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驅靈師(七)

百裏齊幾經打探,終于找到了狄扉的下落,與此同時,這一番動作也驚動了他的生母,太後娘娘。

太後連夜趕至百裏齊的寝殿:

“吾兒何故尋此女?”

太後來得急,令百裏齊措手不及,遂腦子一熱的百裏齊稱:

“兒曾與之有過一面之緣,心甚往之。”

“吾兒歡喜此女?”

其實話一出口,百裏齊便已心生悔意,自己一個堂堂帝王,歡喜一個卑微的奴隸,依照太後一貫以來的性子,這狄扉恐怕是連性命都難保。

“兒……”

“吾兒既歡喜這位姑娘,那便收了伴在身側,吾亦覺此女,甚是讨喜。”

讨喜?

百裏齊甚為懷疑自己的母親所說的可是與自己所認識的是同一個狄扉?那個整日裏冷冰冰板着個臉,身上總是帶着隐隐殺氣的女子,竟能與讨喜二字相關聯?

“依哀家看,你二人既然兩情相悅,此事便不該拖着,近些日子裏面,唯有三日後的日子最好,不如便在那日,吾兒與那位姑娘,将事情辦了。”

“不必如此着急!”

百裏齊吓得一口回絕,又支支吾吾解釋說道:

“兒從未對狄扉姑娘表明心意,若唐突行事,恐吓着了那位姑娘。”

“那哀家便為吾兒同那姑娘去說此事。”

百裏齊猜不透太後此番一反常态是何緣故,而太後心中卻是另有一番盤算。

狄扉被軟禁在太後宮內的偏殿已經整整三日,這三日裏吃食日日都由宮女按時送到,日常所用,也不曾有缺過一件,只是日日都被軟禁屋內,什麽人也見不到,更是與外邊的人說不上半句的話,狄扉心中愈加焦慮,便在這時,太後來了。

太後命人送來了十箱錦緞,珍珠寶物更多,狄扉莫名看着太後,不知其來意。

而太後卻是含笑坐下,将一衆伺候的人都遣退了之後,對着狄扉說道:

“家中長輩,可有同你說過狄姓驅靈師家族的一些事情?”

不明白太後緣何有此問,狄扉只能搖頭。

“聽吾兒講起,你自幼父母便亡,不知也該是尋常的,狄姓家族是驅靈師種族裏的大家族,血統較尋常驅靈師更為純粹,卻也有一致命弱點。尋常驅靈師,可與普通人婚配,生下的孩子至多只是變成一個普通的孩子罷了,但是狄姓家族的驅靈師,倘若同尋常人婚配,生下的孩子因為擁有驅靈師一半的血統,每月夜半時分,便都要忍受一次碎骨之痛,且無任何緩解醫治的辦法。唯一能夠讓後代逃離此痛苦的途徑,便是與狄姓家族的驅靈師婚配,才得完整的血統。”

“百裏齊他……”

“吾兒便是擁有一半血統的驅靈師。”

怪不得,當初太後會免了欲行刺自己的狄扉一命,只因心中更有其他盤算。

可是,皇帝并非驅靈師,而擁有一半驅靈師血統的百裏齊,究其源頭,是因為他的生母——是驅靈師,且是狄姓家族的驅靈師。

“不可能,我從未在家族之中見過你!”

“我離開家族已逾數十年,你那時還不曾出生,不曾見過我亦是尋常。我已将我的來意道明,但不知你是作何想?”

太後這便是問狄扉要答案了。

于是狄扉問:

“應,當如何?不應,又當如何?”

“應,榮華富貴。不應,自無好下場。”

威逼加利誘,雖然俗套,倒也不失為一個頂頂有用的法子,立竿見影。

這不是一個選擇題,或正或反總有一個你可以稍微不那麽厭惡的餘地可轉圜,而太後卻是給了狄扉一個不得不遵從的命令,順則昌,不順則亡。

故而狄扉選擇了應。

應了,才可活。

活了,才可複仇。

一場婚禮,各懷心思。

有人拿它做局,翻覆這十數年的頹敗之面。

有人拿它做藥,醫治天生帶來的詛咒缺失。

狄扉由宮婢精心打扮,一身錦緞喜服出于無雙繡娘之手,饒是小到袖口的一個刺繡,亦是花費了近一個月的光景不眠不休方才得到,更不必提全身佩戴的朱羅玉翠,件件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太後倒是并未苛責于她,甚至以舉國之嫁妝來替百裏齊聘娶她。

只可惜了一腔慈母之心,卻是所托非人。

狄扉趁人不注意,将一支玉簪子藏入袖中,這個玉簪子上并未修飾任何的裝飾,孤零零的一個簪身,倒是一件極好的暗器。

吉時很快便到,有內監吊着嗓子在外頭高聲大喝:

“吉時到,請新娘!”

太後為百裏齊和狄扉的這場婚禮,備下了最好的酒宴,宴席之上坐滿了文武百官和皇親國戚,自先帝薨逝,又逢先太子叛亂,已經連續幾月籠罩在低氣壓之下的國人,終于是迎來了帝國的又一件喜事。

故而,每個人看起來都是喜氣洋洋心情不錯的模樣。

狄扉由宮婢攙扶着來到宴席之上,百裏齊與衆人早已酒過三巡,但聽他高舉酒杯說道:

“今朕大喜之日,但悲不見父兄同喜,孑然一身,甚傷之。”

此話一出,坐下嘩然一片,衆人估摸不清百裏齊選擇在今時今日今地說這話的用意是什麽,思念先帝尚且在情理之中,悲亡兄,悲那個造反叛亂罔顧人倫的先太子,這着實算是有違五常了。

“吾兒醉了。”

太後淩冽着臉,出聲呵斥了百裏齊。

“區區果酒,尚且醉不倒兒臣,倒是溫香軟玉,醉了在場諸多臣子的英雄心。”

百裏齊話中有話,有幾個權臣繃不住面子,将酒杯重重擲于桌上,算是表達心中之不滿情緒,而百裏齊顯然并不打算見好就收,只見他将桌前酒壺擲于堂下,壺中酒水撒了一地,而百裏齊從座位起身拾級而下,來到衆人之中:

“朕聽聞上古有一個滴血驗親的方法,将兩個人的血滴入同一水源,唯有同根而生,血液方能融為一體,反之,滴血之人,則無任何血親關系。”

“百裏齊,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太後亦從坐上站起,面上神情已是非常不悅。

而百裏齊甚至都未曾擡頭,只是徑自繼續說道:

“先太子百裏湛,所謂弑父謀逆的說法,其源頭不過是說先太子并非先帝的親生子。如今先帝已駕崩,先帝膝下子嗣只餘朕同先太子,今日朕倒是好奇想要試一試這所謂滴血驗親之法,看看先太子是否真的并非朕之皇兄,朕之親兄弟。”

衆人,特別是幾個與太後相親近的大臣,聽聞百裏齊莫名提起百裏湛,面上皆是不解,待聽到百裏齊說什麽滴血驗親,臉上卻是藏不住的緊張,額頭上甚至都出了幾抹虛汗,趁着衆人不注意,偷偷拿袖子擦了去。

“皇上醉了,來人,将皇上扶去休息。”

太後急着将百裏齊帶走,百裏齊卻是早有準備地讓人将滴血驗親的東西擡了上來,在一衆宮婢內監之後,有一個人的身影瞧着甚是熟悉,等到其進入大殿,衆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這不就是死了的百裏湛嗎?

他怎還活着?還好生站在這裏?

“百裏湛!”

太後的面色已然十分不好,幸有身旁的宮婢扶着才不至于失态,而一旁的狄扉卻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一把摘掉頭上的喜帕,提起厚重的裙裾在衆目睽睽之下跑到了百裏湛的跟前:

“你還活着?”

百裏齊今日要娶的新娘,卻是含情脈脈地跑到了百裏湛的身前,看來今日果真是一場好戲。

“你可安好?”

百裏湛點了點頭,狄扉卻是大哭了起來,狄扉一向是個很克制的女子,從不曾在人前這般失态過,此刻卻是止也止不住眼淚,在百裏湛跟前哭成了一個淚人。

且是泣不成聲。

這廂是久別重逢的感人場景,這廂卻是烏雲密布的末世風暴。

太後大聲呵斥侍衛,立即将百裏湛給抓起來,卻聽百裏齊道:

“且慢,這滴血驗親還未開始,母後怎就這般心急?”

一個是太後,一個是皇帝,兩人親生母子吵架,今日吵明日便好,若是哪個不長眼的真就悶着頭一股腦地按照其中一人的話去做,難保日後不被另一個秋後算賬。故而衆侍衛皆是踟蹰不前,不知究竟該如何才能夠兩邊都不得罪。

衆人心想,與前途相比較,至少得先保下命吧。

于是沒有人去抓百裏湛了。

至少目前是如此,百裏齊便命人将滴血驗親的東西一一擺上,拿起其中一把匕首,眼都不眨地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頭,用力一擠,便有血珠從指尖低落,很快融入了碗中的清水。

有宮婢遞上了絹帕,百裏齊放下匕首将絹帕按在傷口上道:

“輪到皇兄了。”

百裏湛并未作答,只是應聲而上,拿起另一把匕首,一如百裏齊方才那般,将自己的血滴入了碗中。

衆人不自覺地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緊緊盯住二人跟前的碗,只見兩滴血在清水中上下沉浮,随即逐漸交融,沒過片刻的時間,兩滴血便是完全交融在了一起。

“融了!兩滴血融了!”

有人不禁喊出,卻聽其中一大臣冷哼道:

“不知哪裏聽來的旁門左道,做不得數!”

百裏齊聞之,并不氣惱,而是一笑說道:

“看來顧大人并不相信我這滴血驗親的法子,那倒不如也請顧大人滴一滴血進來,倘若顧大人的血也能夠與我二人的血融在一起,那這滴血驗親的說法自然就不能信人,可倘若顧大人的血不能同我二人的血融在一起,卻不知顧大人是否就該噤言承認了這個法子是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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