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光陰煮酒(二)

後來,穆迷便帶着我離開了衡無山,說是要去帝京。

我問穆迷:

“帝京有美人嗎?”

“有,那裏的美人是頂頂漂亮的。”

“帝京有美食嗎?”

“有,那裏的美食是頂頂好吃的。”

“帝京有豪宅嗎?”

“有,那裏的宅子是頂頂氣派的。”

聞言,我便不再抵觸跟随穆迷一道上帝京了,我平生沒什麽大的志向,有豪宅住着,美食吃着,美人看着,便覺得很是滿足了。

穆迷帶我騎了一匹馬,過了良久他卻又道:

“那裏的人……卻是頂頂壞的。”

我并不會騎馬,所以戰戰兢兢地抓着穆迷的衣袖不敢亂動,聞言卻是忍不住擡起頭瞧他:

“帝京既然并不好那你為何卻是執意要帶着我離開這裏去那兒?是衡無山的景致不好看還是山上的衆位師兄弟不好相與?”

穆迷并未回答我的疑問,只是揮起了馬鞭讓馬兒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如此,穆迷不曾告訴我究竟為何要執意去帝京,而我心思簡單,既不曾猜出個中緣由也不曾再問過穆迷,就如此渾渾噩噩地同他一道到了帝京。

我們最先落腳在帝京的一套普通四合院之中。

四合院四四方方的,甚是死板不通靈氣,我便在院子裏種滿了爬山虎和月季花,這兩樣植物很好找且很好養活,不過一年的光景便是長得分外喜人,生機勃勃的。那時正是深秋的時節,我同往日一般給菜園子裏的大白菜除了草,估摸着時候再過幾日便是能夠收上來了,正思忖着是要做腌酸菜還是辣白菜,穆迷卻是對我說道:

“将行囊收拾一下,我們要搬地方了。”

“搬去哪裏?”

我從躺椅上站起來,竹編的椅子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院子裏突然飛進了一群的麻雀,叽叽喳喳的不停叫喚,惹得人莫名心煩氣躁。

“狀元府。”

穆迷中了狀元,在朝堂上平步青雲,一時風光無限,于我而言确實并沒發生多大的變化,有的不過是從一個四四方方的四合院,搬到了一個稍微大一點的四方形宅子。

到了狀元府之後,我不再種爬牆虎和月季花,也不再倒騰菜園子裏的瓜果蔬菜,而是愛上了另外一樁事情:養魚。

穆迷叫人在狀元府挖了一道暗渠,引入了活水,池子裏的魚撒歡兒似的瘋長,明明是供人觀賞的錦鯉,偏偏個個長到了四五斤甚至十來斤的身量,有廚子看了眼紅,偷偷抓來炖了魚湯,味道卻是差強人意:

腥味太重,肉柴嗑牙。

我知道這樁事已經是十日後,是有個丫鬟特意跑到我跟前來說的,我剛剛嗑完了一碟的瓜子,跟前堆了小山丘一般的瓜子殼,聽了這樁事情之後問那來報的丫鬟:

“有幾個人吃了?”

“就那廚子自個兒吃了!”

丫鬟說得斬釘截鐵,我點了點頭,又道了一句:

“那可奇了,就那廚子吃了,你怎知道魚湯味腥,肉柴嗑牙?”

“是……是那廚子自個兒說的。”

丫鬟不自覺地白了臉,卻還是強打着精神氣的模樣我瞧了不甚舒服,遂從亭子了起身往廚房走去:

“那去瞧一瞧,這魚湯,究竟是怎般地難吃。”

此一去,我不小心捅了兩個窟窿。

不過這是後話,彼時我尚且雲裏霧裏地什麽都不清楚,倒是死後做了鬼,偶遇了同樣做了鬼的丫鬟,那丫鬟親口告訴我的。

這廚子乃是皇帝安插在狀元府監視穆迷的眼線。

這丫鬟乃是穆迷留在府裏找尋細作的棋子。

然後這兩個人,卻是被我無心之下,一窩給從狀元府裏端了。

夜至,穆迷回了府,不曾稍作歇息,便是趕來了我的住處:

“是你将那個廚子趕了出去?”

“不曾。”

“那怎府裏人人都在說此事?”

“他偷吃了我的魚,我問他可有此事,他自覺羞愧,非要離去,我攔也攔不住。”

“那丫鬟又是怎麽回事?”

“那丫鬟見那廚子要走,突然大哭起來說是要跟着廚子一道走,說自己是因為那什麽,因愛生恨,才會誣告廚子偷我魚。”

“因愛生恨?”

這口鍋我就這般莫名給背上了,倒是如今我依舊是想不明白,廚子究竟可否有偷我魚,丫鬟為何說自己是誣告了廚子,兩人又是緣何非要離開狀元府。

這些事情我自己尚且梳理不清楚,更遑論要同穆迷去解釋清楚。

後來穆迷沒再招過廚子,一日三餐只叫一個大娘做些尋常菜肴。大娘口重,做菜總喜歡放許多的鹽,那三年裏,我倒是喝了不少的水。

微微有些許水腫。

我在狀元府住了三年,狀元府幾經改名字,到最後成了丞相府。

有年長的嬷嬷問我,可是丞相大人的側室?

我繡花的手經不住一抖,刺破了手指頭,嬷嬷趕忙拿了藥箱來替我包紮,我卻是執拗地抓着嬷嬷的手:

“我是穆迷的師妹,我們都是衡無山的弟子。”

“衡無山是什麽山?”

對了,從衡無山離開到了帝京,我才發現,這裏竟然沒有一個人聽說過衡無山,更別說知道衡無山在哪裏。

我瞧着被包裹得略有些臃腫的手指頭,只能打着哈哈說道:

“南邊的一座山,只有六十丈(二百米左右)的高度,并不怎麽出名的。”

“哦,那該喚作衡無丘。”

嬷嬷點了點頭,收拾好了藥箱便離開了屋子,說是要去看看菜地裏頭的菜長得怎樣了。

穆迷并不怎麽管府裏的下人,那些下人便把花園給除了改成了菜地,養起了家禽,每每黎明時分,正直好夢,便總會被李嬷嬷養的那只不識好歹的公雞給生生叫醒,我忍了好幾次險些親手去宰了那只沒眼力見的雞,卻在新年過後,再未聽見這位雞兄打鳴。

“可巧了,今日難得睡了一個整覺,怎的,那只公雞也是難得睡了個懶覺嗎?到今時竟還不曾打鳴?”

我起了床,穿了一身得體的衣服,并在丫鬟的捯饬下整了一個頗為繁複的發髻,從房間到廳堂的路上我一直思忖着今日會吃些什麽,卻是在堂上難得看到了還未上早朝的穆迷,二人便一道吃了一頓早飯。

聽了我的話之後,穆迷夾了一口脆黃瓜,而後淡淡地說道:

“你跟前放着的醬雞腿,便就是那只不知好歹的雞兄身上切下來的。”

說這話時,我已經夾起了雞腿放入口中,聞言,更是大大地咬了一口,覺得唇齒留香,便道:

“果真是天道好輪回,每日早上擾我清夢,終于是以身償債,我與雞兄便也算是兩清了。”

穆迷手中的筷子一頓,擡起頭瞧了我一眼:

“我瞧着你豐腴了許多。”

“是嗎?”

我倒不在意,嘬了嘬手指頭,笑着答道:“那該謝過穆迷師兄,府中夥食甚好,叫師妹心寬體胖了許多。”

“我過兩日要出趟遠門,恐三四月才能回來。”

“去何處?”

“塞北。”

“聽聞府中原來的花匠說,塞北的烤全羊甚是好吃,肥中帶瘦,肉質油而不膩,堪比玉盤珍馐,穆迷師兄若是方便,回來的時候,可否給我捎帶幾只?讓我也嘗一嘗這天上人間難得幾回品嘗的烤全羊?”

聞言,穆迷臉上到不曾有什麽表情,只是将筷子放置于桌上,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道:

“寧芷,我是去打仗的。”

“哦。”

我收斂了笑意,讪讪地應道。

穆迷走了有段時日,某日我閑來無事,便躺在涼亭中間,掰着手指頭粗粗一算,竟已有了三四月的時間。

當初穆迷走的時候,說要走三個月還是四個月?

我絞盡了腦汁也想不起來,便也作罷,閑步走入了陳嬷嬷種的南瓜地,此時正是南瓜的花期,地上開了遍地的南瓜花,我看着這滿眼的黃花,卻不知怎麽,倒是想起了尚且在衡無山的時候,那開得滿山都是,一年四季從不凋零的杜鵑花。

仔細一思量,竟也已經離開衡無山有四年的光景了。

那到該是選個日子,好好地買些稀罕玩意兒,回衡無山好好孝敬孝敬師傅他老人家,還有蘅蕪山上的一衆師兄弟,也不知如今成了什麽模樣,那當初到處嚷嚷着要娶我為妻的七師兄,倒是不知可否娶了妻。

若是尚未婚配,我倒是可以勉強與他湊做一對,日日看着那張臉,也不算是吃虧。

只是當時的我卻并不知道,餘此一生,我竟是再也沒了機會回去衡無山。

連帶着蘅蕪山上的一切人和事,也終究只能停留在四年前的模樣,留在我的記憶之中。

穆迷走了四個月零十三天之後,回來了。

卻并未回丞相府,而是徑直入了皇宮。

八日後穆迷派了人來接我進宮,我才知道,穆迷竟然是先帝的二皇子,趙拓之,他的生母良妃娘娘和母家舅舅,是六年前某亂造反被誅九族的亂臣賊子!

不,其實皇後和上寧将軍才是亂臣賊子。

良妃一族是被他們無限誣陷的含冤九泉之人。

我摸了摸腦袋,頭又開始疼了起來。

自從六年前我丢失記憶,被穆迷救下,便總時不時地會頭疼,偶爾夜間夢中,腦子裏總是會冒出一些零星的畫面片段,等到醒了,再去細想夢中所見,卻是頭痛欲裂。

故而我并不大去想這些事情,一是頭痛起來實在難受,二是,我思忖着這些事情我既然已經忘了,便自有忘了的玄機,若是強行去記起,并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而如今聽了這些事情,不知為何,頭又開始疼了起來,比從前還要疼,腦袋猶如要炸裂開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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