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死咒(三)
回到張府的時候,張子衿正面撞上了張夫人。
張夫人穿了一身錦緞的華服,衣襟和袖口處都繡了流雲的刺繡,這種刺繡是蜀地的特産,唯有擁有了十年以上刺繡經驗的繡娘,才能夠完成一整副的刺繡流程,在帝京,有這種刺繡的衣服,是千金難求,有價無市的。
張夫人一副方從外頭回來的模樣,打量着張子衿,皺眉說道:“張府是不給你吃還是不給你穿?整日裏穿着一副寒酸模樣,到處丢人現眼,是想要昭告天下,我堂堂丞相夫人,是個虐待庶出小姐的小氣之人嗎”
“不是。”
張子衿從小就怕這個大夫人,總是覺得她的眼睛裏面,仿佛随時就能夠飛出刀子将人淩遲死,遂每次與這個夫人正面撞上的時候,總是低着頭盡量回避與這個大夫人正眼撞上,以往這個大夫人倒也未在這個事情上多做糾纏,可今日卻不知怎麽的,好似卯足了勁要雞蛋裏挑骨頭,數落張子衿的各種不是。
“把頭擡起來!”
大夫人的聲音不大,卻自帶着一種氣勢,張子衿不敢違背,小心翼翼地将頭擡起來,還未擡眼看,便猛地受了大夫人身旁那嬷嬷的一巴掌。
這個嬷嬷是将軍府裏陪嫁過來的下人,從年輕時候就一直貼身伺候着大夫人,自小就學武,身強力壯,打兩三個人完全不是問題,更別提像張子衿這樣小身板沒長全的丫頭,當即就把張子衿打得眼冒金星,耳鳴發暈,跌倒在地上。
“知道為什麽打你嗎?”
挨了打,張子衿卻不敢反抗,知道這個大夫人是你越挑釁她越吃苦頭的性子,便也默默吞下了一口血,搖了搖頭,道:
“子衿不知。”
“你不知?”
只聽見大夫人一聲冷哼:
“果真是什麽樣的人,生什麽樣的種,你娘是勾引人丈夫的賤蹄子,生下的女兒更出息,才十幾歲,就知道去勾引自己姐姐的未婚夫了!”
大夫人的女兒,丞相府的大小姐,張子茗,早年間指婚給了當今的三皇子,後來因為三皇子的母妃去世,為守孝将婚期延後了三年,算算日子,等到了開春的時候,便也是成親的日子。
可是,這事怎同自己扯上了關系?
張子衿甚至連三皇子長得圓的扁的都不知道,夢裏勾引的人嗎?
“啞巴了嗎!”
這件事情,無論張子衿怎麽辯解,大夫人都已經先入為主,覺得她就是幹了那傷風敗俗勾引姐夫的缺德事,命人将她狠狠打了一頓,美其名曰是教規矩,卻将人打得渾身沒一處好肉,血肉模糊甚是慘烈,後又将子衿關到了柴房,下了命令,誰敢給她送吃的,就一起受責罰。
如此,連一個去悄悄探望的都沒有。
明哲保身,在這自己的性命都沒法做主的地方,也是怪不得別人冷血冷情。
到了夜間,柴房的門不擋風,呼嘯的寒風不停歇地灌入柴房當中,張子衿裹了裹自己身上單薄的衣衫,那稻草杆子鋪了厚厚的一層,張子衿将自己埋在裏面,在牆角蜷縮成了一團。
“姐姐!”
“姐姐你聽見我說話嗎?”
“姐姐!”
稻草杆子不抗冷,地面又硬得硌人,加上白日裏被打了一身傷,當夜張子衿就發起了高燒,病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有人在門外喊了自己好久,又過了一會,好像有個人來到了自己的身邊,那個人用手探了探自己額頭的溫度之後,口中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便脫下了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再之後的事情,張子衿便不知了。
“阿寧,姐姐沒事。”
即便病得稀裏糊塗的時候,張子衿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來的人是阿寧,還是依舊想要安慰弟弟,姐姐沒事,阿寧不要擔心啊。
柴房的門被鎖了,阿寧打落了一扇破舊到已然搖搖欲墜的窗子,從窗子翻身躍進了柴房內,躺在地上的張子衿發着高燒,身上的溫度燙得灼人,他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脫下蓋在了張子衿的身上,可是張子衿依舊病得稀裏糊塗,到了後半夜開始說起了胡話,阿寧知道高燒不退,便是對一個成年的人也是件很危險的事情,輕則傷腦,重則奪命。
當即便将張子衿從柴房抱回了她自己的屋子。
翌日午時,張子衿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見到自己的身旁似乎坐了一個人,睜開眼睛,便見阿寧搬了根凳子,低垂着頭累到睡了過去,頭一點一點的,整個眼圈都爬上了青黑色,顯然是一夜都不曾安眠。
“阿寧。”
張子衿伸出手搖了搖阿寧的手臂,阿寧睡得淺,一搖便醒了,他探近自己的身子,問:
“你……姐姐……你……”
“姐姐覺得好多了。”
阿寧話說得結結巴巴,越是着急,越是說不順溜,臉憋得通紅,這時,門卻被人毫不留情地踢了開來。
“果然是物以類聚,賤人成堆,下三濫生的玩意兒,就愛跟下三濫混在一塊兒。”
張子衿看到大夫人的時候,只覺得頭皮發麻,雖然本能地想要去躲,卻還是緊緊抓着阿寧的手,将他推向一旁:
“大夫人,子衿知道錯了,子衿這就回柴房去。”
“知錯?哼!”
只聽大夫人冷哼一聲,便吩咐身邊的人道:
“去将那個小野種給我抓起來。”
話音落,烏壓壓擠上來五六個人,張子衿吓得閉上了眼睛,半晌,卻并未等到有人來抓她,睜開眼睛,卻見這些人拿了繩子,将阿寧五花大綁了起來,阿寧反抗得厲害,其中一人便狠狠砸了一下他的腦袋,頓時,阿寧便被砸暈了過去。
“阿寧!”
張子衿急得滾下了床,想要去拉阿寧,但是擠不進去,又跪到大夫人跟前:
“大夫人,阿寧是為了救我才會犯錯的,錯在我,要打要罵您沖我來,阿寧還是個孩子,他什麽都不知道的!”
“不知道?在外頭撒瘋撒野慣了的野種,跑到我這兒裝無辜?”
大夫人又是一聲冷哼,轉身走了出去,臨走之際吩咐身邊的人道:
“給我死死看住了,直到董府的花轎來接人之前,半步都不許她走出來。”
張夫人因為張子衿勾引三皇子的事情,氣得幾乎七竅生煙(雖然張子衿完全是無辜的,也不知這個事情怎麽就莫名其妙搭在了自己頭上)。為了自己的女兒能夠萬無一失地嫁入皇室,大夫人忙不疊地就給張子衿找好了婆家。
自然,這個婆家,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這個董府,說的是侍郎董大人的府上,家裏倒也有些家底,偏偏生了個兒子卻是個癡傻,整日裏嘻嘻哈哈混不吝的模樣,最愛穿着一身稀奇古怪的衣服,拖着鼻涕跟在丫頭後面亂跑。
人是癡傻,女色卻是來者不拒。
更有一些消息稱,這個癡傻,其實染了一身的煙花病。
張子衿初次聽到下人同自己說起,差點一口氣便噎了過去。
這大夫人就算是再恨自己,大不了将自己随意嫁到一農戶家裏也便罷了,自己也不是吃不了苦的人,男耕女織的日子亦是好的。卻偏偏要将自己嫁給一瘋子,一輩子便就這般毀了,還要被關在四方之間不得自由,豈不生不如死?
張子衿被關了十日的功夫,十日裏頭,她腦子裏想了許多。
她想着,既然如此,倒不如破罐子破摔吧,她雖生在張府,頂着一個二小姐的名頭長到現在,卻是半點二小姐的福氣都沒有享受到,倒是因為這個二小姐的稱謂,遭來了大夫人的惡意與妒忌。
若是逃出去……
若是逃出去,找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自己手腳雙全,能種地能織布,過不了錦衣玉食,總不至于挨餓受凍!
如此想着,張子衿便是一刻都不能等,可是她又有一個私心,她想要将阿寧也一塊兒帶走。
就猶如大夫人讨厭自己一般,她對阿寧也是滿心嫌惡,幾日之前就因為阿寧救了自己,大夫人将讓人将他綁了出去,也不知阿寧此刻是否安好,為何到如今都不曾來看自己?可是被打了?或是被關了?
張子衿猜得不錯。阿寧被大夫人綁走以後,先是挨了一身打,然後被關了起來。可是她的意圖并不僅僅是這樣簡單。阿寧挨打的時候,除了張夫人,張丞相也與她站在一道,二人冷眼看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阿寧,互相對視了一眼,請了一個人出來。
這個人穿了一身的道袍,身上卻滿是陰岑岑的氣息,倒像是個妖道,等他走近之後,張丞相問:
“道長,此人可合适?”
“制作血蠱的身子,并無太大的講究,卻有一點,必定是要與丞相有血緣關系的男子。”
“道長放心,這個人就是我兒子。”
那妖道斜睨着眼看了看張丞相,點了點頭道:
“那便沒問題了。”
張丞相得了一種病,每日都會莫名咯血,卻無痛無癢,除了臉色有些不好,并無任何的不适,尋遍了名醫都看不出來問題究竟是出在哪裏,直到有一天,有個門生向張丞相推薦了這個妖道,那個妖道只看了一眼,便說:
“大人之病症,邪氣侵體,好治又不好治,若有子嗣願意以命換命,則藥到病除,若無,則束手無策。”
簡言之,就是拿自己的親生兒子的命來換自己的命。
大夫人生有一個兒子,才五歲,自然是舍不得的。
于是就命人找來了流落在外的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