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幻境

“襄神族?”我的頭頂,沈夷的聲音愈發深重,“你是襄神族祭司?”

“是。”我擡頭注視他,“兩千年前,襄神族遭人陷害,見罪于天帝,被合族囚入忘川下的幽冥之間。那裏濁氣濃郁,襄神族幾近族滅。一千年前,是大人施以援手,劈開忘川、開啓幽冥之間,才将族人們救出。我身為族中祭司,在大人開啓幽冥之間時,從內部協助施法,本應因靈力耗盡而魂飛魄散,不想今日竟得以重生,有幸見到大人。大人救我一族族民,請受我一拜。”

“起來。”沈夷緊緊盯着我,喃喃道,“襄神族……祭司……”突然,他閉上眼,好像被什麽念頭纏住,英俊的臉龐竟愈發顯得蒼白。

“是。”我無暇去聽他的心思,只颔首答道,“襄神族是唯一天賦靈力的人類。族中有五大祭司,其中,靈力至高者尊為司命,司命座下設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祭司。我是四大祭司中位次第二的白|虎祭司,無名。”

“這是你的名字?無名?”

“是。”我擡眼看他,“大人,襄神族奄奄一息時,是青龍祭司譚落冒着喪命的風險,施展族中秘術,逃出幽冥之間,來到這裏向您求救的。您還記得他嗎?”

“自然。”

“當年譚落求得您的幫助後,托夢給族中另一位祭司說,您會從外劈開忘川,開啓幽冥之間。而五大祭司需同時祭出靈力,協助您施法。施法後,祭司們皆會因靈力枯竭而魂飛魄散。可是大人,我的魂魄為什麽還在?那其他祭司呢?當時譚落就在您的身邊,他是否也還活着?”

“并未。”沈夷沉沉答道,“譚落當時确在我的身邊,施法結束後,他形神俱滅。而從幽冥之間出來的都是普通族民,沒有祭司、也沒有祭司的魂魄。所以我一直認為,祭司們都形神俱滅了。”

“都形神俱滅了麽。”我閉上眼,“那我為什麽還在?”

“是啊,你為什麽還在。”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臉,還有我的一身玄袍,“而且是這副模樣。”

“我的模樣怎麽了?”我蹙眉道,“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只是襄神族一向只着白衣,”沈夷淡淡道,“而你卻是一身玄袍。”

“我做祭司前是個暗衛。”我答道,“我曾身受重傷,昏迷了上百年,幾乎喪命,是司命的母親将我救下。為了報恩,我應她所求,做了司命的暗衛。職責所需,我被獲準成為族中唯一身着玄色的人。”

“重傷?昏迷數百年?”沈夷下颌一緊,眸色逐漸轉厲,“你當初怎麽受的傷?”

“不記得了,我沒有受傷前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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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夷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将我轉過身去。我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幾乎跌倒。我掙紮道:“你做什麽?”

他沒有回答,但我從他的心念中直接聽到了答案。他把我的身影與他記憶中那個玄袍女子重合在了一起!

我不禁啞然:“大人恐怕想多了,您心中的女子是半人半神,我卻明明白白只是個人。這一點,以大人的神力,應該很容易探得吧?”

他驀地松開了我:“是。抱歉。”

“沒什麽。”我苦笑一聲,“既找回了記憶,我發現自己心裏也有個求而不得的人。大人的處境不易,我總算開始理解了。”

***

小半天的時間,我竟從沈夷的跟班晉升成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知己。

入夜,我正對着豆大的燈盞發呆,房門噠噠噠響了三聲。我沒精打采地打開門,發現自己直面一只碩大的酒壇子。

我順着壇沿向上看去,只見沈夷那張清淡的俊臉:“知道你睡不着。”

我挑眉看他:“醫官大人要和我喝酒?”

“不願意?”

“願意。但大人不怕喝多了,随便做點什麽不正經的夢,都被我聽了去?”

“無名,你的命契我是随身帶着的,你不怕我喝多了随便往上面寫點什麽?”

“……怕。”

“那你會讓我喝多麽?”

我一把奪過酒壇:“飲酒傷身。大人,傷身的事還是讓我來吧,您喝水、喝水。”

這陰曹地府的,本不分什麽日夜,更沒的什麽飲食。但這畢竟是輪回之間,每天到來魂魄都是剛剛離開人界,還保留着人界日夜飲食的習慣。而沈夷雖然看着冷漠令人生畏,對這些習慣卻很寬縱。久而久之,這裏竟也有了夜晚和酒釀。

幽風習習,冥火點點,于忘川邊對坐小酌,我竟真的生出幾分醉意,膽子也同時大了起來:“哎,那玄衣女子的事,你究竟還記得多少?”

他靜默良久,淡聲答道:“很多,也很少。”

“啊?”我抱起壇子灌了一口,“這是什麽意思?我從你心裏聽到的只有玄袍和半人半神這兩個特征,難道還有別,但被你藏了起來不讓我聽?”

“平日裏,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些。但有時候我會突然進入幻境,記起有關她的每一個細節,然而一清醒過來,便再記不起分毫。”

“什麽?”我抹了把嘴,驚道,“怎麽會這樣?那我能不能幫你?如果你進入幻境時我在一旁聽着,是不是可以聽到有關她的信息?”

“大概不行。”他淡淡應道,“近來你一直跟着我,沒發現我曾進入幻境?”

“沒有。”我更詫異了,“什麽時候?”

“随時。可能是批命契的時候,也可能是和你說話的時候。進入幻境時,我一切行動如常,甚至能與你繼續對話。然而那些都是假象,實際上,我的魂魄已進入幻境,看到的一切都關于她的情境。”

“然後呢?”

“然後我會清醒過來,記起方才無意識間與你說的所有話,卻記不起幻境中的任何一個點滴。”

“但是你知道自己進入了幻境、見到了她,但完全想不起內容。”

“是。”

“這也太過殘酷。”我不禁撫住胸口,“明明看見、明明知曉已經看見,卻怎麽也回想不起……這不是正常的幻境,更像有人刻意折磨于你。”

“确實。”他平靜道,“這是瞬華之境,由天帝親手所下。”

這一次,我徹底驚呆了,開始語無倫次:“我怎麽聽說,你是天帝的……呃,天帝是你的……”

“天帝是我父親,那個先封我為太子、後殺了我娘|親,又殺了我愛的人、再封印我的記憶,施下瞬華之境、并将我囚于此處的父親。”

我完全說不出話。沈夷側身微微沖我笑笑:“你方才不讓我喝酒。聽了這些,能不能開恩讓我喝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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