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世因果經

“時越——”

那一聲,已經耗費了蘇棠所有的力氣,右肩的傷口傳來劇痛,失血過多以至于她的臉色漸漸蒼白,力氣緩緩流逝,腳下一個踉跄站不穩往前栽去。

不行,她不能就這樣倒下。

時越有沒有聽到她的呼聲還是個未知數,如果他真的進了山谷,那可是必死之局啊!

蘇棠強撐着站了起來,借着皎潔微亮的月光,她看到他們一擁而上進入了山谷。

她的心一涼,時越如果死了,那她之前所做的都将前功盡棄。

“不行,時越不能死——”

蘇棠捂着肩頭上的傷口,試圖堵住汩汩流出的血液,溫熱的血液從指縫中流出,她的體力也随之消耗得所剩無幾。

之前來的時候,她只用了短短的一段路的時間,可是現在她要往回走,卻幾乎是用盡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氣。

蘇棠步履維艱,憑借着驚人的意志力強撐着往前走,因為她知道,如果她不去的話,那麽時越一死所有的事情都将沒有了意義。

這段路,她走的非常艱難。

肩頭的血一滴一滴地順着右手落下,殷紅的血在地上開出朵朵鮮紅的血花,一路延綿到了這條路的盡頭。

風中傳來了的兵刃交接讓人牙酸的摩擦聲,其間還有憤怒的吼聲還有絕望的嘶吼,交雜在一起彙成了一副人間煉獄的有聲圖。

蘇棠的唇因為失血過多已經變得蒼白,可是真正讓她絕望的是,她隐約聽到了機關上卡的聲音,卯榫一合,那将成為讓人無處可逃的必死的局面。

蘇棠腳下加快腳步,走到最近一座小山之上,這個位置能很好地觀察到下面,同時也讓人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成為衆矢之的靶子地。

蘇棠想也沒想直接站了上去,看着底下匈奴人和時越的軍隊交戰在一起,這麽小的地方根本就無法排兵布陣,所以兩方的人只能貼身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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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就是雙方的實力還有的人數。

時越的精兵個個身強體壯,是從一衆普通士兵中脫穎而出的佼佼者,再加上時越練兵有素,他們無論是單體作戰還是團體戰都是一股讓人畏懼的生力軍。

可是對方也不是什麽吃素的市井混混,匈奴人天生高大,在先天比時越的軍隊有着傲人的優勢,這也是兩方都勢均力敵不相上下的原因所在。

如果是在戰場上,那這兩方誰勝誰輸還真不知道,但是在這裏,匈奴人早就不下了天羅地網,那時越這方必輸無疑。

蘇棠站在山頭,以手做喇叭,大聲喊道:“快走,這裏有埋伏!”

她自認為拼盡全力的吼聲,實際上被夜風一吹,就只剩下一點餘音,只夠她自己聽得到了。

蘇棠因為手上加上又強撐着走了那麽遠,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還能好好站着就已經是意志過人了。

可是要想引起衆人的注意,若放在平時可能還行,但是以她現在的狀态,幾乎是是不可能的了。

月色迷蒙,山谷裏卻是人間煉獄。

他們聽不見她的喊聲,那她就幫不到他們,可是任這樣下去,結局就只有一個。

而這個結局是蘇棠最不想看到的。

為了避免這個結局,她只能再想辦法——

人力既然已經沒有辦法挽回局面了,那她就只能通天地之力、借鬼神之便,達到她的目的。

對于蘇棠而言,這個是最不想用的下下策,但是這卻是當前唯一一個同時也是最後一個辦法了。

可是,為了達到她的目的,她不得不這麽做。

哪怕她萬分不願。

蘇棠在渭城能夠超度那成千上萬的死氣,是因為她以身獻祭,幾乎是拼了全力才能順利作法超度。

其實當時,還有另一種方法,是蘇棠從來沒有想過要用的方法——

那就是用當時在場的所有人血獻祭,以慰藉那些枉死而痛苦不堪的靈魂,這樣它們也能得到救贖,從而被超度安心去走奈何橋。

說白了就是以德報怨和以怨止怨,蘇棠選擇了犧牲自己一個人,安撫那些不堪而痛苦的靈魂。

那麽多人的痛,全部加諸于她一個人身上,那絕對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麽輕松簡單。

痛苦絕望一層層地累積,會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蘇棠當初從渭城出來後,手腕上的傷其實不是最讓她難受的,而是如同煉獄般的絕望才是她畏懼并害怕的感受。

而這裏的情況雖然不如渭城的有所不同,但是原則上的解決方法還是只有兩條。

蘇棠一直不願意用的第二種方法,如今卻是逼着她不得不用。

她一直避免用這個以怨止怨的法子,可是逼入絕境,她已經走投無路只能破釜沉舟了。

蘇棠現在已經聽不到底下傳來的任何聲音了,她現在只聽到亡靈的哭喊——它們的痛苦,它們的不甘,它們的絕望萦繞在耳邊。

現在,她必須給它們一個宣洩口。

她的能力其實是一把雙刃劍,可以她自己想辦法在源頭上直接解決,也可以直接簡單粗暴地堵住問題的閥口。

問題是,堵住了閥口那她就要創造另一個宣洩口,她的能力便是放大它們的怨和不甘,相當于給它們的怒火添油加醋,讓那痛苦與憤怒來得更猛烈。

在解決這件事的問題上,有疏和堵,蘇棠現在選擇了堵。

她借力給它們,選擇以怨止怨、以惡制惡,那便是放大的能力,讓它們去找仇人去報仇。

從傷口中的血流速加快,蘇棠的臉色更慘白了一分。

她在用血給養惡魔,再用惡魔去打敗害它們成為惡魔的魔鬼。

蘇棠不知道這樣是對還是不對,她甚至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這樣的做的後果。

因為眼下她實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想要保護她想要保護的人,想要讓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安息。

因為冤有頭債有主,這一世的債這一世了,那些無辜死去的人也能了無一身牽挂的踏入輪回。

蘇棠替所有人都考慮了,卻唯獨沒有為自己考慮。

那血的流速越來越快,她甚至連站都站不穩,腿一彎跪倒在地,膝蓋直直撞在粗粝的砂石地上發出令人感同身受的悶響聲。

可是蘇棠卻連眉頭都不眨,因為她已經感受不到痛了。

那些萦繞在她身邊的它們,嗚咽聲中聲聲泣血,句句誅心,如怨如訴不絕于耳。

蘇棠聽着看着感同身受着,她唯一能做就是看着它們,讓它們憑借着自己的意願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底下的戰場壓根不知道在山頭上發生了什麽,雙方交織着,站在半山腰看着底下的就呼延屠各此時沒有了初見時的那份慵懶。

他現在就是狩獵的豹子,看着自己的獵物在自己眼皮底下,一點點掉入自己的陷阱之中,最後看着他們都在陷阱中死去。

到了那時候,哪怕死去的人之中也有他的人,或者是朝夕相處的親衛,或者是極其崇拜他的士兵,他也只會淡漠地轉身。

因為對于呼延屠各這樣的人來說,無論是自己的人死了,還是任何人死了,他其實并不會有任何的惋惜的難過。

他天生少了根與人共情的同理心。

這麽多年來,他也只是靠着一點點丢棄自己心中無用的怯懦與害怕,他才能好好地活到今天。

他記憶中非常深刻的一件事,那就是他小的時候母妃給了他一只雪白的小兔子,每天晚上,他都要和那只小兔子一起睡覺。

可是直到有一天,當他發現,在他的父王眼中,他就是和兔子一樣那麽弱小的小東西,他比不上那些他引以為傲的哥哥們時,發現他還在受別人保護,他沒有能力保護他想要保護的東西,所以他的母妃就被送走了。

被當成了禮物送給了另一個部落的首領,那個人號稱是全草原最殘忍的男人。

在那天晚上,母親被送走的那天,他明明知道,卻在大人們觥籌交錯的時候,他其實就躲在的帳篷外的一個小角落裏。

沒有人知道,他在那裏。

他就眼睜睜地看着母親被當成牛羊牲口一般,當成禮物被送給了別人。

而他,甚至連阻攔一下都沒有。

當晚,母親離開的那個夜晚,他回到自己的帳篷中,将那只雪白弱小又可憐無辜的小白兔一點點分屍了。

曾經雪白無瑕的皮毛上染上了鮮血的紅,他從這個過程中體會到了滅頂的快感。

原來,左右他人生死是這種感覺,抛棄曾經那個怯懦的自己,正視自己,這才是他最終的宿命。

從那天起,他死了。

但是,也是從那天起,他又重新活了。

漸漸的,在一次次殘忍的屠殺之中,在一次次無情的掠奪之中,呼延屠各這個名字在草原上越來越響亮。

當某一天,他與草原上另一個部落争奪地盤時,他領着草原的勇士們殺進對方的後方,正要一舉殲滅的時候,對方首領手裏挾持着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有着和他相似的面容,她的眼底流露出的恐懼與哀求。

下一秒,那雙眼裏最後只殘留着難以置信的震驚。

呼延屠各手上的箭弓還在微顫,他再次架起箭,射向了當初那個被稱為是草原上最殘忍的男人。

從此,一戰成名。

這麽多年以來,他作為匈奴新一代的王,從那晚親自手刃了那只白兔,并且生吞了它的血肉之後,他已經不能成為人了。

他沒有人該有的七情六欲,他的世界裏幾乎一片荒涼。

可是——

呼延屠各望天,那輪皎潔的月高挂在天空之中,是茫茫黑夜之中唯一的微光。

那個小家夥,也有着一雙月般明亮幽靜的眼睛。

剛剛那一箭,是這麽多年來,他有且僅有一次的遲疑。

當初留下她,僅僅只是因為她身上獨特的氣質,在夜晚聽着她誦經的聲音,他居然能在這樣的場景下睡着。

這麽多年以來,他一到夜晚便很難入睡,哪怕勉強睡着,第二天天還是烏黑黑時就會從夢中驚醒。

這種情況在他殺人之後,會愈發嚴重,很多時候,他甚至整夜的睜眼到天明。

可是那一晚,是他這麽多年以來唯一睡得最安心的一次。

他不知道原因,卻知道唯一的變數便是眼前的小和尚。

呼延屠各生在草原長在草原,可是他從小便熱愛學習漢學,他深知一望無際的草原實際上是多麽的空乏,而在他們的南方,有十裏三秋桂子的江南,有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長安。

那裏的繁榮不是草原的無際能媲美的熱鬧,那裏有着更廣闊與豐富的世界。

所以,他找最好的大師學習漢文化,越學越覺得漢學博大精深,越學心中想要征服的谷欠望越發強烈。

他學官話學詩詞學歷史,什麽都學什麽都想學,自然也知道在漢文化之中也有他們獨特的佛學信仰。

在之前,他壓根不信。

他一直覺得,佛道儒家道家等等這些無非是怯懦者的遮羞布,是統治者的維護自己政權的幌子,佛教的存在就是為了愚昧百姓。

可是直到遇到蘇棠,呼延屠各才意識到,佛教之所以傳承千年經久不衰是真的它自身獨特的道理。

原來真的有人,是在真正踐行着佛祖普度衆生的信念。

蘇棠在給呼延屠各念《清心咒》的時候,其實是在幫他化解纏繞在他身側的惡孽。

那些孽,一直纏在他身邊,時時困擾着他。

蘇棠念咒對呼延屠各來說,最大作用安魂,再多的其他效果也沒有了,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呼延屠各的命格大,壓得住這些孽,要是換個人來不是短命就是橫死。

蘇棠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佛講究因果輪回報應不爽,每個人活着都有活着的道理。

夜色迷蒙,底下殺聲震天。

呼延屠各看着底下交戰在一起的雙方,想起剛剛那一箭,原本他要射蘇棠的左心髒,可是箭頭一偏射到了她的右肩。

這幾天相處下來,兩人朝夕相對,很多時候在蘇棠給他念完經之後,他睡着了,卻偶爾間又醒了。

他能感受到身上被輕輕拉上了溫軟的被子,蘇棠的動作極致輕柔,明知道他已經睡着了,卻還是在蓋完被子之後,盤腿坐在旁邊小聲地誦着經文。

他認真聽了會,是與平常的《清心咒》截然不同的經文。

後來,他才知道蘇棠是在幫他念《三世因果經》,幫他消除因果孽障——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着果,

欲知後事因,今生做者因;

……

蘇棠對每一個人都懷揣着善意,在她的眼中似乎沒有壞人好人之分,在她眼裏,只有一切萬物都各有各的可愛。

這是呼延屠各與她相處這麽幾天下來,最大的感受。

那箭偏離了,他不知道蘇棠能不能活下來,如果能,他希望她能活下來。

畢竟這是,他唯一一次心軟。

呼延屠各收回目光,他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噠噠的馬蹄聲,他知道今天晚上的主角到了。

之前追他進來的是時越麾下的前鋒,現在——

他,終于了。

作者有話要說:時越像是那麽容易就被誘導進陷阱的人嘛?

你們以為主公大人上當了,那可真是小看他了

不過大王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期間還夾了一個弄不清楚狀況的蘇棠

現在然後真的有趣了。

信息不對等,所以造成現在的局面

我們,開始看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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