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輪回劫（一）
翌日晨起，何慈睜開眼睛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客廳去看那塊灰石是不是又自己跑回了茶幾上，小心翼翼打開一條門縫仔細朝外張望了好幾番，并未看見茶幾上有灰石的影子，心裏陡然松懈了下來。
“我就說嘛，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事情。”
沒有看見灰石的影子，何慈心情大悅，一邊自言自語着，一邊打開房間門，打了一個哈欠便要去洗漱，然才剛邁出房間門一步，腳下便踢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低下頭一瞧，何慈驚得幾乎昏厥。
灰石确實沒有跑回客廳的茶幾上。
可是它跑到了何慈的房間門。
“啊！”
幾乎是同時的，灰石瞬間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将何慈整個人籠罩在其中，光圈之中還伴随着巨大的吸力，将何慈牢牢地困在光圈之中，同時灼熱的溫度瞬間刺入何慈的皮膚。
好像是……升華？
何慈看着自己的身體竟然好像在光圈之中漸漸變得透明，像極了物理上的固體升華為氣體時的那種狀态。
這是什麽情況？
我是要死了嗎？
“何慈！”
阿鬼聽見動靜從另一個房間裏面沖出來，看見的便是何慈被白色光束束縛住的場景，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便飛快地沖到何慈身邊，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想要将她從光圈之中拉出來，可是那股巨大的吸力反而将阿鬼也吸入到了光圈之中。
“阿鬼，怎麽會這樣？”
何慈雖然極力想要壓下自己心中的恐懼，可是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之中還是難以避免地帶上了顫音。
不同于何慈漸漸變透明的身體，阿鬼一進入光圈之中，周身陡然升起了一圈的金光，何慈愣了愣，只覺得這金光分外眼熟，就像是——
像是電視劇之中常常會出現的，得道高僧為枉死之人念經超度之時，身上會出現的帶着字的金光。
“阿鬼……你……你身上……”
何慈的話還未說完，灰石所發出的白色光芒陡然大耀，幾乎就是在一瞬間，吞噬了圍繞在阿鬼身上的金光，炙熱的溫度朝二人撲面襲來，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何慈心想：
自己如果就這樣死了，還省下了一筆火化費用，也算是為祖國節省了能源消耗吧？
何慈同阿鬼一起消失在了灰石所制造出來的光圈之中，幾乎是同時的，在兩人消失的一瞬間，光圈陡然消散，只剩下灰石靜靜地躺在地板上，依舊醜陋，依舊平平無奇。
越城的九景寺，是方圓百裏香火最旺盛的寺廟，所有人都認為，這處寺廟，直達天聽，百姓有什麽疾苦，到這裏燒香拜佛，都能夠被天上的神仙聽見，而慈悲的神，便會為這些受苦的凡人去厄去困，護佑他們平平安安阖家喜樂。
九景寺裏有一個高僧，名喚無界。
相傳這位高僧是天生的聖人，經歷千世輪回，佛前苦修千世，再歷一世清修便可修成正果，所以有很多的香客都将這位高僧視作活菩薩。
這一日，無界尤如往常一般做完晚課，收起了木魚，正欲起身，門外陡然吹進來一陣大風，刮起了一地的落葉，供奉于佛前的青燈，燈芯搖曳了一下之後，倏地一下，滅了。
整個佛堂，便在一瞬之間，陷入了黑暗。
“是何人？”
無界的聲音在這空曠的佛堂響起，還牽帶起幾響回音，可是靜寂空曠的佛堂，并未有第二人來回應無界的話。
倒是守在門口的小和尚匆匆跑進來詢問：
“師叔，發生何事？”
“沒事，我已做完晚課，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無界點燃了燈燭，轉過身卻發現方才還供奉在佛前的青燈，此刻卻只剩下一個臺子，臺子上有一圈日積月累下來的圈形印子，青燈不知所蹤。
青燈去了何處？
無界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卻并未多言，只是吩咐小和尚明日早些過來清理佛堂，便徑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無界的房間門口種了一排的橘子樹，恰逢橘子花開，白色細長的橘子花落了一整個院子，夜風吹過的時候，卷起地上的橘子花，同時也将整個院子吹得暖暖地都是橘子花的香味。
吱呀。
打開門，無界點上了房間裏的燭火，一張木塌，一對桌椅，桌子上的《心經》還是清晨離開時候的模樣，翻閱到了一半的位置。
“出來吧。”
無界拿起桌上看到一半的經書，淡淡地說道。
過了良久，有一個着青色衣衫的女子蹑手蹑腳地出現在門口，雙手攀附這門框，卻是不敢進來的模樣。
“跟着我做什麽？”
無界擡頭看了女子一眼。
“我……我覺得你好看。”
“好看？”
聞言，無界将手中的經書放下，踱步走到女子跟前：
“你修行多年不易，只是從未入過塵世，根基不穩易受動搖，這樣吧，我贈你一本修行的心法，你照着心法上的方法去修行，必定能夠早日成道。”
“你是願意帶着我修道嗎？”
青山女子眉梢是掩不住的喜悅，無界卻搖了搖頭道：
“我不便帶着你。”
“那我便不修道，我就在這裏找一個灑掃的活便好。”
“九景寺內從不留女客。”
話音落，女子臉上滿是失落的神情，嘟囔着：
“我都在這裏呆了一萬年了，怎就有了人身反倒是不能呆了？”
青衫女子，便正是佛堂裏那盞今夜丢失了的被供奉了一萬年的青燈。
青燈日日受着香火的供奉，日複一日便有了神識，起初她是日日看着無界在佛堂誦經，覺得了然無趣。再之後，香客不斷人來人往的佛堂，無界倒是成了一抹固定的風景。
心生歡喜，故而想要相伴左右。
彼時，青燈不知，何為歡喜，只是覺得，這個男子好看，分外地好看，比所有旁人都要好看，除了佛堂，佛堂之外的其他地方，她都想要能夠看見無界，于是她默默地修煉，不知過了多少個寒暑，今夜，她終于能夠化為人身，于是便迫不及待地跟着無界從佛堂走了出來。
“你若不收我，我就繼續去做青燈。”
如此，雖然只能夠在佛堂看見無界，卻總好過離開此處再也看不見來得好。
“不可。”
青燈不同于世間草木花石，世間草木花石，都是有靈氣的東西，而青燈本是死物，只是機緣巧合受了一萬年的香火熏陶才有了神識，若是再回去做青燈，修行得不到長進，難免不進則退的窘境。
“如此你可是答應了？”
青衫女子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歡喜，攀着門框沖着無界笑。
我何時……答應？
無界卻是無法拒絕青衫女子，猶豫了一下，心中思忖：
也罷，青燈雖是死物，但是有了神識便也算是芸芸衆生之一，他既佛前苦修，渡誰都是渡，怎就偏偏落了俗套受困于所謂的男女有別？
“你可有名字？”
見青衫女子搖了搖頭，無界說道：
“既然如此，那我給你取個名字，阿慈，望你有一顆慈悲之心。”
“何為慈悲？”
“愛一切衆生。”
“無界是衆生之一嗎？”
“自然是。”
“好，那我便叫阿慈。”
青衫女子歡歡喜喜地應了下來，她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心中的喜悅，便聽從着自己的本心跑到了院子當中，蹦蹦跳跳地不停地轉着圈，裙角帶齊起地上的橘子花瓣，伴随着簌簌的聲音，連今夜的月光，都好似更加明亮了起來。
“阿鬼，這個無界怎麽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聲音是從院子的角落裏傳來的，無界所住的院子的左牆上，有兩個人趴在牆頭，已經在屋檐下的陰暗處躲了許久，這兩個人正是何慈與阿鬼。
阿鬼從一開始無界進來的時候便一直悶聲不吭，何慈拿手肘裝了裝阿鬼的胳膊，問道：
“怎麽了？”
“這個院子，我好像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
何慈蹙了蹙眉頭，盯着阿鬼說道：“你可別說，那無界……是你？”
話音落，阿鬼卻是沉默着不言語，何慈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撞了鬼了，先是被灰石莫名其妙地帶到了這裏，再接着就是遇見了和阿鬼長得一模一樣的一個和尚，最荒唐的是阿鬼竟然覺得無界很有可能就是從前的他。
前世今生嗎？
拜托這種老掉牙都被玩爛了的梗，能不能不要讓她撞上！
“那真是太好了。”
何慈捏了捏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陽穴：“看來無界就是你的前世了，你可以去找他問一問你到底是誰，然後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你不信？”
看着阿鬼一本正經的神情，何慈晃了一下神的功夫，腳下一滑，從牆頭掉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牆角。
“哎喲！”
“你沒事吧？”
阿鬼緊随其後從牆頭上跳了下來，将何慈從地上拉了起來，拍掉了她身上的枯枝落葉，着急地詢問着。
所幸牆角處種了一圈厚厚的草皮，除了沾了一身的落葉泥土，何慈倒也并未有大礙。
可是沒什麽大礙，畢竟也是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疼還是摔疼了的。
故而何慈賭氣地推開阿鬼，走到一邊自己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沒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