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驅靈師(五)
“你最後報仇了嗎?”
為了掩飾自己的好奇,何慈拿了一株藥材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終究還是抵不過好奇心向狄扉問道。
“不曾。”
狄扉搖了搖頭,放下了手中的石舂,擡首看着那只素色的陶瓶說道:
“百裏齊在,他會阻止我去殺他的母親,更何況那時,我毫無任何準備,即便憑着一腔沖動殺進了宮裏,只恐怕甚至還未見到那個女人,便已倒在長長甬道之中。”
“你今後可有打算?百裏湛不是希望你好好地活着,長長久久地活着嗎?”
“若你是我,你可能長長久久地好好活着?”
聽了何慈的話,狄扉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向何慈反問道。
面對着狄扉的這一提問,何慈楞了一下,轉而她點了點頭道:
“我能。”
死很容易,生卻很難。
相比較于報仇赴死,長長久久地活着,能夠有更多的光陰去思念那個想要思念的人,雖然過程會很困難,可是等到百年之後,彌留之際再度回首,亦會覺得很幸福。
帶着對那個人的思念,走過百花盛開。
帶着對那個人的思念,看過百川深海。
帶着對那個人的思念,歷經人世紅塵。
亦是美好的回憶。
“我不能。”
可是狄扉卻淡淡地吐露出這三個字。
從小狄扉就只是看着百裏湛長大,眼睛裏面,除了這個男子,還是只有這個男子。她所有的情愛起源,都是為了這個男人。即便知道自己做的是迫害同族天理不容的事情,她也願意一邊承受着心理上的巨大痛楚一邊甘之如饴。
對于狄扉而言,哪怕百裏湛不喜歡她,羞辱于她,将她抛棄,将她忘卻,她依舊希望百裏湛能夠活着,有尊嚴地活着,能夠平平安安地站在高位享受着榮華富貴。
她的愛那樣卑微。
她的愛那樣純粹。
所以百裏湛死了,她做不到好好活着。
所有傷害過百裏湛的人,她要将這筆債一一讨回,否則,她寝食難安。
何慈與阿鬼在狄扉的茅草屋住了一月左右,在阿鬼的傷勢好得七七八八的時候,狄扉不辭而別,離開了。
何慈知道,她一定是選擇回京都,去刺殺如今的太後娘娘,百裏齊的生母。
“你若是擔心她,不如我們也去京都吧,再不濟,至少還能夠替她收屍。”
阿鬼擡頭望了望天邊的陰雲密布,是暴風雨即将來臨的預兆。
聽着阿鬼的話,何慈沉默了片刻,卻是很快點頭應下:
“我去收拾行李,下雨之前,我們要趕快租到一輛馬車。”
聽過了狄扉講自己與百裏湛的故事,何慈雖然并不認同狄扉的愛情觀念,但是卻又不免為她卑微地愛着一個人而心疼。
那種不計回報的付出,又有幾個人能夠坦然做到?
可自己顯然并沒有辦法勸服狄扉不去報仇,那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狄扉能夠死得尊嚴一些。
由于不認路,何慈與阿鬼去京都的路上,繞了許多的冤枉路,雖然一路上快馬加鞭,等到了京都,已經是十日之後。
不知道狄扉是否已經進宮行刺,二人便暫且在客棧裏歇腳,并且去酒樓茶肆打聽近幾日新出的一些消息。
去過酒樓之後,二人又在茶肆坐了半天的時間,耳畔充斥着唱戲人咿咿呀呀的聲音,聽到的一些八卦小道消息,也不過是誰家新娶了媳婦,誰家敗家子又糟蹋了哪家姑娘,沒有聽到任何與宮廷相關的事情。
坐了老半天,肚子裏面灌滿了茶水,小點也已經吃空了大半,何慈皺着眉頭思忖:
狄扉還未行動嗎?
“看來這裏是聽不到任何消息了,我們先回客棧吧。”
喝完最後一杯茶,阿鬼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何慈點了點頭,也起身一并離開。
然,當夜,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夜中,何慈睡得正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外頭仿佛有人敲鑼,并大喊走水了。過了片刻,整一條街好似都躁動了起來,有人哭,有人喊,叮叮當當各類聲音穿雜在一塊兒,饒是死了的人,也定能被從墓穴裏面給驚擾起來。
“發生什麽事了?”
剛剛穿好衣服,阿鬼便在外頭敲門,打開門,一陣濃煙味霎時竄入鼻尖。
“東西兩街起火了,火勢太大控制不住,已經四處蔓延開來,聽說還驚動了禁衛軍,以防萬一,我們還是先出去看看。”
“着火?”
阿鬼拉着何慈走出客棧,門口的街上已經熙熙攘攘站了一大片的人,或是哭泣或是不安,何慈環顧了一下四周,往西二三丈遠的酒樓,整幢建築已經燃起了熊熊火光,突然有人從酒樓裏面跑了出來,渾身起火,剛跑出來的時候,還會在地上邊大喊邊打滾,有人拿了冷水潑在他的身上,好不容易滅了身上的火,那人卻是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有膽子大的人上前去探他的鼻息,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慌慌張張德說道:
“死……死了!燒死了!”
死了?
這便就死了嗎?
耳畔充斥着更加雜亂的哭泣聲。
後來禁衛軍來了,火勢一直到臨天亮的時候才滅掉,卻已經将東西兩條商業街燒得面目全非,連帶着民居也是燒毀了一大片,天蒙蒙亮的時候,何慈與阿鬼走在街上,滿目都是被燒得漆黑的殘壁斷垣,有百姓席地而坐,或是躺着睡着了,有婦人在旁邊小聲哭泣,有孩童驚恐地縮在角落看着來往之人,這場面看着甚是凄涼駭人。
“好端端的怎麽就會着火了?”
何慈自言自語,卻突然被阿鬼拉住手腕,拖入了一條小巷之中。
“你做什麽?”
“噓!”
何慈方一問出聲,卻被阿鬼示意噤聲,順着阿鬼所指的方向望去,才看見有兩個身穿黑衣的男子鬼鬼祟祟地來到了昨夜被燒毀的酒樓後門,因帶着鬥笠并不能看清兩個人的長相,只見兩個人環顧了一下,見無人之後,快速地走進了被燒毀的酒樓裏面。
“鬼鬼祟祟,必定有鬼。”
眼見何慈便要跟上去,阿鬼一手将她攔下:
“你做什麽!”
“這兩個人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酒樓後門,必定與昨夜的那場大火脫不了關系,我要跟上去揭穿他們的陰謀啊!”
“不能去。”
阿鬼卻是一口否定。
“為什麽不能去?”
“其一,我們并不能确定這兩人就是縱火的兇手。其二,我們并不知道這兩個人的武功高深。就這般貿貿然地闖進去,除了必死無疑,還有什麽?”
聽着阿鬼說得無不道理,何慈蹙了蹙眉頭道:
“那我們就不管嗎?”
“不管,我們來京都,只是為了找狄扉,這裏的所有人,生死都不是我們能夠插手的。”
難得見阿鬼如此立場堅定,何慈又找不到好些的理由去反駁,只得順從,臨走之際卻是一步三回頭,左看右看都是覺得這家酒樓,四處透着古怪。
何慈與阿鬼不知道的是,昨夜的那場大火,還發生了其他的事情。
狄扉在京都住了有些日子,她買通了宮裏的一個內監,得了一個進宮做侍女的機會,卻在進宮前一夜,東西二街着了一場大火,火勢巨大,一時之間難以撲滅,甚至驚動了禁衛軍。
禁衛軍都趕來救火了,那麽此刻皇宮內的守衛,必定薄弱。
狄扉心想,也許今夜便是自己報仇的最好時機。
故而她等不到第二日入宮的機會,當夜便帶着武器,夜潛皇宮。
狄扉早年在太子府做殺手的時候,做的都是一些外面的打打殺殺,皇宮卻是一次都沒有踏足過。依照着地圖兜兜轉轉好不容易找到了太後的寝宮,卻發現宮內燈火通明,不見主人。
狄扉趴在樹梢之間,看着宮內人的一舉一動,沒多久,便見到一鬼鬼祟祟的宮女,身穿巨大連帽袍子,避過衆人,從側門悄悄走了出去。
狄扉直覺這個宮女行為詭異,便悄悄跟在她身後,宮女一路穿過禦花園,來到了一處僻靜廢棄了許久的冷宮,而冷宮內有一個男子等候,年歲四十上下,見到這宮女,便是上前行禮說道:
“禀太後娘娘,并未找到。”
“沒用的廢物!”
宮女摘下袍子,露出面目,正是百裏齊的生母,狄扉要殺的仇人,太後娘娘。
狄扉本要拔出腰間的劍,直接在此處了結了太後的性命,卻聽見太後同那男子說道:
“這件事情可有驚動皇上?”
“并未驚動,可是臣有一事不明,太後娘娘苦心為皇上謀算,卻又為何要瞞着皇上?”
“我的苦心,他連一二分都不願意去體諒,終日就念着與那逆賊百裏湛的所謂兄弟情義,倘若不是他當初一念之仁,讓那逆賊逃出生天,我也不至于費盡這諸多心思,去替他善後。不提也罷!”
逆賊逃出生天?
躲在樹上的狄扉聽聞這句話,怔得半響回不過神來。
太後口中所說的逆賊,可是百裏湛?
這話是什麽意思?
百裏湛沒有死嗎?那百裏齊給自己的陶瓶裏頭裝的骨灰,又是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