……”沈欽欲言又止地看着上課鈴聲中遠去的元潤的背影,一回頭發現袁飛松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還朝他做了個“我挺你”的手勢。

好巧不巧,他浮誇的動作被醒過來“翻面”的林嘉木看到了,順勢兩個人就隔空遙望了一眼。然後林嘉木面無表情又趴了下去。

許景晗跟鄢采又有說有笑地回到教室,兩個人那種輕松和諧的氛圍竟然讓沈欽産生了令自己感到陌生的羨慕之情。

沈欽嘆息一聲,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真的很需要像鄢采和許景晗這種靠譜的朋友——袁飛松是不能算了,最離譜的就是他。

“原來你喜歡唱歌啊,我看十佳歌手你報名了。”許景晗笑着和他說話,他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心頭悶着的一口氣這才消散一些。

他解釋道:“沒有,那是袁飛松亂寫的,我沒有要參加。”

許景晗顯然也是誤會了什麽,語重心長地跟他說:“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如果是為自己的愛好的話,還是要積極争取的。”

我們……之間?誰們?

“要對自己有信心,有夢想就要堅持呀。”許景晗笑着對他說完最後一句安慰鼓勵的話,立刻又投入到認真的學習中。

謝謝,沈欽默默地想,決定放學就去找元潤說清楚,實現夢想的機會還是交給別人吧,他的夢想就是過兩天樸素的日子,做一個樸素的高中生,早日澄清他真的不喜歡林檬……

如果讓他知道這個謠言是誰傳出來的,他一定會找機會把這張紙貼在他腦門上——是的,就是這張寫滿林嘉木的名字的紙!

有了去找元潤說清楚的想法,這節課就顯得無比漫長。等終于熬到下課,沈欽低頭放個書的功夫,擡頭就發現元潤不見了。他趕緊擠出擁擠的教室站在走廊上四處張望,終于在人群之中發現了目标。他動了動嘴實在沒法大聲叫住元潤,人還被越擠越遠了。

“元潤!”

他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身後不遠處有個人正排除萬難撥開人潮向他靠近,一邊還高喊着元潤的名字。

“元潤等下!”

沈欽站在原地沒動,被人撞了一下推到了牆邊,看着林檬過去一把扯過元潤的校服,将人逆流“抓”回了教室門口。

他迅速評估了一下現在過去就可能坐實謠言的概率,果斷決定冒着風險也要把這謠言扼殺在搖籃裏。于是他走過去,跟在元潤身後回了教室。

下課也就幾分鐘吧,教室裏已經沒有人了——除了趴着睡覺的林嘉木。

元潤還沒問林檬找他什麽事,就被林檬先發制人質問住了:“元潤,你為什麽不參加十佳歌手,把名額讓給了沈欽?!”

讓給誰?

“這麽好的展示自己的機會你居然拱手讓人?你不是告訴我你喜歡嗎?那為什麽不争取?你太讓我失望了!”林檬說得痛心疾首,這語氣、這內容,徹底把沈欽鎮住了。

“沈欽是成績比你好,支持者也多一些,但這不代表每個人都看好他啊,我就不……”

這是什麽意思?這劇到底是什麽走向?為什麽才過了四十分鐘,就出現了“林檬對元潤的不勇敢而感到失望”并且“明确表示不看好沈欽”這樣的劇情?

沈欽下意識開口打斷了林檬:“等一下。”

“沈欽?”林檬回過頭,“噫你沒去吃飯嗎?”

還好我沒去吃飯,他想。

“還沒有,我找元潤有點事——你找他也有事嗎?”沈欽說完,餘光掃到林嘉木的時候好像發現他動了一下,随後來不及細看便被林檬抓了過去。

“你來得正好。”好什麽好……

“本來十佳歌手是要班裏先選一遍的是不是?”

沈欽:“嗯?”

“你嗯什麽嗯啊!不是你讓季雲峰跟元潤說你想參加的嗎?”

這地球是不是明天就要爆炸了啊,沈欽要投降了。

明明是袁飛松自作主張在元潤這裏報了名,這件事到底又和季雲峰有什麽關系啊?!

沈欽動了動嘴,一時竟然不知應該先反駁哪個點——無語之餘,他抽空想了下,這季雲峰是不是真的是土龍幫太子?就這麽說一不二?

元潤,你這就為強權低頭了?

“謝謝你,林檬,我……”

“十佳歌手分數最高的前三名可以得市級青少年歌唱大賽的報名資格,這可是你跟我說的,季雲峰到底跟你說什麽了你這麽、這麽——哎呀氣死我了!”

林檬特別生氣的時候就講不出話,看來這會兒是氣得夠嗆了。

“我這就去找季雲峰!”而且氣得說不出話的時候,就把賬算到季雲峰頭上。反正不會算錯。

“別別別,”元潤一把拉住她,嘆了口氣,說:“就算參加了,我爸媽也不會讓我去的,還不如把機會讓給有需要的人呢。”

說完他看向沈欽。

沈欽心想,這個有需要的人居然是我嗎?

“沈欽!”被氣頭上的林檬突然點了名,沈欽總有種在為季雲峰背黑鍋的錯覺……

“你願不願意公平競争!”

“我想你們可能誤會了,其實……”

“什麽?!沈欽,你終于要公開和林嘉木公平競争了嗎?!”

沈欽兩眼一黑,轉身還沒來得及捂住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的袁飛松的嘴,就聽他在林檬支支吾吾的解釋中自作主張地慷慨鼓勵自己道:“你放心,哥幾個都是支持你的,我們一定全力以赴為你做好後勤工作!”

你們哥幾個就不能全力以赴地準備一下期末考試嗎……

沈欽疲憊地苦笑:“沒有,我不競争,我退出。”

動靜鬧這麽大,那林嘉木要是還在出氣,怎麽着也應該擡起頭看一眼吧?他一邊苦笑一邊幸災樂禍地想。

果然,窗邊趴着的林嘉木站起身,在衆人的注視下朝這邊走了過來。他的眼裏只有林檬,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直直過來從林檬和沈欽中間錯身過去,站在教室門口冷冷地問:“不吃飯?”

沈欽看到林檬瞬間“冷靜”下去,莫名地明白了他這話是對林檬說的。

他下意識回頭叫住林嘉木:“你不打算說點什麽嗎?”

“說什麽?”林嘉木随即冷笑:“競争啊,怎麽不競争了——文委,報了名就不能取消了吧?你可別因為他是新同學,就可以想參加就參加,想不參加就不參加。”

“你幹什麽啊……”林檬還想說什麽,但被林嘉木拽着拉走了。

沈欽看向興奮的袁飛松,長嘆了一口氣,然後看向元潤。元潤回應他的是更加無奈的眼神。

“走啊,吃飯去!”袁飛松擡手搭上他的肩,豪邁地一揮手,又道:“你以前那學校肯定沒有這麽豐富的校園生活吧?”

“……袁飛松,”沈欽扒開他的手,覺得這件事不能再拖了,站在他面前鄭重地解釋道:“我沒有喜歡林檬,也不會和任何人競争,我轉學就是想換個安靜的環境,做個普通的高中生,這很難嗎?”

怎麽就那麽難呢?這日子怎麽就越過越離譜了呢?這個班到底有幾個正常人?

沈欽沒有吃飯,把錯愕不已的袁飛松扔在了教室裏,拿了本書去了操場。他坐在操場看臺上,低頭看了眼手腕上已經起了毛邊的紅繩,心裏一個沖動,差點奔回寝室給賀菀打電話。

再不濟給沈冬打個電話也行,讓她幫着勸勸賀菀,要不這學校,還是再換一個試試看吧?實在不行就轉回去,和森高發生的這一切比起來,見鬼根本算不上什麽離譜的事了。

這麽多年了,從他目睹那場事故到現在這麽多年,他其實已經掌握了和那些不肯歸去的魂魄相處的藝術,只是家裏人都很擔心他,他的身體也還沒摸索出适應的方法……

算了,算了算了,他想,什麽八卦緋聞,哪個學校沒有?只不過恰好讓自己當了回主角,反正已經解釋過了——

“沈欽,你怎麽也不吃飯啊?”

他擡頭,元潤站在他面前,問完遞了個面包給他:“我買了多的,請你吃。”

“不……”

“這個面包很好吃,我經常買,”沈欽還在拒絕,元潤把面包直接塞給他,拒絕了他的拒絕,“人是鐵飯是鋼,飯還是得吃的。”

沈欽笑了笑,合上書放在一邊,應道:“好,謝謝你。”

“不好意思啊,這個确實是報了名就不能退出了,名單剛剛我交上去了,你好好準備一下,下周一就初賽。”

沈欽看着手裏的面包,想想說:“我聽你和林檬說的,你家裏不讓你參加比賽嗎?”

“是啊,我從小就喜歡唱歌,但是我爸媽說搞那些沒前途,讓我老老實實上學,別想那些沒用的。”元潤這一刻的語氣失落到了極點,甚至已經到了沈欽不忍心聽的地步。

他咬了口面包,問元潤:“你也覺得那些沒用嗎?”

“爸媽說的次數多了,偶爾我也會這樣想吧。你呢?你也是從小喜歡唱歌嗎?”

“喜歡倒是談不上吧……”沈欽仔細想了想,搖頭道:“不算喜歡。”

但我學過。

沈欽斟酌了一下,還是沒有全都“交代”給元潤。小時候的愛好還是挺多的,但那件事發生後,他在別的事情上耗費了太多精力了,那些愛好竟顯得十分不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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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我日更的日子,因為可能只有這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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