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瞧着沈夷,突然無力再做計較。襄神族遭了大難,沈夷和海神也不得善終。這一場環環相扣的命運裏,我們皆是一敗塗地,何苦相互為難。
我擡頭看向門梁:“我想了想,當日之所以看到關于你和海神的夢境,唯一的解釋是,你給我施術除去異能時,沒留神把記憶刻進了我的意識,結果異能沒除去,倒讓我在夢裏把你那隐私瞧了個幹淨。”
他怔了怔。我說:“我想不出別的理由。對了,當初都施過哪些術,你還記得全吧?”
他沒答,腦袋裏的念頭卻隆隆作響。我略一整理,了然道:“尋常探查之術用過便罷了,但那個‘血縛之咒’是個什麽東西?”
“異能的終解。”
他望着我,眸色深黑不明:“這是醫官獨有的秘術。需我本人祭出神力與鮮血,在受術者身上催動一周,濾清其血脈中的異能。尋常方法解不了的異能,血縛之咒必定能解。”
我愣了:“但我那異能,血縛之咒也解不了?”
“是。”
我周身狠狠一凜。襄神族精通術法,我混跡多年,将其中規律摸了個七七八八。
世間之術大多分常解、終解、無解。常解可解之事,老天大多不怎麽關心;要用到終解的,說明老天不大樂意,要問你讨些代價;而無解的,只有兩個字,天命。
襄神族成為棋子棄子、海神化作半人半神,每一樁都是天命。和天命作對的代價,我和沈夷再清楚不過。可是,得以窺見另一個人的心念,這是哪門子天命?
沈夷看着我,不說話。我心一橫。違逆天命又如何,左右不過一死。任一種結局,都比留下這鬼地方和沈夷朝夕相對來得痛快。
想到這裏,我開了口:“我那夢境,必與血縛之咒有關。”
沈夷猛地擡眼:“什麽?”
我答:“尋常術法無法傷及我的意識,被強行刻入記憶,定是遇到遠強于我的力量。目下看,只有你的血有如此功效。”
他微微眯眼:“你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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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施咒。”我淡淡道,“上次你用的血量,承載了片刻夢境,所以,你認為自己與海神有幾倍于此的回憶,就祭出幾倍于前的血量,讓我一次看個幹淨,再盡數告知于你吧。”
“無名!”沈夷神色一震,臉色微白,“可你……”
“以一介凡人之軀承載殿下神血,後果無法可想,我知道。”
我對他微笑:“但這不是你讓我離開的唯一辦法嗎?沈夷,你現在知道,我為了和你永世不見,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了吧。”
***
輪回廳前,黑色石塔直聳入雲。其實,陰曹地府哪來什麽煙雲,只有望不到頭的茫茫漆黑而已。
我與沈夷在塔頂相對而立。他側着臉,淩厲的輪廓泛着白瓷般的光,一如初見。然而短短幾日,我們從生人到主仆,從朋友至仇敵,時至今日,我已不知這一切應該算做什麽。
大概什麽也不算吧,因為從頭到尾,我都不懂他。就像我不懂,為什麽憶起比忘記好。我就希望自己能忘記紀淵。我很自私,很想活得容易一點。
“無名……”
“開始吧。”
我打斷沈夷的話,揚手揮出柄利刃,在掌心豁出一道血口。皮肉外翻,鮮血汩汩湧出。沈夷的唇僵了僵,終是默然,繼而合掌運力。掌心攤開時,我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神血。
上次他施展血縛之咒時,我的靈力未複,直接昏了過去。這一回得以親見,感覺竟如此奇妙。神族的血是藍色的,那種暈着華光的淡藍,如同蒼幕下柔和的星子,溫暖、親切、熟悉,讓人不自覺想要靠近。
我不由伸手将他握住。血脈相融之處,藍與紅滲入彼此,難舍難分。很疼、很涼、也很癢,我不禁一顫,下意識想要縮手,沈夷卻倏地将我死死攥住。
就在這時,一團金光自交握的掌心處乍然盛放,忽地展成一方結界,将我們兩個完全籠罩。耳邊“嗡”地一聲,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聲音悠然響起。
“你跑得太慢了,還沒有我養的烏龜靈便。”
“我找到了個好去處,那個部族喚作襄神,是賦有靈力的人類,是不是和我這個半人半神很像?”
“太子之事懸而未決,天界風波不斷,最終會致三界大亂。你已經沒有人血了,先回去繼了帝位安撫天下,然後就來襄神族找我,好不好?”
“阿深,等着我。”
結界上,缭繞的霧氣暈成幅生動的圖景,隐約描繪一個男子挺拔的背影。他的身前,一方衣袂輕輕揚着,像女子俏皮的面容:“千年萬載,我都一定等的。”
男子轉身、回眸,與女子的身影漸漸交錯。終于,我看清了女子的臉。
那個來自千年之前的我,正對着眼下的我微笑:“殿下可休想賴賬!你若敢跑、你要是膽敢跑掉,我就,就……”
“嗯?就怎樣?”
“就,就……就算你逃到陰曹地府,我也定會想盡辦法追過去、藏好,然後‘撲哧’一下冒出來,裝神弄鬼使勁吓唬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恨嫁還沒解鎖,我在考慮先寫獨立番外了……估計就在最近,可以期待一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