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心魔

白素錦随即搖了搖頭,“沒關系,你的位置本來就該在那裏。那是你應得的,也是母妃應得的。”

周慕寒将情緒波動斂于眼底,伸手握住白素錦的,用力捏了兩下,“凡事不必委屈自己,有我在。”

這是鼓勵自己橫行京城?

白素錦忍不住勾起唇角,鳳眼含笑瞟了眼周慕寒,“哪有你這麽放縱人的!”

周慕寒難得不掩飾慵懶之色,随性地靠在馬車車壁上,頗有幾分世家纨绔子弟的桀骜,“我不縱着哪個縱着?”

白素錦輕笑出聲,繼而無奈搖了搖頭。随着兩人接觸越來越多,相處時間越來越長,白素錦發現周慕寒性格中的無賴及厚臉皮屬性出現了被慢慢激活的趨勢。

車隊在黃昏将近時駛進南城門,劉從峰早派了侍衛先行一步到榮親王府禀報行程,是以抵達榮親王府大門口的時候,大公子周景辰已經帶着兩個弟弟等在那裏迎接他們。榮親王等在韶光堂,椅子都坐不穩,頻頻走到門口張望。杜王妃陪坐在上堂側座,面上溫婉良順,低垂的雙眼裏藏着諱莫如深的情緒。

榮親王府大門前,周慕寒先一步從馬車上下來,夏媽媽将車凳放在車轅下,周慕寒親自在一旁将白素錦扶下馬車。

眼前的王府大門挑高五間房,位于住宅院的中軸線上,屋頂上覆綠色琉璃瓦,脊安吻獸,朱漆大門,上用九行七列銅黃門釘,黃昏中莊嚴而厚重。

王府大門通常只開中間的三間,周慕寒炯目微眯,看着大開的東門,無視信步迎上前來的周景辰,只是沉聲對他身後跟上來的王府現任大總管丁成吩咐道:“打開正門。”

丁大總管當下一愣,習慣性似的轉頭看向大公子周景辰。

周景辰眉峰微蹙,想要勸說兩句,可周慕寒明顯連正眼都不打算給他一個,權衡之下,他将麻煩抛給了丁大總管。

親王府的正門是只有王府的正牌主子才有資格走的,所謂正牌主子,指的是王爺和正室王妃及嫡子嫡孫。而且,就算是正牌主子進出王府也不是天天都走正門的,每年也就在祭祀的那天才打開,不然就是主子大婚的時候,新娘子的喜轎從正門而入。

丁大總管看着站在門前穩如泰山、不開正門就拒不入內的世子爺,兩側的太陽穴鼓動着隐隐作痛,只得牙一咬,跪請進去禀告王爺定奪。

周慕寒也不為難與他,肅着一張臉點點頭。

白素錦本站在周慕寒身後,不料一只大手伸過來将她拉到了身側,并肩而立。

周慕寒少小離府,同榮親王膝下的幾個兒子關系用寡淡如水形容都是美化過的,是以幾個人站在門口,幹巴巴問候兩句後就這麽無聲站着。

白素錦眼角餘光淡淡掃過榮親王另外的三個兒子,庶長子周景辰眉目疏朗、氣質儒雅,三公子周景星狹目薄唇,舉頭投足間透着股玩世不恭,而四公子周景遠還是個少年,唇紅齒白,身材稍顯單薄,對周慕寒的态度最為豐富,時不時偷偷打量,眼裏帶着掩飾不住的敬畏和仰慕。

白素錦又看了看周慕寒,得,這位周身都散發着濃濃的“爺不高興,都離爺遠點”的生人勿近氣息。

自從踏出馬車後,白素錦就感受到了,周慕寒的心情很糟糕。

借着鬥篷的遮掩,白素錦握住了周慕寒垂在身側的手掌,周慕寒體會到她的用意,反手将她的手包裹住,稍稍用力握了兩下,周身的氣息也平和了兩分。

雖然年少時被迫離開,但他對這座埋葬了母親幸福與生命的偌大王府沒有絲毫的留戀,能逃離這裏,對他來說是種解脫。

可是,不留戀,卻不代表着要放棄。當日的遠離,是為了當下即日後的真正占有。

在周慕寒的眼裏,這座王府是母妃用她的全部換來留給他的,他必須要奪到自己手裏,哪怕痛恨着,也要握到自己手裏,然後再親手毀掉!

殺人誅心。對付最痛恨的敵人,最殘忍的方式并不是殺死他,而是讓他清醒地體會着心底最在乎的東西一樣一樣被摧毀,最後一無所有、看不到希望。生不如死,才是報複的終極手段。

這座王府裏的,藏着周慕寒埋在心底裏的魔。

手被握得很痛,白素錦卻沒有絲毫的掙紮。想起周慕寒之前幾次提及母妃時孺慕的神情,白素錦就只覺得心酸。

有過相似經歷的人,才能真正彼此理解。

白素錦有着白三姑娘的記憶,所以才敢說對周慕寒的心境理解一二。

君子以德報德、以直報怨。白素錦自認再活一輩子,也做不了君子。

所以,她奉行的從來都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直到白素錦的另一只手覆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周慕寒才猛然回神,立即放松了手上的力度,低下頭歉意地抿緊了唇角。白素錦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沒關系。

這時候,王府大門的正門從裏面轟然打開,厚重的朱漆大門發出暗啞的拉動聲。

随着正門緩緩開啓,仿佛整個王府迎來了某種全新的命運。

大開的正門後,周慕寒并沒有松開白素錦的手,而是拉着他,兩人攜手一步步走進這榮親王府。

他是這座王府的世子爺,未來的主人,而她,是此生唯一有資格陪在身側的女人,現在的世子妃,未來的女主人。

所以,今日,他必須帶着她,堂堂正正地從這王府正門走進去!

在周慕寒和白素錦身後,厚重的王府大門緩緩關閉,滞後一步的大公子周景辰看着已經合上的朱漆正門,隐在袖內的雙手緊握成拳。回想他大婚之日,新娘的喜轎也是從這東偏門進府的。

大歷律法極其重視正妻正室,尤其是冊封诰命。男子得來的诰命,只能封給正妻和生母,且诰命只能冊封給一人,不能轉封。譬如榮親王府,能享有親王妃正一品诰命的,就只有元王妃,即便元王妃逝去了,這诰命也是不能轉封給繼王妃的。所以,別看如今的杜王妃在王府內高高在上,可到了年節之日,卻連參加宮裏皇後娘娘主持的宴會的資格都沒有!

在這個律法嚴苛的世界裏,一個女人的尊嚴和地位,并不是僅靠男人的寵愛就能實現的。

而站在眼前的這個相貌平凡、出身低下的商戶女卻占有了所有她汲汲營營卻始終求而不得的東西:正妻名與份,內院的獨享。

韶光堂內,白素錦第一次見到了榮親王。一身親王吉服,端坐在堂內正座之上,濃眉朗目,相貌端俊,可想而知年輕之時該是何等風流之姿。而坐在他身側的,想來就應該是繼王妃杜氏了,芊芊蒲草之質,人近中年卻仍面容嬌豔如桃李,難怪能讓堂堂榮親王為之傾心到了寵妾滅妻的地步。

白素錦随着周慕寒給榮親王行了個跪拜大禮,而面對杜王妃,白素錦只行了個福身半禮。杜王妃臉色發僵,榮親王的神色也不好看,但白素錦統統視而不見。他們也就只能給個臉色看而已,從禮制上講,身負從一品诰命的親王世子妃,面對無品無級的繼王妃,看在所謂長輩的面子上行個半禮就不錯了。

而且,有個對杜王妃直接視而不見的周慕寒作對比,白素錦覺得自己很有禮貌了。

榮親王可能是之前在太後娘娘的宮裏被耳提面命教訓過,也可能是良心發現在周慕寒面前愧疚感發作有些心虛,總之最後也沒給太多臉色看,一起吃了頓所謂的“團圓飯”,白素錦也有幸目睹了榮親王的幾房妾室。

饒是再硬撐,白素錦臉上的疲憊之色也無法完全掩飾住,吃飯也沒什麽胃口,只用了小半碗飯,喝了一小碗湯。周慕寒顯然也食欲不振,比往常的飯量小了許多。

榮親王看出白素錦的疲憊,用過飯後就放了他們回聽竹苑休息,同時發話,免了兩人的晨昏定省。

白素錦福身告別,眼角餘光掃過杜王妃絞緊帕子的纖纖手指,轉過身時唇角泛出一抹冷淡如水的笑意。

看來,免了晨昏定省的決定是榮親王臨時自己決定的,并未事先知會過杜王妃。

世家大族裏晨昏定省是每日必做功課,長輩開口免了,那是特殊照顧,小輩自當銘感在心,可周慕寒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觸。

是體恤關懷,還是心虛避開,周慕寒覺得他老爹心裏明鏡。

“這聽竹苑是我母妃還在時所住的院子,你看,那一大片竹林都是她親自看着人移種的,春日裏還能有新鮮的筍吃,夏日裏竹林青翠,走在其間的小徑上,世外桃源一般......”兩人一路慢慢走着,周慕寒難得打開話匣,邊走邊給白素錦講着兩人走過的景致。是講解,更似回憶。

“那處蓮池,便是我當日落水的地方。”周慕寒指了指不遠處結了冰的池塘,“母妃同你一般,也極為喜愛蓮花。”

白素錦淡淡一笑,“說來咱們倆還真是同命相連,我也落過水呢,滋味的确不那麽好受。”

周慕寒颔首,“咱們的确有不少相似的處境。”

“是啊,除了落水,還都有不怎麽靠譜的所謂親人。”白素錦說的雲淡風輕,引得周慕寒跟着彎起了唇。

“放心依靠的,一個就足夠。”周慕寒眼底的光很柔和。

白素錦身形一頓,很快又跟上了周慕寒的步伐,笑着說道:“你身邊的,可不止一人,賺到了!”

“恩。”片刻沉默後,周慕寒輕輕應了一聲。

白素錦在心底小小松了口氣。

她告訴自己不要心急,周慕寒的心魔終有一日會消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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