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雖然不想讓父母擔心,可徐蔓覺得這件事還是有必要向家裏人交待一下,所以下班後徑直開車回了父母家。

徐蔓的父母退休前都是同一家事業單位的普通工作人員,如今各自拿着一份不多不少的退休金,日子倒也過得悠閑。

那個年代,機關事業單位總有一個配套的生活區,徐蔓父母的單位也不例外,因此她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前後左右都是熟人的家屬大院裏。

這樣的環境,小時候倒覺得親切方便,可長大了才發現一點隐私都沒有。特別是小區的大門口,長年坐着幾個大媽,不管誰路過都要指指點點一番,每一個人和每一件事,總會有人負責監視、打探和傳播。徐蔓随着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受不了那些人的評頭論足,賺到錢後,第一件事就是貸款買房搬了出來,才總算是過上了有尊嚴的生活。只是平時沒人關注确實挺輕松,到了周末還是得硬着頭皮回去接受這群大媽的檢閱,雖然極度不适,但想想每個星期也就這麽一兩天,也只有自我安慰了。

這天不是周末,所以徐蔓的車才一駛進小區,就已經感受到無數道狐疑的目光向她射來,大媽們追求真相的渴望和執着讓人嘆為觀止,徐蔓知道接下來的幾天她的名字将會成為這個區域的熱點詞,她希望不會給父母帶來太大的麻煩,希望他們能承受住這股巨大壓力。

徐蔓進門的時候,父母正準備吃晚飯,餐桌上的食物簡單得令人心酸——兩碗面、一鍋苦菜湯、一盤涼拌黃瓜。

“蔓蔓,你怎麽回來了?”母親王玉芳看到女兒很開心,“還沒吃飯吧,我讓你爸出去買只烤鴨。”

“媽,這是你們的晚飯?”徐蔓呆住了,每個周末回來家裏都是大魚大肉,原來她不在時,父母吃得竟這般随便,“不至于呀,你和我爸的退休工資加起來好幾千呢,怎麽連像樣的菜都舍不得買嗎?”

“你別把我們說得那麽吝啬,有啥舍不得的?我是懶得做。”王玉芳辯解,“兩個人的飯菜最難弄,這不,前天剛炖了一鍋排骨,結果才吃了兩頓就變了味,還剩下大半鍋也只能倒掉,這不是造孽嗎?”

“是啊,浪費可恥,是我讓你媽少做點的,橫豎是為了填飽肚子,吃什麽不一樣?”父親徐國慶瞪了徐蔓一眼,擡起一碗面來吃,“再說這碗面裏,有肉有菜,難道還不算好嗎?”

“好、好、好,好讓我生氣!”徐蔓據理力争,“你和媽媽現在年紀大了,不注意補充營養,鈣質容易流失,到時候營養不良引起骨質疏松,受罪的還不是你們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難得像這樣吃一次,就被你撞到。”王玉芳知道這父女倆一旦鬥起嘴來就沒完沒了,連忙轉移話題,“其實你要真是為爸媽好,就趕緊和範劍把婚結了,然後生個小寶寶給我們帶,我們有了動力,保證将一日三餐搞得豐豐盛盛的。”

“我……”提到範劍,徐蔓頓時沒了底氣,跌坐在沙發上。

她的情緒轉變馬上被母親捕捉到,王玉芳關切地問:“怎麽了,和範劍吵架啦?”

“爸、媽,我和範劍分手了。”每個字都似有千斤重,費了好大勁才說出來。

“分了?”王玉芳不肯相信,“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要不,我給他打個電話?”

“你千萬別打,我和他這次是徹底完了。”徐蔓覺得自己不孝至極,這麽大了還要父母操心,“不過也好,不用再在他身上繼續浪費時間。”

王玉芳皺着眉頭:“可是你們在一起都那麽年了……”

想到那些像流水般逝去的青春,徐蔓對範劍更是恨得咬牙切齒,添油加醋地說了許多他的惡習,告訴父母的同時也是在提醒自己——這樣的男人走了一點也不可惜。

徐建國聽到後面拍着桌子大罵:“沒想到他的人和他的名字一樣,都是夠賤的!蔓蔓,你別難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別着急,婚姻這件事靠的是緣分,你不要随随便便找個人委屈了自己,找不到合适的也沒關系,大不了,就和爸爸媽媽過一輩子。”

王玉芳拍了徐建國一下,啐道:“胡說什麽呢,我家蔓蔓還怕找不到對象!”

徐蔓看着爸媽,眼眶濕潤了,來的路上她還在考慮,怎樣和家裏人交待,沒想到最後反而要接受他們的安慰。這個世界上能夠做到無條件就對你好的人永遠是父母,也僅僅只有父母。

徐建國重新做了幾個菜,王玉芳故意說一些鄰裏間的趣事給徐蔓聽,三人默契地不再提範劍這個話題,有說有笑地吃起了晚飯。徐蔓知道父母怕她難過,所以刻意裝成很開心的樣子,她不想讓他們笑得那麽累,吃完飯就找借口離開了。

才一回到家,王玉芳的電話就打來了:“蔓蔓,安全到家了吧?”

“是啊,媽媽,我剛進門。”

“你別想太多,早點睡吧。”

“好的,你和爸爸也早些休息,我周末再回來。”

徐蔓挂斷電話,感慨萬千。自己從小就是一個好孩子,學習成績向來都是名列前茅,畢業後找工作也十分順利,從來不用家裏人操心,總是被親友當做楷模用來教育自家的兒女,父母深以她為傲。可是如今,最小的表妹也馬上要當媽媽了,她卻在這個時候和唯一可能結婚的對象談崩了。父母雖然表面上不以為然,可徐蔓心裏明白,他們現在一定是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徐蔓長嘆了一聲,今夜又注定無眠了。

這邊王玉芳挂斷電話,卻還心事重重地握住手機,想了半天,對着一直湊在旁邊聽她們對話的徐建國說:“明天我去找丁小蘭。”

丁小蘭退休前和王玉芳在同一間辦公室,年輕的時候擔任過單位的女工委員,性格熱情開朗,以樂于助人聞名整個家屬區。而且,丁小蘭尤其喜歡幫人做媒。

“那怎麽行!”徐建國不同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丁小蘭那張嘴,你和她一說,咱們蔓蔓被人抛棄的事馬上就會人盡皆知。”

“老徐,你以為我不擔心女兒被別人說長道短,可蔓蔓年底就34了,我們再遮遮掩掩的,只怕是在浪費時間啊。”

徐建國還是有些猶豫:“我們再想想辦法,丁小蘭這個人嘴實在太碎,說不出什麽好話來。”

“她就是嘴厲害點,人是很好的,再說,這個院子裏就數她路子廣,又真心肯幫忙。”王玉芳替丁小蘭解釋,“蔓蔓這件事始終瞞不了多久,還不如跟她說了,讓她去宣傳,省得我們去應付那些旁敲側擊的打聽。”

徐建國皺着眉頭不出聲,等于是默認了這個方案。

第二天上午,王玉芳一直站在窗子後面朝樓下張望,就是想瞅準時機和丁小蘭來個偶遇。可丁小蘭她們那群人今天似乎話題特別多,站在大門口叽叽喳喳談笑了大半天也不肯散去。王玉芳站不動了,索性搬個椅子來坐着,總算是在快吃午飯時看到丁小蘭從大門那邊一個人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她連忙沖下樓去,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剛好要出門,果然丁小蘭一看到她,就主動過來打招呼:“玉芳,要出去啊?”

王玉芳笑着點點頭:“出去買袋鹽。”

丁小蘭問:“她們說昨天看到小蔓開車回來了?”

“回來陪我們吃了頓晚飯。”

“好像她是一個人回來的,沒有看到小範。”

王玉芳只感到深惡痛絕,這群是非婆,昨晚才發生的事,就已經被她們議論了一整個早上!可表面上卻還是客客氣氣的:“是啊。”

“昨天又不是周末,小蔓一個人回來做什麽?”看來不用王玉芳開口,丁小蘭早就做好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打算了。

“她就是順路回來看看。”

“是嗎?”丁小蘭望住她,皮笑肉不笑。

王玉芳被盯得渾身不自在,而且眼看鋪墊得也差不多了,嘆息道:“唉,實話跟你說吧,蔓蔓和那個範劍分手了。”

“分手啦?”丁小蘭的聲音徒然提高幾個分貝,王玉芳在心裏苦笑,她知道此時必定有好幾個人藏在窗後,瞪大眼睛、豎起耳朵關注着她們,可又有什麽辦法,中國的父母為了兒女向來是不要臉、不要命,別說是被人暗中議論,就是偶爾遭遇到當面的取笑也只能裝做不在乎。

王玉芳埋怨道:“那個人懶惰、自私,又不求上進,壞毛病太多,蔓蔓實在受不了。”

丁小蘭不信:“小蔓和他在一起都好多年了,現在才發現他的壞毛病?”

“呃,這個……”王玉芳被問住了,結結巴巴的自圓其說,“發現是早發現了,原本以為他會改,沒想到這人就是塊爛泥,怎麽也扶不上牆,雖說在一起那麽長時間,感情上是比較難以割舍,但是婚姻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所以也只有狠下心分手。”

“僅此而已?”丁小蘭對這個理由并不滿意,這麽平淡無奇怎麽能成為她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她想要聽到的是那些第三者插足、賭博輸光家當、動手打人等等諸如此類的勁爆消息,“小蔓和他在一起時間不算短了,也是怪可惜的。”

“誰說不是呢?”王玉芳心痛地說,“莫名其妙的被耽誤到34歲,真令人着急。”

丁小蘭口是心非地安慰道:“其實也沒什麽,小蔓條件不錯,你不用發愁。”

“我能不愁嗎?我34的時候,蔓蔓都7歲了。”

“你別瞎操心,今非昔比,現在好多年輕人都是過了30歲才考慮結婚生小孩的。”事實上丁小蘭的心裏在想,不論哪個年代,34歲還未婚未育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王玉芳沒有心情再和她閑聊,開口拜托道:“小蘭,你有沒有什麽合适的人可以介紹給蔓蔓?”

“哎喲,小蔓哪用得着我幫介紹啊。”丁小蘭揶揄道,“她人長得漂亮,收入又高,房和車都是現成的,這麽好的條件,沒幾個人配得上。”

“你不幫忙就算了,說話何苦含槍帶棒的。”王玉芳有些生氣,“我要去買鹽了,今天的話就當沒說過!”

丁小蘭此時也覺得自己過分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會刻薄至此。

徐蔓和她的女兒娜娜同年,可娜娜從小都不是讀書的料。18歲從旅游中專畢業後在一家酒店工作,沒兩年和同事結了婚,婚後女婿承包了一輛出租車來開,每天早出晚歸。娜娜自從生了兒子就沒再出去上班,因此日子過得并不寬裕,如今是3代5個人擠在一套兩居室的房子裏,每日磕磕碰碰不斷,壓抑且看不到希望。

而在丁小蘭看來,徐蔓這些年的生活太過于順利了——有穩定的工作,不到30歲就買了房子,似乎什麽都不缺。丁小蘭不甘心,為什麽在同樣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一群人,偏偏只有她得到上天的眷顧。

所以,今天聽到王玉芳說徐蔓和男友分手的消息時,丁小蘭內心竟湧出些許歡喜,甚至忘記了掩飾這份痛快,說出來的話冷嘲熱諷,其實這就是她的本能反應。

看到王玉芳發了火,丁小蘭才意識到應該有所收斂,她連忙換了一幅表情,恢複了往日熱心腸:“小蔓的事我會放在心上的,你就靜候佳音吧。”

這一番煞費思量的交涉讓王玉芳疲憊不堪,回到家癱軟在沙發上,她微蹙着眉頭問徐建國:“消息都放出去了,我們還要做些什麽?”

徐建國狠狠地抽了一口煙,在煙霧彌漫中,他的聲音即微弱又無奈:“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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