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驅靈師(一)

生而為死胎,逆天改命卻只能淪為惡靈,步步嗜血方得殘喘一刻。對于百裏湛而言,成為太子,成為惡靈,成為活死人,這些都不是他的本意。

身上帶着驅靈師的血統,卻做着迫害同族的惡事,狄扉知道自己終究有一日會遭到報應,可是還是舍不下放不掉十數年來将自己帶入地獄卻又牢牢盤踞在自己心上的那個人。

卿卿負卿卿,

但使春日歸。

故人胡不識,

不敢老容顏。

驅靈師能夠讓自己容顏不老,代價卻是一半的壽命。

百裏湛,你還未回來,我不敢輕易老去。

何慈醒來的時候,全身上下的骨頭猶如被碾過了一般,沒有一處是不痛的,手上腳上纏滿了紗布,俨然一副剛剛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的場景。

這裏是哪裏?

何慈廢了吃奶的勁才勉強從床上坐了起來,還來不及還一口氣,便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門口的位置傳過來:

“若是不想落下殘疾,三天之內你最好乖乖躺着不要動。”

說話的女子穿了一身粗布的衣衫,頭發只用一根粗木簪子随意挽了起來。而何慈首先注意到的是女子脖子上的一道可怖的傷疤,瞧着已經有了許多的年頭,可是疤痕依舊清晰駭人。

“我……”

“與你一道的男子傷勢要比你重,我雖然已經給他上了藥,但是畢竟是從萬丈高的懸崖上面摔下來,做了你的人肉墊子又受到二次沖擊,肋骨斷了四根,能不能活下來,只能看他自己造化。”

萬丈高崖?人肉墊子?

何慈聽着女子的話,心中越發疑惑,他們明明是被一股奇怪的引力吸了過來,怎麽成了從萬丈高崖上面掉下來?

又因為擔憂阿鬼的境況,何慈來不及細想,趕忙從床上支撐着坐了起來,雙腳還未落地,手肘處便傳來一陣劇痛,何慈吃不住痛,複又跌倒在了床上。

“我已囑托過你不可随意動彈,但若你執意不聽勸,日後落下殘疾,可是怪不了任何人,皆都是自找的。”

手肘處的痛沒有絲毫的緩解,女子看着何慈哼哼唧唧甚是痛苦的模樣,倒也沒有繼續冷眼觀着,走進屋子到何慈的身旁,甚是不溫柔地将何慈複又倒騰回了床上,将被子随手一抛丢在何慈身上:

“閉眼,睡覺。”

“那個……”

何慈本想伸出手,奈何手受了傷不怎麽靈活,遂只能柔弱地用聲音喊住了這個不溫柔的姑娘,小心翼翼地詢問:“我該怎麽稱呼你?”

聞言,女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何慈,何慈趕忙解釋道:

“若是我想要上廁所或者是渴了餓了想要吃東西,我總不能‘喂’‘嘿’這樣地叫你吧?”

“狄扉。”

“那個……狄扉……”

丢下自己的名字,狄扉很是高冷地轉身便要離開卻又聽何慈說道:

“我那個朋友,他不會死的吧?”

本來就是只鬼,死還能死到哪裏去?

可是何慈還是免不了憂心忡忡,先前在九景寺的時候,阿鬼不再是看不見實體的怪模樣,反倒是像個正常人一樣有體溫有影子,還會受傷吐血。

“你還是擔心自己吧。”

狄扉頓了一頓,卻冒出這麽一句話,而後便走了出去,何慈不知道她去做什麽了,只是沒多久便聽到屋外頭傳來一陣器械碰撞的聲音,估摸着很像是劍、槍這類的碰撞聲。

“擔心自己?不是說我沒什麽大礙,休息個兩天就好了,為什麽要擔心自己?”

不明所以的何慈縮了縮自己的脖子,在三天後,終于知道了狄扉這句話的真實意義。

“啊!”

“啊!”

“啊!”

許是狄扉的藥起了作用,許是何慈本身的身體底子比較好,短短三天的時間,何慈便恢複得很是利落,一能下床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了院子,四處尋找涼水想要洗個臉,這三天行動不便,又不敢随意麻煩狄扉,只能忍着髒過了三日。

院子裏有一口井,何慈很是滿意地打了一桶水上來,剛伸出手要去掬一把水,卻被水中自己的倒影給吓得不輕。

左臉頰上有一道約莫五寸長的傷疤,已經結了痂,看不出來原先的傷口究竟有多深,瞧着也甚是可怖,就這般赫赫然地長在何慈的臉上。

“我的臉!我的臉!我的臉!”

何慈手足無措地找到狄扉,狄扉正用石臼在研磨着藥材,看到慌慌張張跑過來的何慈,甚是淡然地從身旁的筐子裏又抓了一把藥材放入石臼之中:

“你的傷口不深,若能好好恢複,不會留下疤痕的。”

“不會嗎?真的不會嗎?”

何慈依舊半信半疑,跑到狄扉身旁抓着她的胳膊問道。

“只是被枯枝劃出的傷口,又不曾受到感染,只要一月之內不要碰到生水,就不礙事。”

聽着狄扉再三保證,何慈依舊心有餘悸久久不能平,在狄扉身旁坐了一會兒看她研磨藥材,遂問道:

“你的藥理是從哪裏學的?”

“自己研究的,不過我也只會一些皮外傷的治療,因為生病需要醫治的,我便不能勝任。”

自己研究?

倘若說久病成醫,那麽狄扉只會治療皮外傷,是因為自己經常受傷的緣故?

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狄扉給自己留下深刻影響的脖間的傷疤,何慈覺得自己應該戛然而止,不該再文下去。

有些狹促地環顧着這間屋子的布景,發現這間屋子雖然簡陋,格局倒也還算是雅致,木質的架子上面放了許多的罐子,大大小小顏色不一。

“這些罐子裏面裝的都是藥嗎?”

“是。”

“那個最大的罐子裏面裝的是什麽?”

何慈陡然被放在最角落的一只素色陶瓶吸引了注意力,遂指着它向狄扉問道。

聞言,狄扉手上的動作一頓,過了良久才緩緩說道:

“那是我丈夫的骨灰。”

“骨……”

何慈沒有想過,狄扉是嫁了人的,而丈夫已經死了。

古人講究的不就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以及入土為安嗎?狄扉怎麽偏偏反其道而行燒了她丈夫的身體,将骨灰放在屋裏?

既是夫妻,總不至于有什麽深仇大恨吧。

“你……”

“我的丈夫為人所害,死不瞑目,我只有報了仇,才可以将它下葬。”

“被人害了?”

狄扉放下了手中的藥舂,眼睛看着前方卻又不像是看着前方:

“烈火焚身,死無全屍,甚至被颠倒黑白,背負千古罵名。”

狄扉說,瓶子裏裝着的是他死去的丈夫。

那個死去的丈夫,是她今生最不該愛卻又是最愛的人。

喝下孟婆湯,走過奈何橋,這長短的一生也算是走了一個圓滿。然而總是有那麽一些人,放不下塵世的一些東西,舍不下走不了,入不了輪回又回不到過去,就成為了游蕩在世間上的另外一種生物,長久了,卻漸漸失去自我,成為了禍害世間的怪物。

世間事,一物克一物,于是也就有了這麽一群人,也就是俗稱能夠普度惡靈之人,只是這群人來無影去無蹤,誰也不知道他們确切的位置。只有在惡靈出現的地方,他們才會悄然出現。

狄扉就是屬于這類人中的一個,也有人稱他們為驅靈師。

所謂驅靈師,其實也并沒有太多的神秘色彩,平常無事的時候,他們也似尋常人一般耕作開店來營生,若說有何處不同,那大抵便就是在夜深人靜衆人全都入睡了之後,他們還需要訓練驅靈師的基本功。

狄扉的父母很早就逝世了,在她五歲的時候,被惡靈反噬,屍骨無存。失去雙親庇護之後,狄扉在大街上游蕩流浪了近一年的時間,原本粉嫩可愛的小姑娘,硬是落魄成了一個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那一年的冬季,特別地寒冷,大雪肆無忌憚連續下了五日五夜,一整座小城都被白雪所覆蓋,銀裝素裹地很是漂亮,可是這對于狄扉而言,卻是一個糟糕透頂了的冬季。沒有衣裳,沒有食物,小姑娘只能夠瑟瑟發抖地縮在破廟的角落裏,因為下雪,大街上的行人也是甚少,都沒有辦法乞讨來一些剩菜剩飯以勉強果腹。

火堆上的土罐子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是水開了,源源不斷地冒出氤氲的熱氣。狄扉摸了摸被水灌得滿滿的肚子,雖然餓到要命,卻是實在喝不下熱水了。罷了,還是早點睡覺節省一分力氣,明日裏再去街上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要到一兩個饅頭,運氣好,興許還能夠有一壺酒樓客人喝剩下的酒。在這樣的冬季,喝上一壺酒,整個身子立時就能夠暖過來。

對于狄扉而言,酒是好東西。

比饅頭更好的好東西。

夜色更深了,大雪也漸漸開始收斂,鵝毛般的雪花慢慢變作了零星的雪點子,到了後半夜,這場持續了整整六天的大雪,終于是停了下來。

狄扉裹緊了身上的破毯子,覺得今日夜裏,透過牆縫吹進來的風,分外得淩冽與寒冷,這個蓋在身上的破毯子,好似一點用處都沒有,整個身子,都是凍得開始哆哆嗦嗦地抖了起來。

嘭!

突然一陣大風刮過,吹倒了原本就是搖搖欲墜的大門,木板門倒落在地上的時候,發出巨大的聲響,狄扉被這個巨大的聲響給震得一個激靈,裹着破毯子從角落摸索出來,想要看一看究竟是發生了什麽,卻在雪夜下,看見了一個滿身是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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