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似随意,實際上暗合奇門之術,殺機無限。是薰夫人在浮果苦心研究訓練出來的。

摩涯喝道,“正面!”小歡短促地叫了一聲,直面錦符螭龍的那一小隊羽人,立刻如一道巨大的白色閃電猛然擊出,像天堂之光陡然洩露。

對于羽人的第一次進攻,錦符螭龍顯得輕蔑,巋然不動。直到羽人撲到面前,才一猛然擺頭。粗大的龍須如游弋的長蛇,有力地橫掃過羽人。但這支羽人并不跟它正面交手,遽然改變方向,向上空拔起。有一只羽人飛得稍慢,翅膀上就被掃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急忙撲騰着飛開。這也幸虧是有百影葉增強了防禦,不然這一擊就足可要了它的命。只可惜冰蠶已被銷毀,海人沒有足夠的防禦力來面對錦符螭龍。否則,兩大靈獸部隊聯袂,勝算就大得多了。

摩涯沒等錦符螭龍得意太久,又命令道,“腦後!前背!”

随着小歡兩聲短促的叫聲,兩隊羽人同時無聲無息地出擊。

其中一隊攻擊錦符螭龍的後腦,如無數道白光,很快逼近。錦符螭龍的要穴在頭頂,對于來自後腦的攻擊警惕性也很高。于是,立刻扭過頭,狠狠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腥臭的巨大氣流沖擊得羽人頓時踉跄。這隊羽人也回避正面沖突,立刻飛開。

與此同時,另一隊羽人攻向錦符螭龍的背部。晶瑩的白色冰棱,鋒利無比地刺向龍身。但錦符螭龍的鱗甲堅硬,任白色冰淩反複攻擊,竟怎麽都難以穿越。

摩涯思索片刻,低聲叫,“小歡!”小歡懂得他的意思,身影一閃,已繞到錦符螭龍身後。羽靈的冰淩,鮮紅如血,剔透璀璨,如半隐半現的影魅,倏忽襲出。

“噗”地一聲,冰淩已經不着痕跡地沒入紅鱗,像水一般消失。而紅鱗卻驀然噴出鮮血。

一聲洪亮的怒吼傳來,轉眼間,碩大的龍頭已經迅疾無比地轉了過來。錦符螭龍沒料到自恃堅固的鱗甲竟會給人擊破,驕傲之心大受刺激,所以恨恨來看是誰幹的。由于禦河狹窄,它不能調頭,便立起上半身,轉頭過來。巨大的身軀遮蔽天空,光線立刻變暗,十分驚人。

小歡載着摩涯急速飛開,一面發出一聲短促叫聲。

依然停留在原處的一隊羽人,已經擦着地面飛掠而來,無數道白色冰淩攻向錦符螭龍立身而露出的一小片白色腹部。腹部柔軟,難擋姑獲鳥冰棱的攻擊,霎時間鮮血淋漓。錦符螭龍痛叫一聲,急忙伏回水中。清冽的河水中,頓時湧起一團一團絲絮般的紅暈。

摩涯見這聲東擊西的計謀得逞,不由大喜,“好!小歡,送我上去!”

小歡傷了對手,心情振奮,嘹亮地“咕咕”大叫一聲,奮力向錦符螭龍的頭頂飛去。

摩涯清楚,要殺死錦符螭龍,惟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奪走它的元丹!上次一戰,他親眼看見,錦符螭龍無論受了多重的傷,都可以憑借元丹療治複元。現在,雖然設計創傷了錦符螭龍,卻僅能達到擾亂它心神的目的,并不能真正致命。所以,他必須設法接近它的頭頂。

但錦符螭龍聰明之極,記得上次吃的苦頭,明白他們來意不善,防守得分外嚴密。所以,要靠近它并不容易。單單是龍須和噴嚏就不好對付,何況還有血盆大口和鋒利牙齒。小歡幸虧速度奇快,像一道神出鬼沒的紅光,才沒被錦符螭龍掀翻,但也難以靠近它的頭頂。

Advertisement

摩涯眉頭緊縮,苦思對策,心裏忽然有了主意,不時附嘴到小歡耳邊。小歡便根據摩涯的命令,發出短促的叫聲,指揮幾隊羽人互相配合,分別進攻。這幾支羽人部隊都來去如電,從各個方向襲擊。一旦錦符螭龍回擊,就立刻飛走;而另一隊又悄悄來襲。

羽人終究并非凡物,這樣的糾纏騷擾頓時使錦符螭龍焦頭爛額,火氣沖天。

小歡瞅個空擋,“嗖”地擦着地面飛過去,靠近錦符螭龍時突然向上拔起,箭一般射向高空。摩涯和小歡已經頗有默契,在小歡電光火石般越過錦符螭龍頭邊時,用力向龍頭上一躍,堪堪抓住龍角。沒想到那龍角十分粗大,又滑溜異常,竟然抓不住,“哧溜”地往下滑。

摩涯情急之中,猛蹬了一下錦符螭龍巨大隆起的下眼睑,借了這一下力,好歹翻身上了龍頭之頂。定了定神,背心已經浸出一大片冷汗。

錦符螭龍十分敏感,立刻發現有人偷偷進入自己的禁區,頓時惱怒異常。正好瞄見小歡如一道紅色閃電從眼前掠走。知道它是幫兇,決定先懲戒它一番。猛然擺頭,長長的龍須宛如千鈞鐵棍,狠狠擊向小歡。

小歡成功把摩涯送到目的地,正滿心歡暢,“咕咕”放聲長鳴。忽然發現身後一股氣流雷霆萬鈞地逼近,不禁毫毛倒豎,緊急折身下墜試圖避開。不想下面另一根龍須正悄沒聲息地等在那裏,掃個正着。

小歡慘叫一聲,只覺左腳椎心巨痛。想必已經斷了。好在幾路羽人不斷騷擾錦符螭龍,小歡得以扇動翅膀,奮力飛遠。落在遠處慢慢喘息。

摩涯看見小歡受傷,心裏焦急,卻已無法顧及。現在已到此戰一決生死的時刻,分秒必争。因下一步,錦符螭龍必然會想盡一切辦法殺死他。而他對于自己能夠支持多久,并無把握。只能拼盡全力。

龍頭亂晃,摩涯只覺得五腑六髒都要被搖散。他一手用力抱住龍角,一手用靈蛇金劍朝龍頭之頂一下一下地刺。只是因為自己都站不穩,刺得自然沒有準頭。

錦符螭龍忽然仰天長吟了一聲。

與此同時,摩涯感到一陣恍惚。時空在這一剎那仿佛陡然凝固。不能看,不能聽,也不能想。迷失在某處。直到心髒處傳來一陣純淨的清涼感,摩涯才猛然清醒過來。這時,眼前的光景已經大變。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逼人心魄的紫光。錦符螭龍原先的燦燦紅鱗,已變作耀耀深紫。

摩涯心裏一沉,自己終究還是沒在錦符螭龍召喚錦符前得手,那麽機會就變得很小了。

他一擡頭,就看見錦符已經在上空出現!仿佛有無形的筆,流暢地書寫一個大大的“臨”字。很快,就要完成。一旦錦符壓下來,那麽,他将無可躲避。

一瞬間,摩涯已經有了決定。他決心要把握錦符尚未完成的一線時機,作最後一搏。

一旦把用作防禦的一半靈力撤除,心髒立刻被強大的氣息逼迫,如同萬蟻啃噬,難受得幾乎站立不住。他咬緊牙關,默默忍耐。把這股靈力全都注入手中緊握的靈蛇金劍。

他舉起劍,心裏眼裏,萬象皆空。只有錦符螭龍被紫光籠罩的命門。

錦符螭龍仿佛感知到他破釜沉舟的殺氣,“臨”字錦符猛然回旋一圈,向摩涯狠狠撞來。

摩涯頓時感到手中的劍幾乎拿捏不穩。冷汗在後背淋淋浸出。他感到有一點絕望。

由于小歡的負傷,羽人的士氣都有些受挫,沒精打采;而且沒了指揮中心,攻擊也雜亂無章。錦符螭龍早已不理會它們,只專心致志要解決對自己威脅最大的摩涯。

小歡遠遠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心裏着急。于是忍住腳痛,偷偷飛過來,一出手就射出兩道血紅色的冰棱,速度和力量無以倫比。

錦符螭龍根本沒注意到,忽然紅光一閃,巨痛鑽心,兩眼已經一片漆黑。

那兩道冰淩,竟偷襲成功,端端射中了錦符螭龍的龍眼。小歡一舉報了斷腳之仇,興高采烈地高叫一聲,意圖讓自己的兄弟們都振奮起來。

摩涯只聽錦符螭龍慘叫一聲,“臨”字錦符的紫光忽然有些渙散,他來不及多想,抓住這個機會,大喝一聲,全部靈力貫注于靈蛇金劍,猛然朝龍頭的命門紮下。

由于錦符螭龍猛然擺了一下頭,這一劍依然沒有刺中那片柔軟的命門。而是斜斜擊在了堅硬的鱗甲上。但劍力驚人,靈力浩大,紫色鱗甲竟砰然碎裂,長劍直沒至劍柄!

錦符螭龍綿長無力地哀叫一聲,珍珠色的寶光慢慢從頭頂湧出,光芒耀眼的元丹緩緩升起。摩涯大喜,知道這一劍成功。只覺得渾身酸軟,揚聲叫道,“小歡!把羽人部隊帶過來!”

最艱難的一步,他已經做到。但事情還沒有完。一旦元丹進行自我療傷,這條打不死的龍渾身的傷便又都愈合如初,那這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費。

他向巨大的元丹張開雙臂,感到灼燙逼人的氣流源源流向胸口的那顆“珠子”,一時無法被消化,在體內左突右沖,如受酷刑。但咬牙忍住,絕不離開。

很快,小歡也帶領羽人部隊一湧而上,瓜分元丹的靈力。它們個個都面露喜色,知道錦符螭龍的元丹珍貴無比,可以在短時間內使修為提高數倍。于是争先恐後。但過了片刻,就嘗到苦頭,有一些便滿臉苦相地溜開。小歡嚴厲地用寬大的翅膀拍打擅離崗位的姑獲鳥,盡心盡責地監督,雖然自己也苦不堪言。只因惟有如此,才能真正使錦符螭龍神力衰竭而死。

多虧羽人們驚人的吸納力,元丹的光芒一分一分地暗淡下去。

錦符螭龍疲軟地趴在禦河裏,慢慢無力支撐沉重的頭顱,終于“咚”地一聲栽進已被鮮血染紅的河水。但摩涯還來不及體味戰勝的喜悅,就感到一個巨大的黑影遮住了天日。一股與錦符螭龍完全不同強大靈力驀然襲來。

摩涯心中一凜,只見魇皇宮前方的上空,一個身繡鳳凰的英偉男子如天神般凝立,漆黑如墨的大氅像夜空的海浪翻湧。身後是他靈力所激蕩出的大片黑影,幾乎籠罩了整座宮殿。

摩涯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是傳說中天下第一的昆侖吧?久仰了!”

男子的表情如石頭雕刻,惟有雙目深邃,驕傲深刻,“不敢!這天下第一,恐怕要你我比試過後,才能确定!”

摩涯面朝昆侖,感到深不可測,沒有一絲把握能夠贏他。經過和錦符螭龍一場大戰,靈力損耗嚴重,頭腦微微眩暈。剛剛吸納的元丹是無法這麽快就化用的。他盡力強作鎮定,不敢讓昆侖看出自己的虛弱。

昆侖冷冷看着白翅飛舞的羽人部隊,“好一群扁毛畜生,竟把上古神龍傷得如此沉重!爾等愚昧,哪裏知道魇皇早有安排,而上古神龍又豈是這樣容易就能殺死的!”

“魇皇神機妙算,豈是這等凡夫可以想到的?”淡淡而熟悉的語調,令摩涯心頭一震。

那個青衣男子,負着雙手,步伐從容地從魇皇宮的正門走出來。嘴角笑容譏诮。

摩涯心裏沉黯,“淩滄!我們兄弟一場,今日還是要拼個你死我活!”

淩滄嘿嘿笑,“摩涯,我們兄弟一場,反正你已必死無疑,不如成全我的一場大功吧?”說着,銀光一閃,已經拔劍在手。

昆侖責怪地瞪了淩滄一眼,“休要胡鬧,你遠不是他對手!”

淩滄淡淡說,“那麽,摩涯就交給昆侖将軍對付。我來處理這群鳥吧。”靈蛇銀劍光芒閃耀,突然攻擊站立在錦符螭龍身上的羽人。一只姑獲鳥猝不及防,胸口被劃破,鮮血淋漓。

摩涯見淩滄出手如此絕決,不禁悲憤難過,大叫,“動手吧!我必将闖過你們這關,去斬魇皇人頭,洗雪前恥!”

昆侖雙目一翻,喝道,“魇皇身份尊貴,前朝敗寇要叩見陛下,先過了我這關吧!”說着飛身躍起,原本激蕩在身後的黑影,倏然凝聚成一只巨大無比的黑色手掌,向摩涯按下!

只是一只手掌而已。可卻是那樣威力宏大,讓摩涯倍感自己的渺小和脆弱。他用力一劃靈蛇金劍,金光如月光般傾瀉開來,護持住周身。黑色巨掌被阻擋住,不能壓下來。但卻一點一點地縮緊,仿佛要把他像一只蝼蟻般捏碎。

昆侖臉色嚴肅,顯然也沒想到摩涯此時還有力量抗衡。所以,又加了兩成力量,使足全力。他并不了解,其實摩涯靈力虛空,早已腦中眩暈,眼前金光亂冒。只是苦苦支撐而已。

小歡發現摩涯有難,立刻帶領羽人趕來營救。在淩滄的靈蛇銀劍中穿梭而上。“玄冰之術”的冰淩鋪天蓋地地射向昆侖。

昆侖被冰淩煩擾,不禁微微皺眉。等到小歡至陰至寒而又至剛至猛的血紅冰淩,不可思議地迅疾襲來,他終于吃了一驚,不得不側身躲避,朝淩滄喝道,“你在幹什麽?還不快把這些扁毛畜生解決了!”

淩滄應道,“就來!”伸手招回靈蛇銀劍,猛然一咬指尖,以自身鮮血把靈力灌注進去。銀蛇立刻漲大一倍,光彩騰空。而且蛇頭有一抹紅色,妖異非常。

摩涯斜眼看見,不禁吃了一驚。他知道這種“血咒”的邪術,害人害己。沒想到淩滄竟然會用這種極端的招數。急忙大喊,“小歡,快走開!絕不能被那柄劍沾到!”

淩滄嘴角挂着鮮血,奇異地微笑,突然一擡手,銀光飛起!喝道,“去!”

摩涯仿佛做夢一般,看見逼到自己頭頂的黑色巨手猛然一晃,忽然如煙霧散開。

昆侖不敢置信地低頭看着自己的胸膛,鮮紅的銀鋒顫顫,靈蛇銀劍已經從背後貫胸而入!昆侖咬牙回頭,目眦欲裂,大罵淩滄,“你真是個小人!屢屢叛主,卑鄙無恥!”

說着,散開的黑色靈力赫然又凝聚成巨掌,猛然把淩滄遠遠震飛!

淩滄“砰”地重重跌在地上,嘴角湧出黑色的血液,臉色卻驀然變得輕松,甚至露出欣慰的淡淡笑容。那個譏诮惡毒的淩滄忽然消失,溫和淡定的淩滄又回來了。他微笑說,“能夠暗算到天下第一的昆侖将軍,縱算擔當這‘卑鄙無恥’四字也值得!”

昆侖內心震動,仿佛第一次認識淩滄,“這麽說,你一直是假意投降?”他想了想,搖頭說,“我不信!沒有人能挺過魇皇匪夷所思的酷刑!娑羅妃子被懷疑時,是你出面證實她是浮果的奸細。如果你忠于浮果,怎會如此狠心出賣自己的同伴?”

提及花曦,淩滄眼中可見往事凄涼,慘然苦笑,“要做成大事,付出的代價總是很凄厲。”

昆侖的眼裏慢慢露出敬畏,“原來我一直看錯了你!但不要想得太簡單,我絕不會讓你們得逞。”他聚集靈力,要重新召喚黑色巨掌。他靈力雄渾,雖不及錦符螭龍的元丹能自我療傷,但也并不把那貫胸一劍放在眼裏。

淩滄靜靜說,“我在靈蛇銀劍上下了‘血咒’,将軍的靈力将被禁锢,和常人一樣死去!”

昆侖臉色一變,果然感到靈力再也無法聚集,而且正在無可挽回地衰微下去!他身體一晃,雙目恐懼,“你真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摩涯怔然看着眼前巨變,隐隐意識到了什麽。但心裏升起一股異樣感覺死死堵住喉嚨,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話來。只是飛快地挪動雙腿,越過禦河,越過錦符螭龍的屍身,來到淩滄跟前。這麽短短一段路,他竟走得有些跌撞。俯下身來,看着黑色的血液從淩滄嘴裏源源不斷地湧出,把青色布衣的前襟染成大片的黑紫色。

淩滄的嘴角浮出一抹微笑,眼裏卻隐隐浮現潤光,“還好有機會告訴你:我終究沒辜負了這兄弟二字!當初是因為花曦已經暴露,我才不得不代替花曦卧底在魇皇身邊……被誤會的滋味真是苦不堪言,向自己兄弟出手的滋味更難受……”

摩涯顫聲說,“淩滄,你竟一個人承受這麽多!如果我都不相信你,那該怎麽辦?”

淩滄笑容蒼白微弱,眼睛卻明亮無比,“曾經有個女人如母親一般照顧我,教我用劍,我的手便只會為她殺敵……曾經有個小兄弟,把捉的冰魚都給了我,自己卻挨罰,我的心便永遠和他一起……你可相信,終我一生,都是不會背叛浮果的?”

灼熱的什麽東西滑下嘴唇,摩涯聲音嘶啞,“我信,我信!對不起,我竟然會懷疑你出賣了我!我竟然忘記,我們永遠都是好兄弟啊!”

淩滄感到摩涯的眼淚落在自己臉上,目光便變得嚴厲,掙紮着說,“不要哭!你身負重任,一定要堅強……還記得嗎,薰夫人曾教我們讀書……但知有死,不知有降!但只滅奴收複河東西,更不知一身之利害也……幸好今日,我已無愧……”一大口黑血噴出來,他強硬的脖子頹然軟倒。

摩涯的眼睛驀然紅了,用力抱住淩滄的肩膀,哽咽得幾乎說不話來,“淩滄,堅持住!我們馬上就要攻下滄瀾城了!你一定要等到那一刻!一定要!”

淩滄眼神已逐漸渙散,嘴唇蠕動,艱難叮囑,“小心……魇皇!他靈力無邊,狡詐多謀……比昆侖更難對付……你一定要小心,他已經練成……”聲音戛然而止。他唇邊還有話還沒有交代完,瞪視的眼裏還有深重的憂慮,但生命已經耗盡。

摩涯肝膽俱裂,大吼道,“淩滄!”他從小尊敬愛戴的兄長,身體猶溫,卻已再不會醒來。

要有多大堅韌,才能身受魇皇撕心裂肺的酷刑也不屈服?要有多大的悲憫,才能承受被生死與共的兄弟懷疑憎恨的痛苦?要有多大的忠誠,才能在長久的忍辱偷生後慷慨赴死?這些秘密,已經被淩滄帶走,世間再也沒有人能夠了解。

“哈哈!”奄奄一息的昆侖爆發出一陣大笑,雙目血紅,“好漢子!真是一條好漢子!死在你手上也不枉了我昆侖一世英名!”說着搖晃着奮力站起,忽然手腕一翻,把一顆璀然生輝的寶珠擲向錦符螭龍,直直伫立,不再動彈。原來已經死去。

一聲洪大而清亮的嘯聲傳來,摩涯遽然從悲哀中清醒,大吃一驚。

原本已經死去的錦符螭龍,仿佛藉由昆侖擲過去的寶珠,完全恢複了生氣。它巨大的靈力如波紋般漾開,剛才悠閑站在龍身上的姑獲鳥慘叫着铩羽墜落。

其餘姑獲鳥悚然大驚,立刻展翅飛開。錦符螭龍雙目如燈,矯然擺尾。又有兩只飛得慢些的姑獲鳥被掃中,渾身骨骼粉碎,哀鳴一聲,歪斜着落下。

“嗚——”驚天動地的一聲長鳴後,九張錦符忽然自紫光中浮起,團團圍成一圈。仿佛有支無形的大筆,依次在那些錦符上寫下“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九字真言。上次錦符螭龍只以一字錦符真言,已幾乎使摩涯命喪黃泉;此次寫完了全部九字真言,他該靠什麽來對抗!

摩涯咬牙揮出靈蛇金劍,金光彌漫。可剎那間,一個紫光騰騰的“陣”字錦符,已像一面牆一般當頭蓋下。強大的靈力頓時使他的心胸幾乎要爆裂,痛苦異常。好在胸口那顆“珠子”流淌出一片清涼舒适的靈力,護住他心脈。

錦符螭龍眼見居然無法殺死摩涯,惱怒地鳴叫了一聲。紫光再起,“列”字錦符轟然飛向羽人部隊。小歡和姑獲鳥群原本碧綠的眼眸,竟泛出紅光,苦苦哀鳴。靈力稍差而無法承受的姑獲鳥,軟軟從空中跌落。

摩涯奮力激發出自己全身的靈力,剛剛脫離“陣”字錦符的牽制,但“在”字、“前”字錦符,已經一左一右夾逼而來。

摩涯心裏不禁掠過一絲惶惑和絕望。他全力以赴,靈力已經用足十二分;可複生後的錦符螭龍的靈力卻有一百二十分!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發生了什麽事?

眼看不斷有支持不住的姑獲鳥從空中掉落,摩涯終于叫道,“小歡,帶羽人部隊離開!”他需要為浮果保存實力。五張錦符牢牢禁锢着他,他自己是不可能逃走了。

小歡朝着他凄然長鳴,終于掙紮着飛走……

二十八 人去也

姑射大軍從豆蔻碼頭班師回朝。三百艘八月槎整齊列隊,近七萬藍甲士兵魚貫而上,場面雄偉壯觀。姑射軍在滄瀾一役,于南線和西線,共計斬殺虜獲黑甲軍三十餘萬。以少勝多,戰功赫赫。但代價也不菲。逾三萬姑射士兵血濺疆場,永埋異鄉!

巨大的船帆被海風鼓得圓滿。揚帆起錨。

對于阿檸突然同意撤軍,颀無羽頗感意外,但也欣然相從。他決定幫助浮果出兵滄瀾,無非出于兩點考慮:一是鏟除野心勃勃的魇皇朝,還姑射以安寧;二是完成阿檸襄助浮果的心願。如今眼看大局已定,阿檸願意跟自己回姑射,自然是求之不得。本來他還在遲疑:如果阿檸要回到摩涯身邊,那麽是不顧一切留下她,還是放手讓她走?

颀無羽站在海邊,紫衫在風中飄拂飛揚,微笑着向阿檸伸出手。

阿檸戀戀回望滄瀾洲。這片她征戰一年的土地,鮮血和汗水都浸滿。如今終于如她所願,從此成為薰皇子的天下。可是,卻再也沒有她的位置了。她惟有離去。

幽幽嘆了口氣,阿檸終于拉住颀無羽的手,上了船。這一去姑射,生活便從此不同。她心裏卻是一片迷惘:自己真能放下摩涯,放下過去,接受身邊這個男子嗎?

行速如風。八月槎的艙門都緊緊關閉了。但阿檸一直站在船頭眺望,看着船駛過蔚藍的寬闊海洋,駛過紫光潋滟的紫泥海,進入綠色火焰沖天的碧焰海。

離開的速度,如此之快。她默默想。

碧焰蹿起老高,在她蒼白的臉頰前嚣張地吐舌。

“八月槎已到碧焰海,我怕毒氣讓你暈船,特地送了雪蓮羹送來,可辟毒暖身呢。”熟悉的腔調在身後響起。阿檸回頭,看見颀無羽笑吟吟地端着一碗雪蓮羹,模仿當日讨好她以求解三花針的模樣,不禁一笑。

低下頭喝一口澄碧清香的雪蓮羹,心裏感覺有些溫暖。“很好喝。”她微笑說。

凝視着她的笑容,颀無羽也不由從心底裏喜悅,“我還有件東西要送給你,你等着!”淡紫的衣衫遽然飄動,他已經如幻影般跑回船艙了。

阿檸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也許,幸福不是在雲端,而是在身邊。

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嘹亮凄厲的叫聲。阿檸急忙擡頭,只見一道白影猛然降落在甲板上,正是小歡!它的脖子上拉了一道大口子,翅膀也沾滿鮮血,對着阿檸凄然哀叫。

阿檸心裏一震,手中的雪蓮羹砰然落地,“小歡,摩涯哥哥出事了,是不是?”

小歡咕咕低叫,一瘸一拐,用嘴叼着阿檸的衣服拼命往外拉。

它雖然不會說話,但阿檸已經完全明白了它的意思。一定是摩涯進攻魇皇宮時遇到了危險,小歡是死裏逃生出來搬救兵的!能把靈力接近神佛的羽靈,和修為提高數倍的摩涯,以及羽人部隊困住的,該是怎樣可怕的對手?

阿檸毫不猶豫地坐到了小歡的背上,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摩涯哥哥有難,我必須要救他!

小歡長嘯一聲,振翅飛起。

大風把她的長發吹得翻飛如黑色蝴蝶。她回眸八月槎,看見颀無羽沖向甲板,手裏擎着一朵雪白晶瑩的花朵,柔軟的花瓣周圍曳動着鑽石般的光芒。那是“游光優昙”啊!傳說中世上最美的花朵,一百年只綻放一次!

颀無羽曾說過,要摘最美的花給她。如今他真的摘來了,可她卻不得不離開。

阿檸回眸遙視,歉然揮手,“摩涯哥哥有難,我不能坐視不理;你先回姑射,我會去找你的!”

颀無羽站在行速如風的八月槎船頭,望着阿檸越飛越遠,終于看不見了。心裏失落而苦澀,喃喃說,“你終歸還是要回頭,我們本來是可以很幸福的……”

碧焰海離滄瀾皇宮雖遠,但對于羽靈而言,只是一盞茶工夫。

遠遠看見魇皇宮紫光騰騰,半空中祭着一圈光彩耀耀的錦符,已寫完全部“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九個大字。逼近紫光,小歡渾身因為恐懼而猛然抖動起來,頭頂的白毛根根如針豎起。剛才它從這裏拼命逃出報信,想必是吃盡了苦頭。

阿檸倒吸一口冷氣,心裏一沉,“錦符螭龍祭起全部錦符真言,幾乎是不可戰勝的啊!”

她緊緊盯着前方,手掌焦灼地握成一團,指甲深深掐進手心。一種從未有過的惶恐和無助,涼浸浸地在心裏升騰而起。她曾經面臨過數不清的危機時刻,即便是命懸一刻,也終于化險為夷。因她可依靠敏銳的直覺避開危險深淵,又可依靠過人的智謀巧妙過關。

可這一次,擋在眼前的是錦符螭龍,她無法用兵書上的計策對付一條龍。因它不懂。

阿檸隐隐聞到絕望的氣息,“摩涯哥哥,我該怎麽做?”

其實她心裏很清楚:唯一的辦法,就是硬闖!

只是,錦符螭龍如此強大的靈力,世間大概沒有誰能抵擋。如果說,以羽靈和摩涯這樣至高的靈力,被錦符螭龍襲擊都将傷及骨髓,九死一生。那麽其他人根本就無異于飛蛾撲火!

這一點,阿檸清晰無比。

可是,困在裏面的是摩涯。是那個如同樹一般沉默的男子,是那個渾身散發着陽光味道的小男孩。他應該好好活着,統治薰皇朝的萬世江山。而不是年紀輕輕,就死在這裏。

阿檸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喚道,“小歡!”

小歡明白她的意思,卻戰栗着久久盤旋,一圈又一圈。它也需要克服心裏的恐懼。最終,它激越地長鳴一聲,如箭一般射出,沖向錦符螭龍靈力浩大的紫光結界。

錦符螭龍雙目宛如巨燈,熒熒發亮,發現他們沖來,頓時怒聲咆哮。在半空中團團旋繞的十字錦符真言忽然猛然排成“一”字狀,如一道紫色閃電朝阿檸飛過來。

阿檸和小歡被強大的氣流掀得飄飛,如滔天怒浪中的小舟。阿檸吃了一驚,感到錦符螭龍的力量比上次交手時更強了百倍!她艱難地凝聚心神,彈出一朵白色朱顏花。

朱顏花剛剛扭曲着綻放,就被紫光擠壓得支離破碎。破碎的白色花瓣對于錦符真言幾乎沒有防禦作用。微微阻擋一下,就像泡沫一樣消失了。

随着沉悶洪大的龍鳴聲,紫光猙獰的九字真言呼嘯而至,勢不可擋。

九張錦符上下翻騰,組成了一張網。把阿檸和小歡困于中央,無處逃脫。

阿檸覺得自己宛如站在巨浪之颠,即将被沖走。紫氣沖擊,幾乎無法站穩身形。她咬緊牙根,努力挪動身形,躲避和錦符真言正面遭遇。小歡還可以飛翔于高空,阿檸卻只能在地面躲閃。好幾次,數張錦符同時夾擊時,都險些被擊中!

更要命的是,她感到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沉重,這是因為靈力損耗巨大。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支撐多久。腳下一個踉跄,恰好躲過了迎面襲來的“鬥”字錦符。

一聲凄厲而惶急的叫聲卻驀然響起,是小歡!阿檸看見,它絕望地瞪大了冰綠色的雙眼,猛然振動翅膀,拼命叫着向自己這邊飛來。她疑惑地想:出什麽事了?

此時,身體側面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擊中!

剎那間,紫光滅頂。“前”字錦符穿過她的身體,呼嘯而過。

一種盛大而空洞的痛楚在體內盛放。在那一瞬間,萬籁俱寂。眼花缭亂的紫光和錦符無影無蹤,耳畔驚心動魄的龍吟也突然消失。

她只聽見清脆的一聲。那是自己倒下時,頭顱撞在地面的聲音。

她依然有些疑惑地想:出什麽事了?

恍惚中,聽見小歡在凄然嗚嗚悲鳴。從來沒有聽到它哭得那麽傷心。可是,這一切卻都慢慢地,慢慢地模糊了。在一片混沌中,她身不由己地離開。要去向某處。

身體如羽毛般飄忽。一個紫衣飛揚的男子站在前方,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我要給你摘最美的花,一生一世,不離不棄。我們會很幸福、很幸福……”

阿檸情不自禁地走過去。

心裏卻有一個念頭固執地回旋:不!不能就這樣走!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沒有做。摩涯哥哥還在危險中,他需要我去帶他出來!他需要我……

凜然一驚,阿檸驀然睜開眼,發現自己漂浮于半空。

腳下,剛才不可一世的錦符螭龍,此時卻頹然躺卧,宛如破舊暗淡的大堆錦幔。

阿檸一時有些迷惑,怔然半晌,蒼白的嘴角恍然浮出一絲異樣的笑容,“原來如此,真是高明!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不遠處,小歡伏在一個白衣女子身邊,嗚嗚地用脖頸的羽毛挨擦她蒼白的容顏,用力搖晃她的身體,似想喚醒她。無邊的空曠寂靜中,它哀哀的哭泣聲,宛如幼孩。

阿檸哀傷地望着那死去的女子。蒼白的臉頰上,眼睛微微睜着,黑色瞳仁異常之大。美麗而茫然。似乎還未了解,既然生命終止,那麽一切就都與己無關。無論是苦苦深愛,抑或是深深憎恨,一切都已無法帶走。

她的軀體靜靜躺卧地上,卻已永遠失去,再也無法返回。

世間沒有人,能夠承受錦符螭龍的一擊。阿檸也不能。

“小歡,”她輕輕叫,“別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