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輪回劫(六)

“你不肯動手?好!那我來!”

眼見着無界滿滿一副心意堅定的模樣,方丈心下氣盛,伸着手指顫顫巍巍地對着無界說道:

“真是枉費,枉費我這麽些年以來對你的悉心教導!你更是辜負了九天上神對你的重托!這個妖女,這個妖女!我非要将她挫骨揚灰魂飛魄散不可!”

說着,只見這個方丈轉過身,從佛像跟前拿下一個塔,對着身旁的和尚說道:

“那個妖女呢?将那個妖女帶上來!”

“是!”

那和尚應聲離去,片刻便将被五花大綁的阿慈給帶到了大殿上,身上還被套了一大串的佛珠,每一顆柱子都有大人的拳頭大小,只見那和尚用力一推,便将阿慈給重重地推倒在地,佛珠觸碰地面,發出叮咚的聲響,位置恰好就在方丈的跟前。

“知道這是什麽嗎?”

方丈高舉手中的塔,居高臨下地對着阿慈說道。

阿慈并未答話,卻是擡着頭,桀骜不馴地盯着方丈瞧,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憎惡。

“這是無妄塔,是九天上神賜給九景寺的鎮寺之寶,千萬年以來,死在其中的妖魔不計其數,今日,我就拿它收了你這個妖女!”

無妄塔?

何慈聽着衆人一陣倒吸氣,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看來這個所謂的無妄塔,大有來頭,卻不知這個方丈究竟打算将阿慈給怎麽着,然在這時,一陣笑聲傳入衆人耳中。

只見阿慈仿佛聽見了什麽笑話,止不住地大笑幾聲,止住笑意之後對着方丈說道:“管他勞什子無妄塔有妄塔,被你這種卑鄙之人染指,也真是它的劫難,你滿口的仁義道德,行的卻是害人的勾當,說我是妖女?我看你才是妖僧!”

“阿慈,不許胡說!”

無界出聲呵斥阿慈,那方丈卻是并不惱阿慈方才所說的一席話,只冷哼一聲道:

“死到臨頭依舊不知悔改。”

“方丈,阿慈只是不懂世故,許多話也不過是有口無心。”

聽着無界為阿慈求情,方丈的臉上是遮掩不住的青筋與怒意:

“你依舊要保她?”

方丈的眼中有異樣的神色閃過,無界愣了一愣之後,點了點頭,是承認他想要保阿慈平安,只見方丈嘴角牽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從懷中拿出一截繩索,繩索被抛入空中之後,就像是活了似的,徑直飛向無界,将他手腳牢牢束縛。

“無界!”

阿慈喊出聲來,方丈卻是陰涔涔地轉過身:

“今日,你必死無疑。”

手中的無妄塔被祭出,停留在大殿上方,從塔身發出一陣光束,将阿慈牢牢束縛在光束之中,阿慈大喊了一聲,痛苦地倒在地上,光束照在阿慈的身上,點燃了她身上的衣服,燃起了藍色的火焰,迅速将她吞噬。

“阿慈!”

何慈驚吓地大喊了一聲,阿鬼先何慈一步沖上前去,卻被無妄塔所發出的光束重重彈回,摔倒在五丈遠的地上,吐出一大口血,久久都爬不起來,而何慈則被身旁的和尚攔下,手腳都被束縛,什麽也做不了。

阿慈的身影越來越小,逐漸被收入無妄塔的塔身之內,無妄塔依舊懸浮于大殿上空,周身泛出淡淡的白色光圈,光圈由盛變淡,與此同時,阿慈的呻.吟聲,也逐漸微弱,直到幾乎聽不見。

若不曾相見,便不會相念。

若不曾相念,便不會忘卻。

九天之上降下了震耳的雷音,不知是否在給無妄塔中的阿慈,送最後一程。

不,怎麽會呢?

雷電是九天之上的神仙所屬,用無妄塔将阿慈燒得魂飛魄散亦是他們的旨意,生死全憑他們決斷,又怎會浪費力氣,給一個自己下令處死的人,奏上悲歌?

無妄塔裏的火越燒越旺,受困塔內的阿慈,已然沒有了反抗的精力,她的魂魄已經被火炙燒得漸變透明,随時随地都有可能化為虛無死去。

而她依然睜着眼睛,雙眼望的方向,是無界。

她還在等着無界去救她嗎?

不要傻了,倘若他要救你,一早就動手了,怎麽可能一直拖到現在!

“為什麽不救她?真的要眼睜睜地看着她被燒死嗎?她是無惡不作的魔頭嗎?還是禍害四方的怪物?她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喜歡一個人就成了罪惡不赦,非要被燒得魂飛魄散嗎?”

阿鬼掙斷了身上的繩索,沖到了無界的身前,卻在觸碰到他的一瞬間,被一陣紅光反彈了出來,紅光的力量巨大,一直将阿鬼打出了佛堂,嗵地一聲,撞在了殿前的百年大樹上,發出了一聲頗大的聲響。

“阿鬼!”

何慈大聲地喊着,奈何四肢被縛動彈不得,幾乎在同一瞬間,不知從何處刮來了一陣風,風席卷來了大量的枯枝落葉充塞了整個佛堂。

“方……方丈……無……無界……師傅……”

站得距離無界最近的僧人,突然渾身發抖戰戰兢兢地指着無界,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順溜,衆人的目光都看向無界,卻見他的身上紅光大盛,連雙瞳都被充斥了紅色的異光。

“怪……怪……妖怪!”

連最德高望重的方丈師父,都被吓得從椅子上跌落了下來,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無界說道:

“不好了!他成魔了!他成魔了!快,快去請,請九天上神!”

“你的神會護你周全嗎?”

“你的神會恩準你永生嗎?”

“你的神雖然造了萬物,那便就有了随意将生命奪走的權力嗎?”

無界從地上站了起來,身上的佛珠,斷了線,珠子散落一地,他擡起腳,伴随着佛珠落地所發出的聲響,一步一步地走向方丈,佛堂內其他的僧人雖然害怕,但還是硬着頭皮紛紛擋在方丈跟前來護他安全。

“讓開。”

“無界師傅,你快醒醒,方丈處死妖女是替天行道,你不能被妖女蒙蔽了眼睛,毀了一身的道行!”

有膽大的僧人,壯着膽子對着無界說道,只見無界伸出手,對着前方淩虛一抓,便将這個僧人拉到了自己跟前,單手扼住他的脖子,将他舉在空中:

“你說誰是妖女?”

“妖女……”

僧人雙手抓着無界的手,腳下慌亂地掙紮,憋紅了臉,卻吐不出來一個清晰的句子。

“無界師傅,明夏口無遮攔,方才是胡亂講話的,請您放了他!”

另有一個僧人出聲為明夏求情,只見無界又要對這個人動手,心急如焚的何慈出聲對着無界大喊道:

“阿慈快要不行了,你快點将她救出來啊!”

無界猩紅的雙眼有了一絲波動,只見他松開雙手,明夏咚地一聲倒在地上,捂着脖子止不住地咳嗽,而無界轉過身,看向被供奉于佛前的無妄塔,塔身發出亮白色的光芒,裏面關着阿慈。

“無界!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唯有處死妖女,你才能夠重回正道啊!”

不死心的方丈仍舊想要攔下無界,而無界的手便真的停在了無妄塔的上方。

“無界,你做什麽?你不救阿慈嗎?”

“你閉嘴!”

方丈大聲向何慈呵斥,更有僧人拿了棉布要塞進何慈的嘴裏好讓她說不了話,卻在距離何慈僅剩半步的時候,被一陣光束彈飛,而射出光束的人,正是無界。

“無界你——”

“何為苦海?何為正道?”

無界伸手将無妄塔拿在手中,一步步朝着方丈靠近:

“你們說,我是天生的聖人,經歷千世輪回,佛前苦修千世,只要再歷一世清修便可修成正果。所以二十四載,我從未踏出九景寺一步,就為了你們口裏所說的,修成正道。你們說要慈悲,要大愛,要對世間萬物都存有一顆憐憫之心,我也照着做,我愛惜每一株花,每一顆草,對芸芸衆生,都抱着一顆憐惜愛護的心情。可是,為何還是錯了?阿慈雖是青燈,可是她已然有了神識,便就是衆生之一,我愛她,怎麽反倒成了天大的錯誤,成了堕入魔道,成了被困苦海?而阿慈,便成了妖女,成了怪獸,成了禍水,成了禍害?”

無界将無妄塔緊緊攥在手中,無妄塔發出嗡嗡的聲響,與此同時,塔身光芒大盛。

“若這便是所謂正道,那我,不要也罷。”

“不要!”

一剎那,白光照得整個九景寺、九景寺方圓百裏的天空,都亮如白晝。無妄塔碎成了千百個碎片,落地的一瞬間便成了白色的光點,漂浮在空中,然後乘着風的方向,飛向了九景寺外的天空。

無妄塔碎的一瞬間,已被燒得丢了兩魂三魄的阿慈,被無界穩穩地接入懷中,明明已經沒了意識的人,憑借着直覺還是強撐着睜開了眼睛,她看見了無界,不自覺地扯出了一個笑意,還帶了一些歉疚:

“對不起,連累了你。”

“大膽無界,無妄塔乃九天寶物,你竟私自打碎,其罪當誅。”

伴随着越來越近的滾滾雷聲,方才還是亮如白晝的天空,陡然之間雲集了成片烏雲,聲音是從雲端之上傳過來的,衆人紛紛擡頭,恍如看見了救世主一般,興奮地大喊:

“是上神!是上神來了!”

“無界,你已鑄成大錯,鑄成大錯了呀……”

方丈的神色變得疲憊至極,不知是因為突然松懈下來的心,還是真的在為無界感到惋惜,而無界恍若未聞,抱着阿慈走到何慈跟前:

“替我照看她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無界——”

何慈的手上沒有了繩索的束縛,伸出手拉住無界,對着他搖了搖頭:

“你不能去,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不會。”

“怎麽不會!他們都要活生生得燒死阿慈,你打碎了無妄塔,那幫睚眦必報的陰險小人,怎麽可能放過你!”

“我不會有事的。”

何慈攔不住無界,或許應該說,何慈無法勸服無界,放下他心中對于神佛的那一絲深入骨髓的敬畏。哪怕他們剝奪了他的喜樂,戕害了他的健康,甚至要奪走他的性命,他依舊沒有辦法,真的放下。

這就是所謂的宿命?

無界命中注定是要成佛的人?

這該死又可笑的宿命!

雷聲越來越大,很快就下起了瓢潑的大雨,地上迅速積起了一條水流,攜卷着成堆的枯枝落葉,往更加低窪的方向流去,青石板鋪成的地面很快就被沖刷地幹幹淨淨,所有的污穢、肮髒,仿佛從來都不曾來過的模樣。

“打碎無妄塔,放出妖女,廢棄一身道行,雖死猶不足以抵你所犯下的罪過,現今将你放逐三界之外,永生永世不得入輪回轉世,唯有找回碎片重塑無妄塔,方能抵消你所犯下的一切業障。”

這就是神對無界所降下的責罰。

為什麽?

明明犯錯的人并不是他,從頭到尾不曾害人的是他,所作所為不過為了救人,緣何就要承受這般殘酷的懲罰?于三界之外游蕩,不入輪回,不得生死。

慈悲又大義?

“一切因果由我而起,若我接受責罰,上神可能免除旁人的罪?”

電閃雷鳴,夾帶着傾盆大雨,這天,就猶如末世即将降臨的模樣。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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