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死咒(四)

阿寧被折磨得體無完膚。

原本就單薄的衣服,因為被鞭打,而變得七零八落地挂在滿是傷痕的身體上,臉上混着血跡與汗水,結成了黑色的痂,頭發亂糟糟地頂在腦袋上,而整個人就這麽被繩索綁着,淩空懸挂在屋子裏,低着頭,就像是一個沒有生氣的人偶娃娃。

“你知道你錯在哪裏嗎?”

妖道跟前擺了一張長桌,桌上放置着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他拿了其中一個紅色的瓷瓶,走到阿寧跟前,打開瓷瓶的蓋子,裏面頓時爬出來一只通體烏黑的蟲子,這只蟲子長了十八對腳,卻沒有眼睛,一爬出瓶子,便聞着血腥味飛到了阿寧的身上,然後從阿寧的傷口處,鑽入了他的肌膚,不見了。

“你的錯,就在于,投錯了人家,遇到個無情無義的爹和沒本事的娘。”

“不許說我娘!”

饒是已經被折磨得只剩下半條命,阿寧依舊撐着一口氣擡起頭來啐了那妖道一口,雙眼惡狠狠地瞪着他,倘若眼神能殺人,那妖道估計已經被淩遲了不下數百次。

“倒是個孝子。”

那妖道一笑,卻不知是嗤笑還是什麽,倒是并不在意阿寧對他的舉動,而是覆手走了幾步,擡頭看着從天窗處透進來的幾縷陽光:

“孝子又如何?你将他當做心頭的白月光,卻不知人對你,是棄若敝履,逃之不得。只是可惜有些人,旁人都已經好心提點他了,卻連死了依舊還是執迷不悟。”

“為何……”

阿寧吐出一口血,蠱蟲開始嘶咬他的肌骨,他痛得想要大叫,可是身上僅剩的力氣,連支撐他大叫的能力都沒有,他的臉色慘白,額頭汗如豆大,過了沒多久,整個人便開始不停地哆嗦起來。

在他迷迷糊糊之間,口中不自覺地喊出了兩個字:

姐姐……

妖道從來只會害人,而不會救人。

他給張丞相下了一種咒,讓張丞相給他找來了人肉喂養他的蠱。

急于求生的張丞相,便迫不及待地将阿寧給抛了出來,連眉頭都不曾皺過一下。

這般心狠決絕,連從來都是無惡不作的妖道,都不禁自嘆弗如。

在阿寧被折磨的第十三夜,張子衿趁着看管嬷嬷的不注意,從屋內跳窗逃了出去。被軟禁的那些日子,張子衿托一個平日交好的小丫頭幾經打探得知了阿寧被關的地方,故而一脫身,便徑直向那處地方跑去。

恰逢月初,夜裏只有幾點星光照耀,伴随着影影綽綽的樹蔭,沒有人發覺張子衿逃走了。

關押着阿寧的屋外,有一圈很高的圍牆,張子衿從來沒有練過武,手中又沒有什麽繩索之類的工具,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徒手是根本沒有辦法翻越這麽高的牆的,所幸在東南的牆角處,有一個狗洞,只是雜草叢生,輕易很難發現,已然是荒廢許久的。

張子衿未做他想,便将身上的包袱取下,藏在了雜草堆裏,而後便貓着腰,從這處狗洞,爬了進去。

這處院子是張丞相在城外的別院,平日裏連個灑掃看管的下人都沒有,院子裏長滿了一人高的草,四處都是黑燈瞎火,偶爾還能夠聽見有風吹開了門,發出吱呀的聲響。張子衿不敢點燈,也不敢大聲叫喚,只能蹑手蹑腳,一個屋子一個屋子地找過去。

其中有一間屋子,門被打開了一半,隐隐可聽見從屋子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張子衿以為阿寧可能在屋子裏,壓低着聲音在門口輕輕喚了一聲阿寧,那窸窸窣窣的聲音頓時便沒了,只是過了許久,張子衿也未聽到屋子裏有人回她,壯着膽子又喊了一聲,這下子屋裏終于有動靜了,卻不是人,而是一只貓。

這只貓先是叫了一聲,咕嚕嚕咕嚕嚕,好像是水開了一般的聲音,接着騰的一聲,從屋子裏蹿了出來,撞在張子衿的腿肚子上,立時将她撞倒在了地上,張子衿吓了一跳,趕忙拿手捂住了嘴巴,如此才不至于吓到叫出聲來。

待那貓走了以後,屋子裏便靜了下來,甚至靜得有些可怕,想來阿寧應該并不在這間屋子裏了,張子衿才方要起身離開,卻聽見了一開門聲,當即小心翼翼地藏身到了門後頭,黑夜之中,她先是聽到了腳步聲,噔噔噔,噔噔噔,而後她看到了一個人的影子,正是從那貓跑出來的屋子。

裏面竟然還有暗間?

張子衿吓得屏住了呼吸,她看得出來那個男人的身量很高,若是被發現了,自己一定不是他的對手,很有可能被揪回丞相府,到時大夫人必定會讓更多的人來看着自己,再想要逃出來,恐怕是比登天還要難了。

那人就是妖道。

白日裏在屋內呆了一天,到了入夜時分,他便要去亂葬崗,收集鬼火。

等妖道走了好一會兒,張子衿才敢從門後頭走出來,她小心翼翼地走入屋子,記得方才聽到一聲瓷器碰撞的聲音,找了一番,果然在書桌後頭看到了一只擺放地很突兀瓷瓶,張子衿走上前,試探着轉動了一下瓷瓶,接着便聽到轟隆隆,石門打開的聲音。

張子衿趕忙走入暗室,一眼便看到了被淩空懸挂着的阿寧。

“阿寧!”

張子衿大呼一聲,趕忙沖上前去,環顧了一下四周,只見桌子上擺了一把匕首,将匕首拿來,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捆在阿寧身上的繩索給砍斷,最後一根繩索斷的時候,阿寧撲通一聲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

“阿寧,疼嗎!”

張子衿将匕首丢在地上,沖上前去将阿寧扶了起來,卻見他滿身的傷,鼻尖都是濃濃的血腥味,說不出話來,只是泣不成聲。

“對不起,都是姐姐害了你,都是姐姐的錯,姐姐對不起你!”

“姐姐……”

阿寧原本是昏過去的,方才那一撞,又将他給撞醒了,他勉勵睜開眼睛,吃力地說道:

“快走,妖道很快就會回來的,快走。”

“好,好!”

聽見阿寧的話,張子衿連連點頭,她吃力地将阿寧背在背上,摸着黑走出了暗室,許是心裏揪着一根繩,張子衿瘦弱的個子,竟真的一路将阿寧背了出來,等到二人從狗洞裏爬了出來,張子衿才登時癱軟在地上,卻是累得連擡手的力氣都沒了,更別說再背着阿寧去逃命。

“阿寧,你在這裏等着姐姐,姐姐去找推車帶你。”

“姐姐……”

阿寧沒什麽力氣,只能抓住張子衿的衣袖,很快又從手裏滑了出去,迷迷糊糊之中,她被張子衿藏在了雜草堆裏面,然後,便在阿寧的視線裏留下一個模模糊糊的背影。

天很快就亮了。

天很快又黑了。

在冬季呼嘯的寒風之中,阿寧終于在黃昏的時候,等來了張子衿。

“阿寧,姐姐來了。”

“你的手怎麽了?”

張子衿找來了一輛牛車,卻只有車沒有牛,将繩子套在自己的身上,磕磕絆絆一路将車拉到了這裏,到了之後,趕忙将身上的繩子解開,進入草堆,将阿寧扶了起來,阿寧卻抓住她的胳膊,問她手上那大片的傷痕是從哪裏來的?

“路上走得急,不小心摔了一跤,等回去上點藥就好了。”

張子衿不着痕跡地将手收回背後,手上的傷,已經将她的整個袖子染紅。

回去?

回哪兒去?

兩個人早已是無家可歸。

張子衿用牛車将阿寧拉到了一處破廟,破廟荒廢了許久,到處都是塵土,張子衿用稻草鋪了厚厚的一層墊子,又細心地在上頭整整齊齊地鋪了一層衣服,然後才扶着阿寧讓他躺了上去。

“你先睡一會兒,姐姐去給你做些吃的。”

“等一等。”

方才在路上,阿寧又昏睡了許久,此刻醒來,精神頭反倒是好了許多,他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扯成布條,将布條緊緊裹在張子衿的傷口上,卻又皺着眉頭喃喃自語道:

“這樣不行,需要一些酒消炎,否則容易發炎的。”

“哪兒那麽金貴。”

張子衿收回了手,對着阿寧笑了笑,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道:

“沒事的,其實也就是看着有點吓人,一點都不痛的,等不了兩三日,傷口就能夠結痂,不用擔心。阿寧乖乖地等着,姐姐給你煮好吃的。”

所謂好吃的,也不過是張子衿從張府逃出來的時候,身上帶着的饅頭,她用石頭壘了一個簡易的竈臺,又在破廟裏找了一個半破的罐子,去不遠處的河裏接回了水,等水煮開了之後,将饅頭撕成小塊直到煮爛,不一會兒的功夫,伴随着咕咚咕咚水開的聲音,破廟裏便升起了袅袅的炊煙。

“好了,阿寧,快起來吃吧。”

罐子裏裝着剛煮開的饅頭米糊,很是燙手,張子衿将手縮到袖子裏面,用袖子裹着罐子捧到了阿寧的跟前,眯着眼睛對着阿寧笑:

“熱乎乎地吃下去,再睡一個好覺,等明早兒起來,我們阿寧的身體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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