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卷終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啓篇
康熙十六年夏,八月十五。
康熙皇帝第二任皇後,“薨”于紫禁城鐘粹宮,康熙皇帝辍政餘月。
康熙皇帝悲痛欲絕,當時于乾清宮一病不起,并寫下《長相思》之詩:
桃花飛,杏花飛,片片飛花林中随,把酒輕鎖眉。
槐花落,桂花落,點點落花逐流水,愛妻歸不歸。
歌千闕,詞千闕,天長地久情切切,與妻吟留別。
詩一行,賦一行,墨染白素淚成霜,那堪秋風涼。
長相思,長相憶,相憶相思妻知否,情濃兩處愁。
長相伴,長相守,相守相伴君所求, 恩深水長流。
康熙皇帝為亡妻親上谥號—孝懿仁皇後,相傳皇後曾佩戴的合心玉被康熙皇帝親自收藏。
純親王福晉與平親王福晉不見悲色,皆曰“皇後未殁”等詞,世人皆以為二位福晉因傷心過度而神志不清。每當二位福晉得幸入宮,得以謀面惠妃那拉芷珠與和碩公主雪絨之時,惠妃都會問起皇後近況,二位福晉應答如流,旁人皆以為,二位福晉與惠妃和公主乃自欺欺人,不敢相信皇後已過世的事實。
此情此景,只教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康熙皇帝甚至也曾私下裏向平親王福晉問起皇後之事,六福晉只道:“皇上萬不要過于傷心,皇後本是性情直爽之人,離開這裏是她深思熟慮過後做下的決定,嫔妾想,皇後也一定不願意看到皇上悲痛的樣子罷,只要皇上存好這合心玉,你們一定還能因緣相見。”
康熙皇帝深信不疑,他只相信愛妻未亡,而是生活在另一個時空之中,靜靜等待相遇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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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孝懿仁皇後之死與皇帝有着直接關系,康熙皇帝一生未曾允許史官寫下孝懿仁皇後的死因。
二零一五年,春節,大年初一。
誤打誤撞的機緣巧合,滿族女孩完顏霏一個人冒着細雪來到了北京正中的故宮博物院尋找一個名為“合心之玉”的寶貝的下落,細雪紛紛,完顏霏縱使心中再多好奇,再多疑惑,也要被這壞天氣敗了興致…
“合心之玉?這到底是什麽?”完顏霏哈出一口氣,看着白霧飄散在空氣中,接着思忖着,“既是收藏在故宮博物院的國寶,跟我這個普通人能有什麽關系啊?!為什麽我突然想看看這玉的模樣呢…”
作者有話要說:
☆、寒冬合歡(一)
完顏霏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質疑過自己出門的目的——找國寶?還是冒着凜冽的大雪。入了冬的北京已經下了好幾場雪了,卻沒有哪一場雪像今天這場大雪這麽大,茫茫一片覆蓋了她能見的所有地方。
汽車在地面上打着滑,慢悠悠地行駛在長安街上,完顏霏沒有心情看風景,因為此時的她已經煩透了,又冷又累,而且她的任務還沒有開始,就想放棄了。
“算了忍忍吧,不是說瑞雪兆豐年嗎?沒準下大雪是個好兆頭呢…”就這樣,她歪在公交車的後排角落裏,随着汽車晃晃悠悠的節奏,她終于忍到了“□□東”的這一站。
今天是大年初一,來太廟參觀的人應該很多,可是因為适逢春節,北京的大街上幾乎看不到一個行人,完顏霏拖着已經疲憊了的身軀走向地下通道,身影顯得孤零零的。今天的地下通道裏都沒有小攤小販做買賣了。
“我為什麽要放棄在家裏暖暖和和地吃餃子的機會,來這裏啊,連個人也沒有!”完顏霏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早上九點,“看來我是第一批游客了!”想到這,想到這一次終于不用在人山人海中排長龍了,她心頭彌漫着的一層霧氣才算是稍稍融化了一點。
步入故宮的那一刻,完顏霏真的被驚豔到了,她從過來沒有見過這麽美麗的故宮,不,更準确的說,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清靜的故宮。剛才她還想她會是第一批游客,剛才腦海裏那些怨氣,在看到這美輪美奂的景象以後,突然都煙消雲散了。
她掏出手機,用手機記錄下了這美麗的景象。
“何苦為難自己呢!是吧!”完顏霏暗想,“既然買了門票,就好好轉轉吧!至于那個什麽合心玉,再說吧!”
大雪中的故宮,白茫茫一片,周圍一個人都沒有的感覺不是很好,至少在完顏霏心裏不是很好,她有些怕,尤其是在腦海裏想到那些關于故宮很“邪門”的故事的時候。
一閃閃朱紅的大門,相連着的無邊的長街,一個人走在雪上“咯吱”作響,她用已經凍得有些發紅的手撣了撣肩膀上的雪花,“其實能遇上這種天氣也是不錯的呢…是不是啊?”完顏霏的嘴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因為就在剛才那一刻,她忽然感覺到了一絲溫暖,就算不濃烈,也值得讓她為之一笑。
“乾清宮?”她嘴角的笑意更濃了,“乾清宮…電視劇裏總演到呢。”完顏霏把雙手緊緊攥在了一起,試圖讓自己暖和起來。
一聲清脆的鳥鳴把完顏霏的視線成功地轉移到了乾清宮的屋頂上,兩只喜鵲相互嬉戲着,愉快地鳴叫着,落在了宮殿的房檐處。
如果說,完顏霏這個有點小小詩意的女孩在以前很少能發現生活中的詩意,這一次,她竟然不知從哪冒出來一點詩意,就因為看到了房檐上的那兩只鳥,那兩只嬉戲着的喜鵲。她想要說些什麽,可是腦海裏卻什麽也沒有,身邊也一個人都沒有,她又不知該向誰說。
乾清宮不許游人走到裏面去參觀。
“這裏住過好多皇帝吧?”站在圍欄外的完顏霏使勁踮着腳尖,為了能看到更遠的地方——乾清宮裏冷冷清清,除了一兩位守着暖氣打盹兒的工作人員以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人,“早沒人住了!”她似乎有點遺憾,不過這遺憾沒由頭,這裏早就沒人住了。
剛才席卷她的那股暖意在這一刻更加強烈了,她的手指和腳趾忽然暖和了起來,望着還落在房檐上的那兩只喜鵲,完顏霏很疑惑,“怎麽會這樣?我怎麽突然暖和起來了?!”也許是太久沒見過外面世界的原因,她在家宅了那麽久,這一次一個人出來,看見什麽都很新鮮。
但是她沒有意識到,或者是她不敢承認,就在她發覺乾清宮早沒人住了的時候,她是有一點難過的,因為什麽,因為誰她也說不清,只能自己一個人裹緊了外套,離開了這座乾清宮,這個讓她覺得有點小傷感的地方。
在乾清宮門口買了一張地圖,說實話,也不怎麽會看地圖的她就順着自己的感覺在迷宮一樣的紫禁城裏瞎走。能走到哪,全看運氣。
雪停了,長街兩側的屋檐上滴答下來水珠,卻很快結成了冰,太陽仍舊被擋在陰雲的背後。
完顏霏繼續在故宮裏走着,除了在乾清宮感覺到一陣溫暖以後,她就再也沒有感覺到過溫暖。那麽奇怪的感覺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明明在乾清宮覺得有點小傷感,可偏偏也是在那裏自己才覺得溫暖。
“還真是奇怪呢…”她低着頭看着手裏的地圖,“這裏好暖和!”完顏霏大喊,不是因為她看見了什麽稀世珍寶,更不是因為她找到了傳說中的“合心玉”,而是因為她駐足的地方,特別的暖和,就像,就像家一樣…
她擡起頭看着眼前的建築,房檐的雪似乎在見到她的目光以後都甘心融化,房檐上的水傾時像瀑布一樣流了下來,感受寒冷太久就會對溫暖格外敏感,而這裏帶給她的溫暖,甚至是超乎她想象的,她從來沒有這麽珍惜過這種感覺。
“鐘粹宮…?”完顏霏遲來的目光終于落到了牌匾上,“這裏…”
“你還記得這裏嗎?”忽然有人問她。
作者有話要說:
☆、【終】寒冬合歡(二)
“等等,有人在說話?這裏明明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好嗎?!”完顏霏心裏打鼓,她有點慌了,“而且像是在和我說話!他是什麽人?”
回頭,不回頭,回頭還是不回頭…
“你是誰?!”完顏霏拿出自己的勇氣去面對自己身後的人。
可是身後卻沒有人,唯有長街盡頭的一個身影,越走越遠,完顏霏幾乎已經看不到那個人了。
“反正你也不會記得了”這是完顏霏後知後覺的在雪地上發現的一行字,筆跡蒼勁有力,不像是普通人的的字跡。
“他是誰啊…”一種不安的恐懼感突然在完顏霏心頭炸裂,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選擇立即離開,或是去追上那個莫名其妙和自己搭讪的人。
最後,她心一橫,追上那個人!
小雪又慢慢飄了起來,跟着前面那個走得飛快的人,越是想要追上她,完顏霏越力不從心,她緊緊地跟在那個人身後,卻不論如何也追不上他。
最終,她跟着他東拐西拐,拐進了一處“畫風突變”的地方,這裏沒有層層疊疊的房檐,只有積滿白雪的植物枯枝和一座唯美的亭閣。這裏是禦花園,你猜的沒錯。
“好香啊…”完顏霏突然聞到一陣陣撲鼻而來的香氣,雖然很淡,卻叫她十分歡喜,因為她分辨出,那是她最愛的花的氣息,“是合歡花…可是冬天怎麽會有合歡花?”
完顏霏本來已經在走入禦花園以後把那個人跟丢了,卻在她無意識地問完那句話以後,那個人再一次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裏,這一次終于不再是背影,這一次是正臉…
那個人站在遠處合歡花樹下,花朵與樹葉遮擋住了他的面孔。
完顏霏從來沒有感受到過這種感覺,她的心頭突然像是被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久別重逢的感動沖擊着,眼前這個人,她不認識,她卻好想哭…剛才她所感到的溫暖用十倍的力量再次包裹住她,她好想哭,不知道為什麽,難道因為這偌大的故宮中好像只有他們兩人的緣故嗎…
不,不是,完顏霏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堅信自己只是記不起這個人了,但是她确定,自己認識這個人,也許他們的關系遠遠不止于“認識”這個層面。若不是因為她和這個人曾經認識,她不會感到這麽熟悉,那種熟悉的感覺在她身體裏炸裂,從頭到腳都被這種熟悉的感動吞噬,讓她一動不能動。她似乎在那一瞬間覺得——她遇見他是注定的。
“你喜歡合歡花?”遠處傳來那個人的聲音,他的聲音裏也充斥着疑問,但他似乎要比完顏霏淡定許多,“她也喜歡呢…”那個男人只是淡淡地說道。
他的面孔逐漸模糊了起來,完顏霏哭了,淚水不是從眼底迸出的,而是從心底…
她好像真的想起了什麽,她也似乎終于明白了為什麽自己從出生以來一直固執地堅守着自己滿族的姓氏,就算周圍的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她也好像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麽那麽迫切地想看看合心玉的模樣…
“我…”完顏霏在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來,也動彈不得,直到她眼前那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從合歡花樹下走到她的身邊。
“我…喜歡合歡…”完顏霏深吸一口氣,卻仍舊止不住從眼眶裏留下的眼淚,“我…我好像認識你…”
“你認識我?”那個人嘴角似乎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苦澀笑容,就在她說她認識他的時候,他戴的“面具”終于掉落,他一直強撐着自己不要流淚,卻終究再也抵擋不了此時的心酸與欣慰迫使他的眼眶變得微紅,心酸,淹沒了他。
“好像…認識我…好像,認識…”那個人不斷重複着口中的話,他低下了頭,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好像!只是好像!認識!我們…只是認識?你當真記不起來了嗎!”
“你…你是他嗎?我是說,我想起的那個他…他好像也住在這,我今天來,是來找他的?不過…如果你不是他…”完顏霏已經泣不成聲,她的眼淚是溫熱的,流過臉頰時能夠稍微讓她感覺到一絲溫暖,“如果不是他,也沒關系…其實我知道,他早不在了對嗎…其實我記得你,只是不敢想起你而已,你就這麽被我執拗地封印在了腦海裏,不再提及…”
完顏霏感覺手心裏一陣冰涼,當她努力看清的時候才發現——她的手心裏被他塞進了一塊玉,晶瑩剔透,毫無瑕疵,只是他手裏的另一塊卻已經滿布裂痕。
“真的…還是假的?這是…”完顏霏感覺腳下一軟,她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心裏五味雜陳,酸甜苦辣鹹全部襲上她的心頭,她腦海裏的塵封記憶似乎越來越清楚,對方那個人到底是誰她也越來越清楚…所有美好,甜蜜和苦澀還有痛心都在這一刻變得清晰無比…
因為那年的他們,就在這裏分別,這一別,已經不知過了多久。
“騙我的!不不不…我腦子裏的都是一場夢!不是真的!”完顏霏哭喊着,拼命搖着頭,她不相信自己和眼前的這個人曾經有過那麽美好有那麽痛苦的過往,之所以會哭泣,僅僅因為她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桃花飛,杏花飛,片片飛花林中随,把酒輕鎖眉。
槐花落,桂花落,點點落花逐流水,愛妻歸不歸。
歌千闕,詞千闕,天長地久情切切,與妻吟留別。
詩一行,賦一行,墨染白素淚成霜,那堪秋風涼。
長相思,長相憶,相憶相思妻知否,情濃兩處愁。
長相伴,長相守,相守相伴君所求, 恩深水長流。
原來康熙皇帝也是位癡情的皇帝。
只是他從未提及自己的心事,也從未有人問起。就像那個叫完顏霏的人只是他一個人的秘密,他只需要自己一個人心裏揣着她。
“看過這玉你想起來了嗎?”他蹲下身來,為了離她更近一些。
“你…你是在等我嗎?”她問。
在他腦海裏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他心裏的一個聲音告訴他:“近一點,再近一點…”直到他們之間沒有縫隙,他終于展開雙臂,緊緊擁抱住了眼前因為寒冷而顫抖的她,這擁抱,已經拖欠了好久了。
“我替你保存了這麽久,該你收好了吧?”他溫柔的聲音似乎訴說着,她就是全世界,他把她當成珍寶一樣緊緊護在懷中,“我當然會一直等你,因為我從來沒允許過你離開。”
他溫熱的大手掌緊緊扣住她那雙因寒冷而通紅的手,将合心玉嚴嚴實實地護在手心裏。
“玄烨!”她的眼淚淹沒了臉頰,在一顆冬天盛開的合歡花樹下,伴着紛紛揚揚的雪花,她終于舉起手臂,緊緊擁抱住了眼前的他,他的名字,還如腦海裏一樣溫熱。他的名字,說起來,她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再叫過了。
玄烨,是完顏霏腦海裏的那個名字。也許之前她從未注意,但是每每當夜幕降臨或是大雨傾盆的時候,她一個人靜靜坐在角落的時候,她心裏總有那麽一個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人不斷深入淺出…周而複始。
以前,她想不起那個人叫什麽,長什麽樣,甚至想不起來在哪裏遇見過這個人,但是直到這一天,她的記憶就如同失而複得的合心玉一樣,她不敢相信她腦海裏此時的一切——曾經的她也在這裏如履薄冰,也曾在這裏呼風喚雨…在這裏她愛過、恨過、善良過、狠毒過…她在這裏遇見過她愛的人、她恨的人、一切一切讓她當年不願放下的人…
雖然曾經令她放不下,但是從今天開始的每一天,都值得她全部的期待。
“霏兒…久違了。”這個聲音就如同冬日的暖陽沖破了陰霾,照射進了完顏霏的眼眸。
陽光也照進玄烨的眼眸,顯得那麽動情而美好。
雖然他們已經久違,但是他們終于走出那座曾近禁锢他們身與心的牢籠,他們終于可以在未來的日子裏只屬于彼此。
未來,的确值得他們拿出所有的真心去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風雲無測——番外(一)
康熙十五年五月初一,接連幾日大雨,空氣裏一直彌漫着潮濕的水汽。
雪絨自從成親以後就很少有機會回宮小住了,這個月的初一,她難得進宮暫住一段時間。惠兒亦是很久沒有見到雪絨了,忙不疊地從儲秀宮趕來鐘粹宮見雪絨敘舊。
雪絨還是老樣子,習慣地穿戴着蒙古族的服飾,發髻簡簡單單盤在耳邊,“嫂嫂近來一切可好?”她輕盈地搖着頭,發髻上綴着的流蘇随着輕搖,“雪絨聽說最近朝上有些棘手的事,不知皇帝哥哥最近如何?”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茶水哭得難以下咽,我狠狠地将茶杯放在身邊得茶幾兒上,說道:“本宮一切都好,皇上那邊也一切都好,雪絨你若是不放心,待下了朝的時辰,親自去看過不就穩妥了嗎?”雪絨低聲應道。
我細細回味起方才茶水的味道,不知純風最近又有什麽心事了,做事都失了分寸。純風發呆般的立在一邊,我問她道:“純風,本宮見你魂不守舍的,究竟是怎麽了?”
“回皇後娘娘,”純風收回了精神,福了福身,“奴婢有一些消息,本想直接告訴娘娘,卻…卻說不口。”
惠兒坐在我的對面一直沒有作聲,見純風猶猶豫豫的措辭,忽然起身走到我的身邊,說道:“姐姐,其實我也知道了,後宮中怕只有姐姐還不知道吧。”
“什麽事?”她們的話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把目光從純風身上收回,轉而投到惠兒的臉頰上,“既然知道了還不告訴我?”
“姐姐,你有多久沒見過純親王夫婦了?”惠兒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突然給我抛出了一個問題。
我仔細回想起來——的确,上一次見到純親王與子靜還是年初的時候,轉眼就到了五月,他們二人竟然一直沒有音信。
“的确很久沒見過了,他們怎麽了?”我關切地問道,注意到純風和惠兒的臉上都閃過一絲不快的陰影,尤其是純風,她最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所有事情會對我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如今不瞞姐姐了,事情過了這麽久,惠兒如果再瞞,于心不忍。”惠兒輕聲道,坐到我的身邊,接着道,“今年二月的時候,陳裕勤父親陳廣庭參了王爺一本,說王爺私受大臣們賄賂,皇上經查,發現的确這的确是事實,便發落了純親王夫婦至西北邊關。”
“不可能,純親王向來為人廉潔,何苦私受賄賂招此禍端?”我不解道。
“只是子靜福晉為念純小世子辦的滿月宴席罷了,有的臣子為阿谀奉承王爺,所送之禮價值連城,都是王爺府上的下人幫着收的,王爺并未經手,只是…陳廣庭所說賄賂,王爺也沒辦法解釋。”純風站在一邊,解釋着。
“什麽?!他們被貶已經三個月了!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好你個純風和惠兒啊,聯手瞞我是嗎!”我怒吼着,竟沒想到我最信任的她們都這樣不誠實地面對我,如若我一早知道子靜在西北邊關受苦一定會阻攔的,不過…說到阻攔…
“娘娘恕罪,”純風跪在了我面前,低頭道,“萬歲爺不讓說的,還特別下了口谕,說不讓皇後知道。”
我輕笑,我與他的信任去哪兒了?他難道還認為只要是關于純親王的事情我都會奮不顧身嗎?
雪絨聽後也暗自思忖,過了半晌她才慢悠悠地說道:“世人都以為王爺是自請出關的呢,沒想到是這樣…”
“還有一事,娘娘一定要知道。”純風又說道,我示意她站起來,她才整了整衣襟,說道,“太後和老祖宗的意思,後宮該要充實起來了,準備在下月選秀,中宮皇後理應操辦選秀事宜。”
心空了一下,我一直苦苦堅持,從康熙九年到康熙十二年,沒有過選秀,再到康熙十五年,卻還是躲不過這一劫。
“好事,”我的語氣裏沒有任何感情,微微勾了勾嘴角,“皇上的确也該有新人了,舒妃出宮三年了,還沒有新人補充進來。”我冰冷的語氣竟然如此陌生,我本來以為舒妃走後一切都會好起來,卻沒想到…他還是要選秀,也好,也好。
“還有…娘娘,聽說太後和皇上決意提前接舒妃回宮,複位妃位,除了不能要回瑛祺公主,其餘如舊…”
剎那間,我突然想要爆發,我的頭一直在嗡嗡作響。
我極力忍住,沒有爆發,因為雪絨第一日回宮,我不想讓她看見這些。
作者有話要說:
☆、風雲無測——番外(二)
用過午膳,送走了惠兒與雪絨,我一個人坐在鐘粹宮回廊上發呆,天空又被陰雲覆蓋住,嚴嚴實實得令人透不過氣來,眼前庭院中的合歡花剛剛有要綻放的痕跡,接連幾日大雨卻将樹葉打落了一片。
淅淅瀝瀝的水滴順着廊檐滑落,純風不在,純一和路海也去了內務府,身邊僅留下純雨。
純雨長大後愈發标致起來,唇紅齒白,黛眉清目。純雨悄無聲息地走到我身後,在我頭頂上撐開一把傘,說道:“娘娘,您想出去嗎?奴婢陪您去。”
“純雨,本宮有多長時間沒見過皇上了?”我淡淡地說道,對于他,我已越來越少提及,我們之間變得越來越平淡,時間一久,既沒有什麽感人的甜蜜,也沒有什麽痛心的故事,我們越來越像兩個界的人,他忙碌得一刻也抽不開身,做他的好皇帝,我不去擾他,安安靜靜在後宮做位好皇後。
我回身看着站在回廊上撐着傘的純雨,她竟然緩緩張大了嘴,難道我的話有那麽令她吃驚…?
“皇後娘娘,您…”純雨支支吾吾地,眼神飄向了別處,“您終于又提起萬歲爺了。您也有一個月沒見過萬歲爺了吧?”
“是嗎,本宮獨占他很久了吧,所以也變得有恃無恐,不再那麽在意他了。”我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我望向地面上的一片積水,水面上模模糊糊映出我的影子——麗服華冠,珠光寶氣。
“我和赫舍裏芳儀很像了吧?可這不是我的心願!”我在心裏問自己。
“去看看他吧。”我輕聲說道,揮揮手屏退了純雨,接過她手裏的紙傘,一個人走進了大雨中。
乾清宮。
李德全揚着拂塵守在殿外,見我一人只身前來慌忙沖進了大雨裏,滿臉堆着笑,迎道:“皇後娘娘怎麽一個人來了?沒個人跟着嗎?”
“本宮來看皇上,要那麽多人跟着做什麽?”我也微微一笑看着身邊的德子,他接過我手裏的雨傘,替我擋着雨,到了乾清宮門口時,他用手指抵在唇邊,朝我示意小聲一些,低聲道,“太後在呢。”
乾清宮一切如舊,地面清潔得能映出我的影子。正殿內的寶座上空空蕩蕩,康熙坐在裏面的暖閣,太後也坐在他身邊。
德子待我進去後才大聲宣道:“皇後娘娘駕到——”
玄烨方才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坐在太後身邊聽她将有關選秀的事情,在聽到“皇後娘娘駕到”以後突然來了精神,他坐直了身子,将目光投到暖閣門口。
“臣妾參見皇上,參見太後。”我輕輕福身,站在暖閣正中。
“快快起來。”玄烨應道,他伸出手,一把拉起了我。
他的面目依舊俊朗,我仔細算來,他今年也才不過二十三歲,只是他承受着不該這個年齡承受的壓力。
“皇上一切可好?”我關切地問道,轉而望進他的眼眸,他明明很疲憊,倦意就挂在眼角,可他還是執拗地撐出笑顏,說道,“霏兒不必擔心,朕一切都好。”
你明明很累了,卻不能和我說,我們之間的新鮮感化為了默契,默契是不是又要變成乏味了呢?
“皇後今日怎麽想到來乾清宮了呢?”太後突然問道。
“回皇額娘的話,臣妾挂心皇上,于是來看看皇上安否。”我坐在玄烨身邊,微微颔首說道。
“來了也好,選秀這事本就該皇後操辦,可皇帝偏偏心疼你,不叫你那麽累,所以哀家與太皇太後就承擔下了,哀家就把事情交給你…”太後說道。
“皇額娘!”玄烨突然大喊,打斷了太後,他将身子靠在身後的窗子上,閉起了眼睛,“皇額娘,兒子累了,皇後好不容易來乾清宮一次,還請皇額娘下次再說選秀的事吧。”
我擔憂地望向玄烨,他皺着眉,手指按揉着眉心。
“好,哀家不說了,哀家回去。”太後被玄烨頂住,一句別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讪讪地離開。
太後走後,玄烨坐直了身子,一把攬我入懷,溫柔聲道:“霏兒,朕近日忙得焦頭爛額的,冷落了你。”
“皇上不該只操心前朝的,後宮的事也該上心啊,比如選秀,皇上該聽太後的。”我字字斟酌地說道。
“霏兒?”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不敢相信我說的話,就像不認識眼前的我一樣,“你支持選秀?!”
“這是規矩,皇上難道不明白規矩嗎?”我淡淡說道,面無表情地望着玄烨,他嘴角一抹苦笑,緩緩開口,“為了你,我可以得罪太後,甚至老祖宗,竟未想到,你并不在乎選秀。”
“是不在乎選秀,還是不在乎…我?”他接着開口道,眼神裏突然多了一分近乎可憐的期許。
“我當然在乎你!”我喊道,眼見着他眼裏的可憐幻滅,欣慰令他揚起了嘴角,“只是,我有什麽辦法呢,連你,九五之尊的皇帝,不是都要百依百順嗎?”
“朕不願意看到你傷心,哪怕一絲一毫。”他說這話時眼裏閃着真誠的光芒,可是我卻不敢相信——他發落了純親王夫婦,卻沒有告訴我,他明明知道子靜是我的姐姐,純親王待我更如親兄長一般。這麽重要的事情他竟然嚴嚴實實地瞞着我。
“玄烨,”我終于還是開口道,“你有什麽事情在瞞我嗎?”我望向了他的臉頰。
“怎麽會?朕從未瞞過你任何事情。”他仍舊一副真誠的模樣,我的心也随之一寒。
還說沒有瞞我,若此時你能誠實地告訴我,我也不會心寒。
“那純親王的事呢。”我冷冷地說道,話畢,聽不到他任何的答複,他那副真誠的模樣也終于被斂回,他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想要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卻還是在最後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一股從未有過的倦意襲上心頭,既然不肯信我,又何苦執着,不信也罷,這麽久過去,你還是會在有關純親王的所有問題上對我有所隔閡,無論我待你如何真心。
“罷了,皇上不願意說,臣妾便也不問了,臣妾好累,想回宮休息了。”我起身,緩緩走出乾清宮,我不想再和他争吵了。
“站住!”玄烨的火氣飽含在語氣裏,我自顧自地笑了笑,頭也沒回,站在原地,“臣妾不敢走,皇上要說什麽,臣妾都聽着。”
“你只關心他,你可還關心朕嗎?!你知道最近朝堂之上有多讓朕煩心!純親王若是不去西北,他定會被卷入漩渦!朕知道你會心疼他,才沒敢告訴你,沒想到這麽替你着想,你還是誤解朕!”
我回過頭去,直對上玄烨那張生氣時鐵青的俊臉,“好啊,那既然一切都是你用心良苦,舒妃呢?接舒妃回宮你怎麽解釋?也是怕她卷入漩渦?怕我心疼?!”
我本不想和他争吵,沒想到他還步步相逼。
“你以為只有你最無私,你知道我為你做過多少犧牲嗎?赫舍裏芳儀我可以放了她,溫僖貴妃我可以容忍她,就連屢犯不改的榮妃,我仍舊沒有将她怎樣!只有陳裕勤,她不僅派了刺客,還要在我的香爐裏下毒,你說過給我交代,難道就是出爾反爾的把她接回來?!”我越說越激動,把所有的不滿一股腦地發洩了出來。
玄烨怔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極力忍住不發作,卻還是大吼道:“好好好,朕的好皇後!你的确是個賢良淑德的皇後啊,竟為朕做了這麽多犧牲,朕都不知道!你怪罪朕接回舒妃,那你呢?你還是來為純親王求情了!在你心裏,朕還不及他的十分之一!你竟然如此不在乎朕,那朕,也就沒必要百般推脫選秀事宜了!對吧,皇後!”
“你說什麽!你還是以為我心裏有他!”我當時恨不得想要抓起手邊的什麽東西狠狠朝地上摔去。
“心疼你的男人那麽多,那朕也就沒必要心疼你了吧!朕的好皇後!”
我暗自輕哼一聲,心底一陣陣強烈的酸楚,幾乎将我卷入了暈眩。皇後,多麽生冷的稱呼,以前無論人前人後,你總愛喚我名字,從不是,皇後。
你說你都不知道我為你做的,你的話,竟比匕首還要傷人,舒妃才走不到三年,你就要接她回宮,看來,當時那道聖旨說的十年不得回宮,全部都是兒戲。
“皇上這月十五就要選秀了吧,聽太後的話,多選些殿選的秀女。臣妾自然是位好皇後,會給新進宮的妹妹們接近皇上的機會的。”我強壓住心底的委屈與極度的難過,咬着牙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