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

橙子一歲半時,她爹媽要辦婚宴了。

當程正生提及此事的時候,周麗鵑很是詫異。

若程正生不說,她都快把這事兒給忘了。

“為什麽突然要辦婚宴啊?”周麗鵑問。

“因為突然覺得虧了。”程正生一腳勾住從沙發上梭下來準備開溜的橙子,啧了聲兒,“那兒跑呢。”

他拎起橙子放在腿上,一手圈着。

對于橙子日漸增多的逃跑次數,程正生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畢竟她媽就很能跑。

橙子張着倆兒短手,眼巴巴地望着周麗鵑。

周麗鵑很是贊同,辦酒席雖然累了點兒,但好歹也是有收入的。

以前村裏不論是辦喜宴,還是白宴,能請多少人便請多少人,恨不得把家給塞滿了。

那些僅遇上說過幾次話的鄰裏鄰居,鄉裏鄉親都能收到一份請柬。有時候收到請柬了好半天還沒反應過來這上頭寫的人究竟是誰。

好不容易想起來了吧,才發現壓根兒就不熟。但周衛民好面子,每次都去了,周斌媽為此沒少跟周衛民吵。

吵吵着人家死了爹你請一次,死了娘又請一次,娶了兒媳生了崽還請,沒完沒了是吧。

你自己家裏什麽情況你不知道嗎,你那老娘身體硬朗着呢,一時半會兒的也死不了。周斌也還小,娶媳生子那更是沒影兒的事兒,你說說,這送出去的錢能回來嗎,能回來嗎。

周為民低着頭,不吭聲,下次照樣去。

周斌媽就把視線轉到周麗鵑的身上了。一邊罵着你祖宗十八代沒一代是好東西,一邊開始着手給她物色人家了。這第一條标準就是得看這彩禮錢的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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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周麗鵑對結婚的認知有兩個,除了結婚有家之外,另一個便是結婚可以發財。

因為想得投入,她并沒有接收到橙子那渴望的小眼神兒。

橙子癟着嘴兒,心不甘情不願的含着程正生送進來的奶瓶。

“可是我們也沒有人可請啊!”周麗鵑突然想到。

田秋芝逢年過節的時候會給家裏打電話,發了工資也會将其中一大半的錢給寄回去。

但她不會。

自十六歲被送往花場後她便與那個家斷了聯系,她拼命掙錢也是為了能給自己找一個好人家。

且程正生的情況比她還不如。

而這辦酒宴講的便是一個人多,以她和程正生的現狀,不辦酒宴虧倒是虧,但辦了之後肯定更虧。

程正生托着橙子的奶瓶,那翹着的腿有一下沒一下的晃悠着,幽幽道:“有道理。請人多沒勁兒啊,不如現在就出去溜溜,沒準兒還能找着些人呢。”

周麗鵑聞言一噎,她就知道,程正生的話聽聽就好。

橙子找着個空擋,吐了奶嘴,張着短手一個勁兒朝周麗鵑揮,撲騰地那叫一個歡。

撲到周麗鵑懷裏的時候還不忘踹了程正生兩腳。

這俗話說,女娃肖父亦親父,但不知怎麽,橙子有那麽些與衆不同。

肖父卻不親父。

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可能是跟藍城有關。

周麗鵑原是想跟田秋芝一起開個花場,可是後來懷孕了,這事就擱置了下來。

橙子出生後,倆人就合夥兒弄了個花店,每天也忙的不亦樂乎。

而程正生為了養娃可謂是身兼數職。瓦匠老板勸行師那是樣樣精通吶。

可瓦匠這玩意兒行情不怎麽好,自周麗鵑生産後便就徹底擱置了。

來MUSE的那段時間,他真的太無聊了,可偏偏賺的還多,他也就無聊的買了幾套房,投了幾家酒吧。

都是些小地方的,多小呢,小的他都快忘了自己還幹過這些事兒。

但他程正生總歸還算是個老板的,只不過他老是忘記。

至于這勸行師嘛,那就說來話長了。

徐廣強接連搗毀數個賣/淫窩點後,結果就是拘留了一大批等着被進行道德法律教育的人。

源城就是一個小縣,對這塊兒的宣傳懲戒力度本就不到位,或者是壓根兒就沒宣傳過。而從事這方面教育的專業人士少之又少,且教育過後作用還不大。

最關鍵的是這專業人員請來得花上一大筆的錢不說,還得好吃好喝好住的供着。

徐廣強那是真的扣,嚷嚷着專業人士請不起,自個兒發明了個勸行師的職業。

勸行師顧明思議就是勸誡那些賣*淫人士改個正當行業的人。任職人員專從那些被抓來了人中挑選,關鍵是還給發工資。

一時間,衆人趨之若骛,你争我搶的去薅這麽個職業。拘所裏頓時掀起了一股學習道德法律知識的飓風。

當然了,徐廣強念在程正生有重大立功的份兒上,二話不說給他弄了一個名額。

剛失去了瓦匠一職的程正生秉着多一職總好過少一職的原則,也就勉為其難的答應了下來。

畢竟,老婆女兒還得養不是。

是以,橙子的爸爸媽媽就很忙呀,她只能跟着閑人藍城混了。

說起藍城,他想着自己這畢生的舞技絕學不能夠後繼無人,于是開了個舞蹈工作室。

奈何無一慧眼識珠之人,眼看着開着開着就倒閉了。他也就只能暫且退居幕後了。

覺着先收橙子做關門弟子也是不錯的。

在橙子和藍城待的大部分時間裏,藍城除了給她傳授舞技絕學外,其餘時間都在給她科普她爸的“豐功偉績”。

比如有次藍城語重心長道橙子啊,你知道你是怎麽來的嘛,因為從前個人向你爸爸預定了個女兒,而你爸爸是個說話算話的人,所以才生了你吶。這什麽是預定呢,就是要将你送給別人。什麽是送人呢,這樣就你再也見不到你媽媽和藍叔叔了。

橙子眨巴眨巴眼,眼淚汪汪。

比如還有一次,藍城又語重心長道橙子啊,你爸爸其實也是很喜歡你的,喜歡到聽說你媽媽有了你之後就跑了。而這什麽是跑呢,就是你爸爸一口氣從八樓下到了一樓,要不是你藍叔叔的那一記計算器,你爸爸可能就不回來了。

橙子抿着嘴,淚眼婆娑。

比如還有一次,藍城一本正經道橙子啊,你知道你爸爸為什麽給你取名橙子嘛,那是因為你媽媽在餓了一天一夜之後,你爸爸就給了你媽媽一個根兒棒棒糖,那本是一根兒充滿愛意的橙子味兒棒棒糖,可惜你媽媽飯量太大的,吃了之後還是給餓暈過去了。

橙子小嘴一癟,兩眼一耷,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

撲在藍城懷裏哭地上氣不接下氣。

藍城輕拍着她的小背背,哄道:“明天再給你講你爸爸的事兒,今天藍叔叔帶你出去找小嬸嬸怎麽樣?”

這明日複明日,複出的結果就是橙子覺得小嬸嬸要比她爸爸好。

于是那些橙子和藍城待在一起日子裏,便是兩人活動于有徐護士身影的各大相親場所之際。

美其名曰找小嬸嬸兒。

當然了,這些事兒程正生是不知道的,他看着橙子那雙踢地得勁兒的肉腿,攤開手靠在沙發上,笑了。

瞧瞧,不虧是他程正生的女兒,這腿功和他一樣,都是一流的。

——

在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裏,那個被周麗鵑不當一回事兒的婚禮如期而至了。

酒店裏。

周麗鵑看着鏡子裏一襲白紗的自己,竟有些恍惚。

“哭了?”

周麗鵑聞聲轉頭,見一身黑色西裝的程正生正一手把着門,斜斜地靠在門框上看着她。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周麗鵑忙擦了擦眼道:“沒哭。”

印象裏,她第一次見到程正生的時候,他就穿了身西裝。跟現在一樣,看着一點兒都不正經。

要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他今天規規矩矩地打了條領帶。

程正生倒也沒說什麽,松開了門把,擡

步走了過來。

伸手擡起周麗鵑的下巴,看了看道:“稀醜。”

周麗鵑撇過腦袋,嘟囔:“那也比你好看。”

程正生笑了聲兒,悠悠道:“是麽,那我得再好生看看。”

說罷,将周麗鵑的臉又掰了過來,傾身撫了撫她的臉頰,對着那張紅唇吻了吻,頗為贊同道:“這回瞧地斟酌,是挺好看的。”

周麗鵑沒由來的臉一紅,似想到什麽忙推開程正生道:“徐護士說我們現在是不能見面的。”

徐護士,本名徐芙霁,田秋芝認的那個姐姐,徐廣強的女兒。

說是要照顧日益年邁的父親,一年前便申請從沅陵調到了源城。

因田秋芝已經結婚了,她也是今天唯一的伴娘。

而這伴郎嘛,除了藍城也沒別的人了。

“她又沒結過婚,懂個什麽。”程正生說罷又要湊上去。

周麗鵑聞言想了想,程正生說的好像很有道理,而後又忙問道:“橙子呢?”

她一大早就被徐護士接到了這裏,捯饬到了現在,還沒有見到過橙子。

“藍城帶着呢。”程正生有些沒耐心了,鉗着周麗鵑的下巴又壓了下去。

周麗鵑被親的暈暈乎乎,也沒在意剛才還在的徐護士是什麽時候不在的。又或是程正生為什麽能進來的如此之輕松。

隔壁的房間裏。

橙子一人孤零零的坐在床上。抱着條魚玩具很是無措。

剛才程正生和藍城都在時,她卻總是守着藍城。即使程正生走的時候,她也一是副無所謂的樣子。

可是沒一會兒,藍城給她塞了條魚玩具,說要去找小嬸嬸,也走了。

她突然明白過來還是她爸爸好。

想到此,她扔了那條魚,撲騰地爬往床邊兒。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這床到地上的距離簡直是高不可測。

她那些年裏跳過的最高坎也就是沙發了。那還是她爸在旁邊的時候她才敢跳的。

思及此,橙子就更加想她爸爸了。

她調轉了個方向,将屁股對着床邊,兩手抓着被單,一點兒一點兒的往下蹭。

奈何體重超标,被子有些不堪重負,兩腿懸在空中蹬了幾下後就有往下急墜的趨勢。

她吓的兩腿使勁兒一蹬,就又給蹬回床上去了。

一切前功盡棄。

失落,委屈,想爸爸。她哇地一聲兒就哭了,嚎地那叫一個大聲。

門大開着。

走廊上堵人的藍城被吓的一個激靈,加之剛放完那句‘老子以前是不是就上過你'這話後兩手就他娘地老發軟,沒撐住,就這麽嚴絲合縫地壓了下去。

一時間,一男一女,大眼瞪小眼。

徐護士想的是,她果然白疼了橙子。這男人看着一副小白臉樣兒,撞着那是真痛。

藍城想的是,他果然沒白疼橙子。這女人看着冷冰冰的,撞着還挺軟和的。

不知是忘了還是咋地,兩個人,誰也沒有推開誰。

——

婚宴開場的時候,這對伴娘伴郎倒也罕見地安靜。

在座的警察,勸行師以及那一大批待改行的人員鬧得那叫一個得勁兒。

在這一片歡呼雀躍聲,橙子一手拎着條魚玩具,一手拖着只花籃,邁着步子噠噠地朝她爸媽走去。

真真是好不開心。

她突然覺得她爸爸比藍叔叔好看多了。

周麗鵑忙過去,小心翼翼地護着橙子走過來。

程正生一把抱起橙子,乜了眼那魚問道:“給我的?”

橙子低頭看了眼,才發現給錯了,毫不猶豫的扔了那條魚,将那花籃往前遞了遞,奶聲奶氣道:“粑粑的。”

程正生愣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是他女兒會說話以來第一次叫他爸。

橙子見他不接,又遞了遞:“粑粑的。”

程正生嘴角抑不可止地上揚,嗯了聲接過了那只毫無重量可言的花籃子,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只那心裏,指不定翻成什麽樣兒了。

是以,還不等司儀帶流程,他自個兒就蹭蹭地給走完了。

司儀一臉懵逼。

程正生抱着橙子親周麗鵑的那一刻,下面跟炸了似的。

不知誰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那個誰,快快快,将中間那胖團子抱走,別耽誤了她爹媽洞房。”

這一起頭,下面的呼聲接連而起。

真真是好不熱鬧。

周麗鵑看了看程正生,又看了看橙子,眨了眨眼,一滴淚悄無聲息的滑落臉龐。

這個人不太多的婚宴真的沒有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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