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諾蘭·諾福克唯一的缺點就是缺了一條腿。這是他天生的缺陷, 委實不是他的錯。除此之外,他堪稱完美無缺。他英俊潇灑、魅力逼人。他談吐得體、彬彬有禮。他在伊頓公學就讀, 是王室子弟的同窗好友。他身殘志堅,對體育運動相當在行, 馬術水平據說能代表國家參加國際賽事。
至于諾福克家的另一個孩子阿列克斯,他頭腦聰慧、身手敏捷, 就像星星一樣閃閃發亮。可問題是,諾蘭·諾福克猶如初升的朝陽,在他的萬丈光輝之下, 什麽星星都會被徹底掩蓋。
哦, 阿列克斯·諾福克是不錯,但樣樣都比繼兄差了那麽一小截, 本來出類拔萃的他被那麽一對比,完全變成了白天鵝身邊的醜小鴨, 小公主身邊的灰姑娘。
阿列克斯心态崩潰。
他拒絕相信世界上存在天才。如果他承認了,那不就等于他承認自己永遠比諾蘭·諾福克矮上一頭嗎?他堅信只要努力,遲早能追上那家夥。或者, 繼兄也有他的弱項, 而阿列克斯恰恰擅長那個方面。
他必須找到繼兄所缺乏的東西, 而他将在這個領域展現自己全部的才華, 讓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 那個“完美”的貴公子諾蘭·諾福克也有技不如人的地方。
在學識方面戰勝繼兄實在是不切實際, 于是阿列克斯選擇了體育領域。諾蘭·諾福克雖然擅長許多運動, 但他畢竟有天生的缺陷, 總不可能樣樣精通吧?
起初阿列克斯選擇的是擊劍。這項貴族運動最符合他對優雅和力量的雙重追求。可是他很快發現,身殘志堅的諾蘭·諾福克居然也很擅長擊劍,從小就由一位知名教練單獨授課,這位教練帶出過多位世界冠軍,想進入他門下修煉的人能從倫敦塔排到巨石陣。諾蘭·諾福克似乎在向他炫耀,總是時不時地将教練邀請到家中,于是整個上午阿列克斯都能看到兩個人在庭園中刀光劍影。
阿列克斯自暴自棄。
他必須找到一個從未被諾蘭·諾福克涉足過的領域,這樣他才不會輸在起跑線上。
他找來找去,最後選擇了兵擊。那完全是個意外。當時他正和幾個同學一道旅行,途徑一座古堡,那兒正在舉行“歷史重演戰役”,一大波身穿奇裝異服的人分成兩撥,正模拟城堡攻防戰。
對于阿列克斯來說,那可真是個決定命運的時刻。
兩個選項擺在他面前,一個是對同伴們笑笑,“嘿,看那群傻x”,笑完之後就調頭離開。
假如當時他選擇了這個,那麽也許直到今天他都不會跟兵擊有半點接觸。
但或許是命運使然,他做出了另外一種選擇。
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壯着膽子問那群身穿奇裝異服的人:“請問你們在幹嘛?”
一個身材魁梧、做将軍打扮的人回答他:“這是歷史重演戰役。你要參加嗎,我們正好有多餘的裝備。”
這個人叫漢弗萊,後來成了他加入獅鹫衛隊的介紹人。
阿列克斯終于找到了一個從沒被諾蘭·諾福克“玷污”過的聖域。兵擊!多麽妙趣橫生而又古意昂然的競技運動!雖然絕大多數人聽都沒聽說過,哪怕聽說過,多半也覺得是一群中世紀cosplay愛好者或者重度中二病患者在自娛自樂,但競技就是競技。這是古老的刀劍決鬥在現代的浴火重生,阿列克斯将用實力證明,他也有不輸給諾蘭·諾福克的一面。
他絕不相信諾蘭·諾福克是天才。總有一天他會把那個神氣活現的小威靈頓公爵比下去。
對于阿列克斯選擇的這項奇異的運動,父母沒有多大意見。他們忙着環游世界,沒空關心兒子的興趣愛好問題。在确認大兒子的心智成熟到足夠委以重任後,兩個人便将家産交給他打理,自己過上了幸福逍遙的生活,在全世界各個風景名勝區旅行,好像每天都是蜜月。這對外貌不甚般配的夫妻婚後居然過得如膠似漆,真是既不可思議,又羨煞旁人。
諾福克家的代理家長變成了諾蘭·諾福克。既然父母無暇關注阿列克斯的教育問題,做兄長的自然要挺身而出、以身作則。他大致了解了阿列克斯的新興趣之後,發表了一通簡明扼要而又一針見血的評論——
“別鬧了。”
“我沒有胡鬧!”阿列克斯抗議。
“就算你要從事什麽運動,好歹也選個奧運會裏有的正規項目吧。”諾蘭·諾福克一邊微笑一邊蹙眉。(事後阿列克斯試着模仿他這個表情,結果差點面部肌肉抽搐,真不曉得他是怎麽做到的。)
“奧運會裏沒有的項目多的是!你不能因為自己不了解、不喜歡某種運動,就禁止我去學!那只能顯得你狹隘!”這大概是阿列克斯一輩子說出過的最有說服力的話了。
“完美無缺”的諾蘭·諾福克先生當然不可能狹隘。
“好吧,”他妥協說,“看在你這麽堅決的份上,那麽你就去學吧。但是你可別三分鐘熱度。既然要學,那就務必學好,至少拿個世界冠軍的回來,否則我沒法向爸媽解釋你為什麽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個什麽‘兵擊’上。”
阿列克斯也正有此意。不拿個業界最高榮譽回來,怎麽證明他比繼兄更優秀?
他滿懷雄心壯志來到獅鹫衛隊,跟随那位赫赫有名的劍客巴托勒修煉劍術。他進步神速,就連一向高标準嚴要求的巴托勒都誇獎他在劍術上天賦異禀。阿列克斯喜不自勝。自從遇上諾蘭·諾福克,就再也沒哪個老師誇獎過他有天分了——跟諾蘭·諾福克一比,任何孩子都只能算平庸。
然而這位天賦異禀的新手劍客在不到兩周之後,就被傷愈複出的西薩爾打得找不着北。
阿列克斯并沒有灰心喪氣。他痛定思痛,将失敗的原因歸結于經驗的差距。西薩爾再怎麽說也比他學得早,他輸給老前輩也不算丢臉。等到他積攢了足夠的實力,西薩爾遲早變成他的手下敗将。
他勤加苦練,不僅學習長劍,還自學了軍刀術。他不斷和來自五湖四海的高手過招,磨練自己的技術。等到他覺得時機成熟後,他一次又一次挑戰西薩爾,不僅在正式比賽中,日常生活中只要有空,他就上門“踢館”。他堅信功夫不負有心人,只要他努力下去,就一定能達成目标。
西薩爾很快成了劍魚錦标賽冠軍,獲得了“劍之恺撒”的美名,堪稱世界兵擊第一人。與他對決的時候,隔着防護面罩,阿列克斯覺得西薩爾那張過分俊俏的臉跟諾蘭·諾福克的面影重疊在了一起。
西薩爾是世界最強。那麽只要擊敗了他,就等于擊敗了所有對手,不是嗎?
甚至也包括摸都沒摸過真劍的諾蘭·諾福克,不是嗎?
可是阿列克斯沒有一次……
沒有一次……
哪怕連一次也沒有勝過西薩爾。
更恐怖的是,西薩爾的徒弟搞不好都比他更勝一籌了。
阿列克斯·諾福克果真只是個平庸的凡人嗎?
***
“說起來,我好像還是第一次看一場完整的正式兵擊比賽。”
諾蘭·諾福克含着揶揄語氣的聲音打斷了阿列克斯漫長的思緒。
“非常精彩,讓我印象極為深刻。”
“哼,你以前不是對它不屑一顧嗎?奧運會沒有的項目怎能入得了您老的法眼?”
“我想,可能是我太狹隘了吧。我說到底也只是個凡人,也有缺點。”諾蘭·諾福克的目光在傳單碎片上轉悠,“從前我覺得兵擊只不過是一群cosplay愛好者在胡鬧,可現在我的看法改變了。既然‘那個羅曼’都參與其中,說明這種運動肯定有可取之處。”
這句話如同一根電漿鞭狠狠抽中了阿列克斯的神經。
“‘那個羅曼’是什麽意思?”他兇狠地問,“你知道他?”
“你忘了嗎,我好歹也學過一段時間的擊劍。我還看過他的比賽呢。”諾蘭·諾福克淡淡地說,“他退役了真是可惜,不過能看到他在兵擊賽場上再度綻放光彩,也不失為一件快事。”
——等等,這什麽情況?
他這個向來眼高于頂的繼兄,剛剛是不是隐晦地誇了別人一下?要知道,哪怕是兵擊界赫赫有名的“劍之恺撒”西薩爾,也從沒自諾蘭·諾福克嘴裏得到過半句由衷的贊美。羅曼何德何能竟能讓繼兄青眼有加?
是不是他閉關練劍太久,以至于跟社會脫節了?從什麽時候起全天下人都喜歡羅曼了?
“阿列克斯,既然你說你軍刀術欠佳是因為學錯了教材,那你要不要幹脆換個俱樂部試試?”諾蘭·諾福克将傳單碎片擺在膝蓋上,試圖将它們拼起來,“人有時候就像魚一樣,只有在合适的水中才能生存。我想,你或許只是沒遇到合适的水而已。極光俱樂部能網羅到羅曼這樣的人才,足以說明它的實力。如果你加入極光,那你就是羅曼的隊友了,能向他讨教和切磋,我想這對你也應該有所幫助吧。”
讓他離開獅鹫轉投極光?想都別想!諾蘭·諾福克怕是在工業污水裏游得太久,連腦組織都被腐蝕了吧?否則怎麽提得出這麽喪盡天良的建議?
看在繼兄對兵擊屁也不懂的份上,阿列克斯決定原諒他一次。他隐忍着暴打殘疾人的沖動,問:“你是羅曼的粉絲?”
“什麽?當然不是。”
“騙人。你就是他的粉。”
“都說了不是。我敬重羅曼,但我不是任何人的粉。”
“那你為什麽讓我加入極光向他求教?”
“因為我希望你能進步。”
“我看你是想近水樓臺先得月。你知道嗎,你就像把小孩送到帥教練身邊、好尋找機會親近教練的家庭主婦一樣。我才不會為了你去接近他呢。你想接近他就自己去。哦對了,西薩爾也是他的粉,你們倆最好先打一架,誰贏了誰當粉頭。”
阿列克斯噗嗤一聲,捂住嘴,扭頭望向窗外,假裝看風景。玻璃上映出他的倒影,那雙碧綠的眼睛裏浮現出難以掩飾的笑意。
哎呀呀,諾蘭·諾福克,可讓我抓住你的小尾巴了。紅發青年得意地想。我還以為你像那個外星人西薩爾一樣,渾身固若金湯絕無任何破綻呢。想不到你居然像個中學小女生一樣喜歡追星。誰能看得出你風度翩翩的外表下竟然藏着這麽顆躁動的心?真是叫人大跌眼鏡哇!
在林肯駛入諾福克家莊園之前的短短一段路途中,阿列克斯腦子裏已經冒出了一百個利用羅曼惡整繼兄的辦法。
“……随便你怎麽說好了。”諾蘭·諾福克将車窗打開一條縫,在微醺的晚風中重重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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