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二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可便可不相戀。】

釋空第一次見到那人的時候, 他沒有名字。

那一世, 他自出生起,就被父親關在柴房裏, 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 沒有見過任何人。

除了每日出現,名為父親的人,柴房裏那扇小小的窗和那個人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那扇小小的窗,他可以看到一方小小的世界;那個人, 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孤獨的。

沒有人知道那個人的存在,除了他。

因為他曾經從柴房裏逃了出去, 就為了看看那個一直陪着自己的人,長什麽樣。

他看到一群和他差不多的孩子,就想去問問, 有沒有見過那個人。他不會說話,只能向那些孩子比劃。

迎接他的,是孩子們的謾罵和漫天的石頭。

後來, 他就知道,除了他, 沒人能看見那個人。他也曾經想過, 那是不是因為太過孤獨而導致的幻覺。

直到離開小山村, 成為醫者的名義上的徒弟。他學會了說話, 也學會識字後,才知曉其中緣由。

他對生命氣息的感知, 比常人要敏感得多,所以能感知到那個人的存在。

在那個名義上的師父,暴斃而亡之後,他曾經陷入過短暫的茫然中。他的師父,名聲斐然,擁有無盡財富以及常人所渴望的一切。

一個從未擁有過任何東西的少年,突然擁有了一切,心中只會覺得有些惶恐。這世界從未給予過任何善意,他徘徊在醫谷之中,只覺得眼前這些價值無法計量的醫術草藥,皆是無比諷刺。

他曾經動過念頭,要将這些建立在自己痛苦之上的一切,付之一炬。在行動的那天晚上,他卻見到了那個人。

那夜的月亮,特別亮。那或許是一個特殊的夜,他能感覺到,周遭的生命氣息暴漲,像是萬千生靈的一場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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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流漿之夜,他想到曾在書籍中看過的一個詞。那是一個,普通人無法觸摸到的陌生世界,是天地對于世上所有生命的饋贈。

他走出門,想去看看帝流漿。然而,他只是個普通人,除去覺得月色如洗,比平日裏更加明亮幾分外,并沒有什麽兩樣。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人。

那人坐在一棵大樹上,背靠樹幹,閉目而睡。

他又想起書中所說,帝流漿對于體質最貼近天地精氣的天生靈獸來說,堪比瓊漿玉液,吸收過多甚至會醉倒。

那人應當是醉了。

他屏住呼吸,悄悄靠近,生怕驚醒了對方。他終于看清那人的臉,同他任何一次的想象都不同,卻又似乎就應當如此。

他就站在樹下,看了那人整整一夜。直到天光乍破之時,才悄悄離去。

那之後,在看到醫谷之中的事物,他在無将之付之一炬的沖動。即便從未得到這世間一絲善意那又如何,如那便是有此人相伴長大的代價,那他甘之如饴。

釋空勘破生苦,大徹大悟之時,他下意識去找那人。

環顧四周,卻驚覺,那陪伴自己走到今日的人,已經離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老苦一世,釋空終身未娶。

他雖少年老态,但才華動天下,手握無盡權勢。無數世家,皆欲将家中妙齡少女嫁予他,卻被悉數拒絕。

家人也曾勸他娶妻,綿延子嗣,皆被他溫和卻堅定的拒絕。

這皆因他的一個夢境,在夢境中,他夢到前世的自己。夢中之事,一切皆模糊不清,除了那個人。那個神秘人,一直在他身邊,卻從不現身。只在意外之下,他曾見過對方一面。

這雖只是一個夢境,且是前世之事。他卻堅信,在今生,那人也還在他的身邊。

他的觀察力,異于常人的敏銳。任何事物,但凡有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從記事起,他就發現,身邊除去家人和丫鬟下人外,還有一個從未現身之人。

他入睡前翻過的書,在第二日清晨,偶爾會有細微的變動。

他特意埋在樹下的酒,挖出來的時候,封口上的泥印,會有些許的不同。

他見不到那人,也感覺不到那人的存在。卻能知道,那人一直在自己身邊。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顧慎之少年得意之時,醉心于修煉。即便是曾經做夢,也未曾放在心上。

直到天之驕子,一夕跌落泥潭,再無一飛沖天的可能。

纏綿病榻之時,年少之時做的那些夢,就愈發清晰起來。清晰得如同是曾經經歷過的事情。

午夜夢回之時,顧慎之成妄想過,這些光怪陸離的夢境,是否真的曾經發生過,而現在那人是否還陪在自己身邊。

顧慎之雖是斷絕修行之路,神魂卻畢竟同常人有所區別,五感敏銳。他曾數次刻意尋找那人的存在的痕跡,卻一無所獲。

慢慢地,他便只将那些事,當做是黃粱一夢。

直至在那處桃林之中,夢中人竟是化為真實,觸手可及。

那人挑眉笑道:“在下姓陸,家中排行第九。我收你為徒,如何?”

自那日起,陸九便在顧慎之的別莊住了下來。

之後的日子,在顧慎之看來,比之當初少年得意之時,更加美妙。只因身邊有陸九相伴,雖不能離開別莊,卻在陸九的引領下,見識過世間萬物。

釋空勘破病苦之時,周遭皆是畫像,畫像中那人卻已離開良久。

他手覆于丹田之處,感受在其中來自那人的鱗片,垂下眼睛,說了句。

“剪不斷,理還亂。”

他起身,甩袖離去,一點火星自指尖迸射而出。待到身形消失之時,熊熊烈火将這滿室不為外人所道的心意,付之一炬。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死苦一世,釋空失了五感,沒有神智,被祭煉成傀儡之軀。

然則,僅憑的餘下的一縷意識,就在第一眼,認出那人。

即便是反抗魔修之令,會給他帶來無盡的痛苦。刺向陸九的劍,他依舊是收了回來。

直到陸九把他帶走,釋空才知曉,名為陸九的青年乃是妖族之主,巴蛇陸恒。

直到那個大陣,愛憎怨三陣合一,陸恒入陣,他跟了進去。

兩人在陣中糾纏一世,最終,陸恒破陣而出,勘破愛憎怨之陣。

他卻沒有。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空暝恨當初滅他師門,将之祭煉成傀儡的蛇妖,卻又放不下。愛恨交加讓他日日噩夢纏身,即便知曉那只是前世之事,卻依舊記得刻骨銘心。

遇到陸恒之時,對方不知為何修為大跌,空暝本想殺了他,讓糾纏自己不知多久的噩夢煙消雲散。

空暝本就修魔,行事向來遵循本心。他毫不猶豫地動手,欲取對方性命。

到最後,卻是站在牢門之外,看着被自己囚禁在裏面的陸恒,不知所措。

之後發生的一切,讓他更覺得自己可笑至極。陸恒竟然說,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只是個幻陣。

他不信,記憶或許會騙人。可是人心不會,見到陸恒的第一眼,他心中就有愛也有怨,如不是因為前世的糾葛,又為何會如此。

結果,陸恒所說的,無一虛言。

誤會消除,兩人卻在意外之下,行了周公之禮。

陸恒轉身離開之時,釋空下意識地向外追了幾步,臨到門口,他卻又停住步伐。

空暝同陸恒的相愛相殺,皆只是他的一廂情願。陸恒甩袖離去,釋空已知他對自己無心,既是無心,又何苦糾纏。

放下這一切,對彼此都好。

釋空在輪回之時,心中想的是下一世,當是不要遇到陸恒才好。即便遇到,那也定是不能相戀之關系。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釋空從問心陣中醒來之時,便知自己的掙紮,只是徒勞。

然則,陸恒離去之時的那句話,卻讓他心中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喜悅。

他在招搖山上,等了數十年,也使了所有法子找遍了整個乾元大陸,卻只尋到空蕩蕩的一具軀殼。那人的神魂,卻是不知所蹤。

若不是體內的半個道侶契約,讓釋空得知此人神魂尚存。他甚至會以為,陸恒的存在,是否只是他的一個劫數。

如今,他陷入愛別離求不得之中不得解脫,這劫數便功成身退。

兩人再會之時,陸恒卻是滿眼陌生,如同站在眼前的釋空,只是一個陌路之人。他眼神之中,甚至還隐隐含着戒備之意。

再之後,陸恒身邊有了一個叫莫淮的孩子。他對那個孩子極好,如同當初在招搖山上,對待自己那般。

“再相會,豈知吾誰與歸。”

釋空站在金剛伏魔陣前,看着陸恒帶着莫淮離去的身影,手中那被他臨時取出的布陣之物,幾欲被捏成粉末。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釋空出關之時,才得知陸恒飛升失敗,身死道消的消息。

聽到消息之時,釋空心神俱震,困了他許久的求不得愛別離之苦,其實已然勘破。

在那瞬息之間,他便陷入頓悟之中,感知到天地至理,和神魂最深處本源留下的那段訊息。

他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和了悟這八苦道的意義。勘破人世八苦,化身天道,取代已然産生私心的天道。

擺在釋空面前的,是兩條路。

一是勘破這八苦道,放下陸恒。陸恒神魂自此灰飛煙滅,不存于世。一是破道,逆天轉命,救回陸恒神魂。

釋空在洞府之前,站了七天七夜,最終說了句。

“七情六欲,皆系于一人之身,如何能成為至公之天道。”

八苦道,就此被破。破道的反噬之力,豈是好相與的,釋空的神魂當時就受到重創。七海之內的千瓣金蓮,瞬息之間就焦枯大半。

釋空做出選擇,而在他神魂之中,關于天道和本源的這段記憶,也随之被法則抹去。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釋空同那眉心一點朱砂的灰衣少年重逢之時。

少年笑着說了句:“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如以身相許。”

釋空說:“莫要胡鬧。”

他的心裏,卻是應到:好,此次你定是不能再失約。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陸恒沒有再食言,也再沒有失約。

那夜的帝流漿之景,讓釋空忘卻此前所遭受的一切。

他握住那人伸過來的手,自此之後,無論前方為何路,兩人皆是攜手同行,永不分離。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陸恒被迫離開乾元大陸的時候,說了一句。

“我在登仙臺上等你。”

釋空直到他為何會這般說,因登仙臺乃是上界距離乾元大陸最近的地方。在登仙臺上,兩人能憑借印刻在神魂最深處的道侶契約,感知到對方的存在。

如此,便如同從未分離一般。

只是登仙臺,乃是在上界的邊緣之處。靈壓相去甚遠,終年狂風不止,他又如何忍心讓對方久等。

“最多不過百年,我來尋你。”

釋空看着陸恒消失在裂縫之中的身影,眼帶笑意。

他心中從未後悔,同陸恒相識相知相思。

作者有話要說:說明:這個番外的靈感是來自一首歌《相思十誡》,這首歌的詞,來源于倉央嘉措的《十誡詩》,不過只有前兩句是出自倉央嘉措,後面第三到第十,都是來自于網友創作。

然後到這裏,本文就正式跟大家說再見了。

我去準備新文了,我們六月十八日新文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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