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輪回劫(三)

“其實我本來是覺得不太方便問的,既然大師你先提起了阿慈姑娘,我就忍不住想要問一句,你們這個時代不是最講究男女大防的嗎,況且大師您還是……就算是我們那個年代,這種事情也還是要被人嚼舌根的,那個我絕對沒有任何貶義的意思在裏面,就是純粹好奇一問來着……”

“阿慈不是女子。”

“不是……女子?”

何慈眨巴了兩下眼睛,難不成是自己瞎了?昨夜和今日,明明看見那個叫做阿慈的人,穿着的是姑娘家的衣服。

或者說,阿慈其實是個有異裝癖的男子?

可是聽聲音,明明就是一個姑娘的聲音啊!

總不至于自己耳朵也壞了吧!

“阿慈是青燈所化的靈物,青燈本為死物,自然不會有男女之分。”

“那也只能說阿慈不是人,卻不能否認她是個女的。”

一直沉默的阿鬼突然出聲說道,同時響起來的還有開門聲,提着空桶的阿慈站在門口,看着屋內兩個不速之客,愣了一下,擡眼看向無界說道:

“我已按照你的吩咐将水缸提滿了水,可是不慎明白你要我做的功課是什麽東西?”

何慈不知道方才阿鬼所說的話是否有被阿慈聽去,佯裝咳嗽了一下說道:“這位就是阿慈姑娘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我叫何慈,咱兩竟然同名,實在是太巧了,太巧了!”

“你也叫阿慈?”

“何慈,家裏人一般叫我小慈,不過在這裏我覺得還是叫我小何好了,不然容易搞錯。”

“何慈是何慈,阿慈是阿慈,怎會搞錯?”

阿慈并不理會何慈的好意,許是手裏的木桶提得久了有些累手,便将空桶暫時放在了地上,捏了捏有些酸脹的手臂,還未歇息片刻,便聽見無界說道:

“罷了,功課明日再做吧,明日一早我會吩咐弟子給你送來經書,你照着經書抄一遍,抄完之後再來找我,我會同你講解經書所述的含義。”

原來抄經便是這裏的功課。

何慈雙手合握放在身前,無界猝不及防轉身對着她與阿鬼說道:“你二人明日若是無事,亦可一同去抄經書。”

“有事,我們有事。”

何慈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回絕掉了這個建議,抄經書?對于一個土生土長的21世紀理科生,做抄經書這種迷信事情,實在是忒不體面,若是被公司裏的同事和下屬知曉,還不要笑掉他們的大牙了。

“有何事?”

奈何無界卻像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性格,非要揪着何慈細問是什麽事情讓她推掉了抄經書這麽一件重要的事情。

“呃……”

何慈擠眉弄眼地對着阿鬼使暗號,讓他一道幫忙想一個靠譜的借口,倒是阿慈率先出言說道:

“你二人不是這裏的人,你們是誰?”

阿慈說話橫沖直撞,卻也之中命門,雖然何慈裹着長風衣,還是經不住哆嗦一下打了個冷顫:

“我叫何慈,他叫阿鬼,我們是好朋友。”

強撐着笑臉,可是氣氛越顯尴尬,只見阿慈皺眉走到何慈跟前:

“你……是誰?妖女?”

“妖……女?”

何慈實在哭笑不得,沒有想過自己竟然也有被人稱作妖女的一日,竟是不知該覺得歡喜還是憤怒,只能無奈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說道:

“阿慈姑娘,我們不能因為別人跟自己有不同,就說人家是怪物、妖女,這樣人家很有可能就因為你的一句無心之言而傷了心的。”

“傷心?”

阿慈并不懂,什麽是傷心,因為從來都沒有人告訴過她。

“就是這裏。”

何慈指了指心髒的位置:“這裏面有一顆心,聽見了不好的事情之後,不開心、難過的時候,心就會像被針紮了一般疼痛,而且不是一下,而是好幾下,連綿不絕地持續折磨着你,而傷心的人只能忍受着心痛什麽也做不了。”

“這樣的東西,為什麽要留着,不丢掉?”

丢掉?

阿慈說得坦然,何慈聽得只想吐血。

“把心丢了,人就死了呀。”

“心丢了,就死了?”

阿慈此刻依舊沒有辦法明白何慈所說的話,她卻不由自主伸出手捂住自己胸口的位置,這裏真的有所謂的心嗎?

好像一點都不曾感覺到。

“你沒有心,心是活着的生物才有的東西。”

阿鬼拉住何慈的手,從屋內走了出來,臨走時,他轉過頭看了一眼屋內的阿慈和無界,腦子裏面有畫面一閃而過,是沖天的火光,是漆黑的夜晚,是聲嘶力竭的哀號,是痛苦無聲的眼淚。

總有一種直覺,在似曾相識的這裏,他得到過也失去過很重要的東西。

灰石偏偏将他與何慈帶到了這裏。

無界偏偏與他長得一模一樣。

那麽,他究竟是誰?

“你怎麽能就這麽拉我出來?沒有找到灰石我們也回不去啊。”

在九景寺門口,何慈好不容易才甩開了阿鬼的手,揉了揉些許發紅的手腕,語氣之中不乏抱怨。

“留在這裏就能回去了嗎?”

“不管怎麽樣,既然灰石将我們帶到了這裏,就肯定不會是無緣無故随意找一個地方就我們丢過來的,況且你同那個無界長得一模一樣,就算他不是你的前世,你們之間也必定頗有淵源,興許就能夠找到你丢失的記憶了呢?”

“不需要。”

“不……需要?”

何慈上前一步拽住阿鬼的袖子質問道:“之前是誰死皮賴臉拖着要我給你找記憶,現在我被你拖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了,很有可能馬上就能夠找到你丢失的記憶,你跟我說不需要?”

“不需要靠他,我自己也能夠找到。”

“不需要……靠他?你這話什麽意思,哪個他?無界?還是阿慈?”

這次沒有再回答何慈的話,阿鬼便轉身一人走開,何慈剛要開口喊住他,卻陡然聽見身後聲音嘈雜,有人大喊:

“佛堂走水了,快來救火!”

走水?

何慈轉過身,果然看見寺院內有一處濃煙滾滾,火光沖天,能夠聽見人來人往的腳步聲,還有持續不間斷的木盆木桶碰撞的聲音。

“阿鬼,現在不能走,裏面着火了,我們得去救火。”

何慈未作多想,小跑着沖到阿鬼身邊,便将他拉了回來,二人一前一後複又重新跑回了九景寺內。

好不容易找到失火的地方,只見火勢越來越大,雖然寺內所有的僧人都出來救火了,可是巨大的火焰猶如一條火龍一般迅速吞噬了整個佛堂,窗檐、房梁都被點燃,熊熊大火帶來了滾滾濃煙,直嗆得人睜不開眼睛,何慈被煙熏得不住地咳嗽,好不容易逮住一個小沙彌,急忙問道:

“怎麽會着火?”

“不知道啊,突然就着起來了,前幾日還下過雨,怎就會起了這麽大的火,無界師傅還在裏頭,得趕緊将人就出來啊!”

“無……你說無界?他不是……”

何慈本想說無界明明在自己的屋子裏,怎麽轉個身的功夫,這小沙彌就說他被困在了着火的佛堂裏呢?可是顯然這小沙彌救人心切,不願再與何慈耽擱下去,提着自己手裏的木桶,又去接水來滅火了。

“無界啊……你可不能出事啊……你們還愣着幹什麽,趕緊将人給救出來啊!”

不知何時,主持也在兩個小僧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來到了失火的佛堂跟前,哭哭啼啼的模樣看着好不傷心,而話音剛落,只聽見轟地一聲,是被燒斷了的房梁塌了下來,砸在地上卷起了一股熱浪刮向衆人,火辣辣地駭人。

“不行了,房子塌了,人進不去了!”

有一個已被熏得滿臉黑的僧人跑到方丈跟前,一邊喘氣一邊哭地說道:“無界師傅恐怕是不行了。”

“胡說什麽!無界是聖人,怎會枉死斷生——”

“裏面塌了,你不能進去!”

陡然間,前面傳來熙熙攘攘地嘈雜聲,是阿慈要闖進失火的佛堂去救人,而三四個僧人攔在她跟前不讓她進去。

“塌了就不救人嗎?就眼睜睜看着活生生的人去死嗎?你們不救,我去救!讓開!”

“你這個妖女,你還敢出現在這裏,就是你才會害得無界身陷險境,将這個妖女給我抓起來!”

原本還在呵斥和尚的方丈,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噌噌噌地就沖到了阿慈跟前,伸出手指着阿慈說話的時候,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瞧着甚是駭人。

阿慈絲毫不懼,她甚至都沒有将方丈給放在眼裏,而是将攔住她的三四個僧人使勁推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沖進了火場之中。

“阿慈姑娘!”

何慈驚得大呼了起來,趕忙推拉着身旁的阿鬼說道:“快,快去救人,救人!看來那個無界真的有可能在裏面——”

不等何慈說完,只覺得身旁似乎有一陣風吹過,阿鬼已然沖進了火場,何慈不敢耽擱,拿過身旁小和尚手裏的木桶,将自己全身上下淋了個透徹,正要沖進火場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們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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