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去大理的前一天晚上,秦蓉跟着餘向東回了家。

一放下行李,她便進了簡陋的浴室,匆匆洗了個澡。浴室裏沒暖氣,不過幸好有淋浴,熱氣充斥了整個小空間。

餘向東從衣櫃底下抱出一床棉被,趁着秦蓉還在洗澡的空隙,去隔壁屋把床鋪得厚厚實實的。

等到秦蓉濕着頭發出來,他正坐在一張小凳上搗鼓一個淡紫色的電吹風,“這個電吹風有點年頭了,應該還能用,我先修一下。”

秦蓉裹緊羽絨服,戳了戳他的肩膀,笑道:“行啊你,連這都會修。”

餘向東停下手上的動作,看了她一眼,複又轉過去弄吹風機的外殼:“我十四歲的時候跟過一個師傅,除了電腦,別的家電我都會修一點。”

一股清香的沐浴露味道離鼻尖很近,他低垂着眼眸,一時間心裏有些蕩漾。

“餘向東。”

他擡頭,“怎麽?”

秦蓉雙手撐臉,盯着他:“你這人還是挺好的。又不在外面亂來,又顧家,還會修家電,不抽煙話也不多……怎麽還不找女朋友啊?”

她眨了眨眼,嘴角揚起,狡黠又嬌俏。

餘向東沉默地起身,把吹風機拿到插座旁邊。沒多久,“嗡嗡”的噪音就響起來。他把吹風機遞過去,“好的,能用。”

秦蓉撥了撥頭發,有點點水珠濺到他臉上和脖子處,又涼又癢。

餘向東別過頭去。

吹頭發的空隙間,她問:“對了,我晚上睡哪兒啊?”

“那裏。”他指了指那道淡黃色的木門,“我給你鋪好了床,很暖和。”

秦蓉往那處看去,屋裏還亮着橘黃色的燈光。她把吹風機關掉,擡腳往那邊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轉過頭去看餘向東。餘向東的臉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倒不顯得皮膚黑了,有種陽剛的堅硬感。她盯着他,問:“這裏面住過其他人?”

“嗯。”

“老板?”

餘向東明白她說的“老板”是誰,他也不回避,點了點頭。

“瞧你以前幹的糊塗事。”她歪了歪嘴,徑直走進房間裏。

房間簡陋卻整潔,幹淨得不像一個單身男人會收拾的地方。一張不大的木床上鋪着一床小碎花棉被,雕花木櫃旁邊放了一個廉價花瓶,裏面插着一束塑料玫瑰花;正對床鋪的牆上貼了一張十多年前的明星海報。

一股陳舊感撲面而來。

半夜,秦蓉睡得很不安穩。被子暖了很久才生出熱氣,稍微往旁邊挪一點就冰涼地刺手刺腳。她老老實實地蜷成一團,抱着枕頭,睜眼看窗外。

快要睡着的時候,窗外突然有了動靜。大門被人推開,接着有人走了出去。

今晚其實有月亮,但月亮看着也冷。白玉似的挂在天上,染了滿身的寒氣。

秦蓉揉了揉眼睛,套上羽絨服,把頭發整理好,掀開被子下床。來到屋檐下,只見黑暗中,有一人坐在小凳上,縷縷煙霧從紅星點點上升騰起來,融進黑夜裏了。有狗在遠處狂吠,一陣風吹來,叫人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也吹散了那幾縷煙霧。

“怎麽半夜不睡覺,跑到外面來抽煙?”秦蓉打了個呵欠,問他。

餘向東手裏拿着一根銀灰色的煙杆,像是老一輩人經常攢在手上的物什。他望着天空,忽然嘆了一口氣,只是說:“心裏煩。”

她扯了一旁的小凳,挨着他坐下,“怎麽煩,跟我說說,我給你分析分析。”

餘向東往她這邊看來,黑夜裏的雙眼亮得跟發狠的狼崽一樣。她一時間心驚肉跳,臉也燒紅了。

半響後,他幽幽開口:“活了快三十年,覺得挺不是滋味兒。”

“怎麽個不是滋味兒?”

他“吧嗒”地抽了一口煙,“賺錢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沒人陪,幹什麽都是一個人,過不了節,每一天都在忙。覺得自己很跟那畜牲沒一樣,活到死都在同一個地方打轉。”

秦蓉心裏一動,抿着唇,好半天才說:“有個人如果成了你奮鬥的目标,是不是就會不那麽無聊了?”

“沒意思。”他把煙杆放下,指着它說,“這是我爺爺留給我的。我爺爺當了一輩子農民,三十歲的時候看上了一個城裏來的一個女教師。後來他去挖井賺錢,被土給埋了。女教師就是我奶奶。人是娶到手了,卻沒享幾天福。我父母也是,勞累一輩子,還沒享福就早早地入了土。我想,我也是這個命……”

“你胡說什麽呢。”秦蓉拍了下他的手臂,表示不滿,“哪有人說自己短命的?”

餘向東輕嘆了一聲,“我只上過小學,也沒文化,幹的盡是粗人幹的事,人也難看——”

“我覺得挺好看的。”秦蓉笑嘻嘻地,“你別自卑,真的。”

餘向東不說話,像是陷入了沉思。

過了會兒,她伸出手臂,挽住他鋼鐵一般的小臂,不知不覺人已經朝他靠過去。女人柔軟的香氣交織着他堅硬的氣息,說不出的和諧。

她的頭發垂下來,盡數落在他的大腿上,像海藻一樣纏着那強健的肢體。

“餘向東,要不,我們在一起試試吧。我挺喜歡你的。”

男女之間暧昧的氣氛有時候就是這般微妙,若是挑明了說,反倒不自在、尴尬,更加破壞了這其中的美好。秦蓉說完這句話後,就有點後悔了。不過也難怪她這麽沖動,如此美好的月光,靜谧的大地,孤獨的男女,時機合宜,內心早有一股情愫沖破枷鎖。

她等着他的回答。

女人的臉皮再厚,也還是需要男人的安撫。她在等,不管是個什麽結果。

餘向東輕輕撥開她的手,輕而堅定地說:“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我配不上你。”

他站起身來,往屋裏走。秦蓉腦袋一熱,沖着他的背影喊:“有什麽配不配的?不就是不喜歡麽,明說我會吃了你啊。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第二天,秦蓉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從屋裏出來。餘向東早就備好早飯,像是無事人一般,還把她的行李收拾得好好的。

“吃完飯就去坐車,時間有點趕。”他低聲說着,一邊盛好白粥。

“哦。”

快到八點的時候,兩人提着行李上了一輛公交車。這車味道本來就大,秦蓉犯惡心,暈暈沉沉地直想吐。後來到了縣城裏,餘向東幹脆自掏腰包去租了一輛車。

“不行,我實在不想坐車了。要不然,我們不去玩兒了——”剛說完,她就抱着樹幹狂吐。這也遭罪,一頓嘔吐過後,她的臉白得跟紙無異。

餘向東略微思考了會兒,說:“不去大理了,我們坐飛機,去別的地方。”末了又問,“你不會暈飛機吧?”

秦蓉搖頭,“坐過一兩次,還好。”

他點點頭,去買了瓶礦泉水,讓她漱口,大掌還輕柔地替她拍背。秦蓉有意無意地躲着他,卻又裝作沒事人一樣,表面還是大大咧咧。

可兩人心裏都清楚,有什麽東西在發生變化。

簡單解決掉午飯,秦蓉提出想去西安,“聽說那裏是古城,還有不少好吃的。”

“行。”餘向東很快就答應了。

一路上,不管是吃飯還是買飛機票,都是他一個人掏的錢。秦蓉心裏覺得過意不去,他倆根本還什麽都不是,她用着他辛辛苦苦賺來的血汗錢,渾身都不舒服。本想說aa制,餘向東卻不幹,只是說:“我錢夠。”

“你工作這麽辛苦,找的錢也不能這麽白白浪費了。”她嚴肅着臉。

餘向東的錢是真的夠,而且家底也比秦蓉想象中要好不少。那幾年在上海,他賺了些小錢,加上後來徐磊給他那一百萬,着實有些存款了。

餘向東不言語,用他一貫的沉默駁回了她的不安和愧疚。

可秦蓉心裏想的是——這算什麽呀?他就不會想想,她花他的錢會不安麽?

可餘向東這人固執得跟牛一樣,根本聽不進去她那套說辭,依舊我行我素。到達西安後,兩人先是找了酒店,随後秦蓉拿出手機開始找景點。

“鐘樓、華清池、兵馬俑……”她坐在床上,嘴裏默念着。餘向東在一旁收拾疊衣服,高大挺直的背就連彎下去時也給人一種參天大樹的感覺。

“哎,你說咱們先去哪兒啊?”

他收拾好最後一件衣服,說:“先吃飯。”

這才大年初幾,街上還是熱熱鬧鬧的,氣氛紅火。這座城市,有着獨一無二的嚴實城牆,還埋葬着秦始皇;到了晚上,幾十米高的噴泉在大雁塔前方缤紛舞蹈,比南方大了一倍的月亮挂在翹起的飛檐上,逐漸有了讓人最向往的舊時情節。

吃完羊肉泡馍,秦蓉摸着肚子走出店門,餘向東走在她旁邊,側臉凝重。

她歪過頭去看他,“黑木頭,你別成天板着臉行不?”

餘向東揉了揉臉頰說:“其實我不太會笑。”

秦蓉是個有活力的年輕女人,接觸的東西也比他多、廣,內心灑脫。不同于一般進城打工的小姑娘,她是個有着自己想法的人。

她懂餘向東為什麽這麽木讷。他一直是獨身一人,沒享受過幾天親人的關愛,又不停地工作。就像他自己說的一樣,活得沒了頭。他這樣年紀的男人,應該活得滋滋潤潤,胸懷大志。

餘向東是塊璞玉,她想雕琢他。

來西安的第二天,兩人去了兵馬俑。結果一趟回來之後,秦蓉氣憤得把票給撕得粉碎。

“坑爹呢,全是假的。”

餘向東倒是無所謂,“還好。”

“無聊。”她走在他前面,腳步極快,心疼死門票錢了。她心疼餘向東花的這幾百塊門票錢。

結果走得太快,手臂突然被人給攥住,身子也跌進溫暖堅實的懷抱裏。她擡頭,餘向東一臉正一臉怒氣。前方駛過一輛黑色別克,車速極快。

“走路想什麽呢!”他口氣不太好。

秦蓉這才知道自己差點被車給撞了,辛虧他拉了自己一把。這麽一想,腿也有點軟。她因為他的怒氣而紅了眼,被他拒絕的委屈也湧上來。

“你兇什麽,我還不是在想跟你有關的事情……”

餘向東一時間噤聲,臉色也變得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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