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對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周麗鵑其實是慶幸居多,雖然從頭到腳,毛病不少,腦子輕微震蕩,手臂中級擦傷,右腿重度骨折,但與MUSE相比,醫院簡直就是天堂。

哪怕是杵着拐杖瘸着腿到醫院大廳陪那些老頭老太太看新聞,在走廊裏坐着聽來自不同地方的人聊着家長裏短,躺在床上看白衣天使給自己紮針,她都覺得無比快樂。

至少看不見那些坐在豪華包間裏以生意為借口左擁右抱的'僞君子',也用不着跟那些'同事'打交道。

這天,周麗鵑如往常一樣到大廳溜了一圈,然後打算去看看秦殊。

隔老遠就見小孩抱着書包蹲在離病房不遠處的樓道裏。

其實周麗鵑挺佩服這小孩兒的,那種環境下,不但沒哇哇大哭,還及時叫了車把他媽送了醫院。

也正因他不符常齡的成熟,看着更讓人心疼。

她一瘸一拐的上前,低聲問小孩兒問什麽不進去。

自打那事兒後,小孩兒完全将周麗鵑當做自己人,對她的态度也轉變了很多,少了不屑,多了尊重。

那晚秦殊剛送進醫院沒多久,周麗鵑後腳也被送來了。正巧被小孩兒碰見了,但她當時被程正生抱着,小孩兒沒敢上前去。

他打心底裏一直認為她這傷是因為救他媽所受的。就趁着程正生不在的時候偷溜過去看她,是已周麗鵑才知道秦殊也在這兒。

半晌,也不見小孩兒說話。

周麗鵑也沒有再問,她看的出來小孩兒情緒低落,多半是跟她媽的情況有關。

自打經歷那事兒後,秦殊的情緒也很不穩定,時常一個人對着窗戶發呆,有時一坐就是一天。

她腿還打着石膏,沒法蹲着。只得靠在牆上微彎着腰,想安慰安慰小孩兒。

說實話周麗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她來醫院也有些日子了,多半也了解了些小孩兒跟秦殊的相處模式,一個沒有當媽的感覺,一個沒有意思到自己還是個小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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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周麗鵑什麽也沒說。就這樣靠在牆邊靜靜地待着。

半晌,小孩兒合上手裏的書,擡起頭看周麗鵑,問:“你腿能站那麽久嗎?”

周麗鵑低頭的瞬間,見那教科書的封面上寫着秦天二字,原來小孩兒叫這名。

她頓時忘了小孩兒問了她什麽,指着那書本的封面道:“這個名字很好聽。”

秦天。

晴天。

小孩兒聽了很不以為然,他說這名字不是這個意思,作為一個早産兒,能不能活下來全靠天意了,故取名秦天。

周麗鵑沒想到是這層意思,剛讪讪地哦了聲,門便從裏頭被打開了。

邊上的小孩兒一骨碌地站了起來,抱着書和包就撒丫子的往反方向跑了。動作之快連周麗鵑都沒反應過來。

還是身後有人喚她才回過神來。

來人還不少,有的說過話,有的只打過照面。其中最熟的還是上次一起去吃飯的那三人。

一群人見着周麗鵑也是驚訝,七嘴八舌地湊過來寒暄。

有人說杜鵑啊,你怎麽三天兩頭的就往醫院裏跑啊,說話間注意到她的腿,驚訝的吸了口氣,問她你這樣子什麽時候才能接客

話畢,便有人笑了,正是上次叫她一起去吃飯的那個姐妹。她笑完又接話道這不正好嗎,只要有杜鵑在,咱們也不用擔心業績墊底了。

這下衆人都笑了起來,然後幾人又圍在一起聊了起來,恁是把一純潔之地兒搞成了MUSE分店。

周麗鵑雖然不想聽這聊天內容,但礙于門被這群人堵着,她一時也進不去,只得瘸着腿聽着。

這聊的內容無非就是MUSE那點事兒。

周麗鵑聽她們說,MUSE最近又來了一批新人,有幾個還是越南那邊的。最近行情好的很,風頭一時都蓋過了白渡。

媽咪這幾天心情好的不得了,還在琢磨着要不要再辦一次升級版'美人圖',趁機多推出幾個人。她們幾個名義上是來看看秦殊恢複的怎麽樣,其實是授媽咪的意來催秦殊早點回去。

群|P這種事兒對她們來說都已見怪不怪了,入行稍微有些年頭的這樣的經歷還不止一次,甚至認為這樣來的更方便,同等的時間裏拿多份的報酬,何樂而不為呢。

只是秦殊運氣不佳,傷得有些重而已。趁着媽咪最近心情不錯,好好說說沒準兒還能算個‘工傷’。

聽到這裏,周麗鵑已有些呆不下去了。

這裏此起彼伏的笑聲引來了不少目光,卻也沒有人上前來阻止。

有幾個男的還駐足下來細細打量着這處,那眼裏,猶豫又向往。

好幾個姐妹注意到了,沖人妩媚一笑,要不是一中年婦女過來吼了幾聲,那幾人恐怕魂兒都要被勾走了。

周麗鵑就在那中年婦女滿是鄙夷的目光下突破重圍,拐進了病房。

秦殊見她來,照例沖她笑了笑,只不過這回不一樣,她開口說話了,叫周麗鵑在對面的空床上坐下。

周麗鵑說剛剛小孩兒來過,再門口待了老半天,可能是因為有同事在,就沒進來。

秦殊沒接她這話,其實那晚她看見秦天了,在對上那孩子的目光時,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心态蹦了,她雖沒盡到當媽的責任,卻也知到這事兒會給孩子留下怎麽的陰影。

沒辦法,只能絕望地搖頭,希望周麗鵑能帶他走。

但周麗鵑偏做了個最壞的選擇。

說不感激是假的,畢竟沒有她自己說不定命都要交代在那兒了。

周麗鵑見她不說話,又望着窗外,一時也不知道是走是留。走吧,又不想路過門口那‘菜市場’,留吧,又怪尴尬的。

就在她躊躇不定之際,一直沒說話的秦殊開口了,她說那個人昨天來過。

周麗鵑剛想問那個人是哪個人時又聽秦殊說她跟那個人分手了。

這下,也沒有再問的必要了。

秦殊看着窗外,很平靜地開始說着兩人的點點滴滴,如同說着一個與她不相幹的故事一般。

她說那男人是在工地上開吊塔的,是她剛入行那會兒的客戶,更準确的來說是個意向度很高卻沒有實際簽單的潛在客戶。後來她的身價速漲,兩人便再無聯系。

就在不久之前,男人突然開始給她打電話了,一天三個,早中晚準時地不行。

聊的內容無非是你吃飯了沒,在幹嘛,下班了嗎,我這邊都降溫了,你每天出門多穿點,累的話就早點休息。

毫無營養的口水話,男人竟也能每天說三次。而女人,往往就吃這套,特別是像秦殊這樣的女人。

她沒有過一段正常的感情,在別人還在書堆如山的課桌上趕着作業時,她已經是一個奶娃的媽了,在別人窩在辦公室坐椅裏噼裏啪啦敲着鍵盤時,她坐在昏暗繁複的包間裏陪人把酒言歡,當他們結束一天進入甜美的夢境時,她在床上陪人挑燈夜戰。

同樣的時空,兩種截然不同的軌跡。

男人的出現,像是帶她到另一種軌跡上走了一遭,那裏有她從未感受過的煙火氣。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她想放棄所有,就這麽一直跟他走下去。

而她也确實這樣做了,放棄了‘美人圖’轉而選擇幕後伴奏,不顧世俗的眼光答應回他家裏過年。

可到頭來,不過是個黃粱美夢,被男人所謂的‘兄弟情’一戳,便碎地一塌糊塗。

那晚,男人說有幾個哥們兒過來,想一起吃個飯。即使聽出來他聲音的不對勁兒,她還是去了,人是見到了,只是沒有他而已。

說到這兒,秦殊突然笑了,她說如果男人早說他哥們兒就是想吃頓免費的午餐,自己也不是請不起的人。

只是看着這段日子來的交情,也該給她提示她一下這些所謂的哥們兒到底餓到了何種程度是不是。

周麗鵑本就不怎麽會安慰人,這種情況下更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這時,房門拉開了一個細縫,晃蕩了幾下又自己把那縫給堵上了,只是合上的剎那,一條藍色的帶子飄了過去,轉瞬即逝。

周麗鵑認得,那是小孩兒的書包帶子。

她急忙起身,想出去看看。奈何腳懸地太久,預備動作做了半天,也沒能立起身來。

秦殊說放心,不會有事的,他既然想知道,就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周麗鵑絕對想不到這話會出自于一個母親之口,哪怕再不親,再不喜歡,那都是自己的孩子,她真的無法理解。

“他真的是你生的嗎?”周麗鵑問。

秦殊說是。完了還補充說如果不是每月銀行卡數額的變動通知,她都快忘了還有這個孩子的存在。

周麗鵑再不想繼續聽了,轉而問道:“為什麽不離開呢?”如果不離開,這樣的事情就還會再次發生。

秦殊搖頭,她說除了MUSE,這個社會不會接納她這樣的人,不是不想走,而是為了生存。除了這具身體,她沒有任何的技能可以支撐她在MUSE以外的地方謀取生活,留下來,她再熬個幾年便能做到媽咪的級別,兩者一比較,顯然後者更好。

“但是你不同,你本來就不屬于這裏。”秦殊看着周麗鵑說,“你現在想走嗎?”

周麗鵑一時間竟也答不上來。走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很久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了。

見她沒說話,秦殊輕嘆了口氣,問她還記得那算命的嗎?

周麗鵑點頭,說記得。

“算的挺準的。”秦殊說。那人說她今年不宜動情,她那時覺得可笑,一千人枕,萬人騎的小姐何來的情可動,可她偏偏就動了。

而那個曾經一心只想着如何離開的人,現如今卻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走,如若不是應了那算命的話,她還真是想不通了。

——

MUSE。

藍城拉開了那厚重的落地窗簾,扭頭對坐在辦公椅裏的程正生說:“天黑了。”

程正生嗯了聲,咬着煙繼續翻着桌上的資料。

“我說阿生,你當真想好了”藍城靠在桌前問。

“懶得想。”程正生咬着煙回答地很敷衍。而後微眯着眼問他:“消息都放出去了”

“沒呢,這不是怕你後悔麽。”藍城撥弄着那只白色的煙灰缸,“藍月回Lan了,這事兒她十有□□已經猜到了,不可能坐視不管的,我想過不了多久你就能見着媚姐了。”

程正生推開桌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紙,懶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問:“你怎麽打算”

藍城說他打算下周回去。

程正生笑,将煙屁股摁在煙灰缸裏:“那不就行了。”

藍城一旦回去,能給他留出來的時間就更多。至于藍月麽,她要是再作死,他不介意一次性解決了。

如今已有九成的勝算,剩下的,就得看那‘正義的使者’給不給力了。

“話說這天也黑了好一會兒了。”藍城摸着下巴道。

以往只要天一黑,程正生人準會現身在醫院,但今兒這天都黑透了,人還沒動。所以比起那什麽放消息的活兒,顯然這事更令他感興趣。

然而程正生接下來的一句話,差點沒讓他驚地下巴掉下來。

程正生問他女的生氣了該怎麽哄。

藍城那嘴張着半天都沒合上,這字他雖認識,但從他程正生嘴裏說出來怎麽就那麽怪異呢。

他藍城縱橫風月場所十幾年,什麽樣的女的沒見過,而這裏頭能被貼上‘哄'字這一标簽的女的,他仔細想了想,還真沒有。

在到底是經驗的匮乏還是問題過于刁鑽之間,藍城果斷認為是後者。

他清了清嗓子,說:“這種事情你經驗應該比我豐富”那個富字發音拖得老長了,都轉了好幾個彎。

程正生扯着嘴角,沒說話。

程正生那條件壓根兒就沒有哄女人的必要。他若心情好便順了你的意,倘若沒那個興致,天王老子都拿他沒辦法。只有他想不想,沒有該不該。

藍城條件雖比不上程正生,但也差不到哪裏去。在他看來,做生意嘛,你情我願的事兒,誰也不比誰高貴,自掉身價的事兒他可不會幹。

所以藍城很識相地閉上了嘴,他倆誰也別說誰,一個半斤,一個八兩。

空氣好安靜。

“我就好奇你到底對那姑娘做了什麽需要用上‘哄’”藍城到底是憋不住,沒等程正生反應,又接着道,“也不是看不起你,你确定哄了之後人不會被你給吓跑了?”

他是見過周麗鵑見程正生的反應,就跟羊見着狼似的,那慫樣兒,敢生氣

程正生呵了聲,吓跑笑話。那只小黃鹂的膽子可大着呢,能在他面前說出不喜歡這三個字也就她一人,哦,應該是能安然無恙地說出這三個字的,她是第一人。

他擡手摘了頭上的鴨舌帽扔在了桌上。這一動作立馬引起了藍城的注意,他撅着屁股指着那坨沒了毛的地兒,嚷嚷着問這難道是今年的流行款

程正生掀了掀眼皮,說:“要不給你也弄一個”

藍城則摸着下巴嘀咕:“這源城的理發師手藝竟是不堪到如此地步了。”幸好他有理發這一想法時正好是正月。

于是乎,直到最後,兩人都沒搞明白要怎麽哄個生氣的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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