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是太短,遲朗有時候能看見周青脈的腳踝,蒼白的,在水霧中像要化了一樣,他突然害怕,于是他就盯着看。當遲朗看見有細細的紅絲混着白泡沫流過青色地磚的縫隙,流進暖氣邊下的地漏,并且想明白那是什麽的時候,他聽見周青脈說:
“遲朗,你想去看看錢塘江嗎?”
05.
一條江那麽長,要看它,也不知道該站着哪裏,用什麽角度看。
那天晚上,他們幹巴巴地躺在周青脈的單人床上,動也不敢動,睡也睡不着,就冒煙似的冒着潮氣,雨把全世界都澆濕了,濕透了又朦胧了。可是,當遲朗伸出手,在床單上摸索到周青脈的指尖時,他們就立刻緊緊抱在了一起。
別怕,脈脈。遲朗輕輕地說。我不走。他又道。這樣抱住周青脈,他甚至不敢摸,怕摸碎了。
早上他們幾乎是逃出家門的,天還沒亮,在平時不會去的繞遠小店吃了早餐,周青脈點了馄饨面,遲朗點了蓮藕餡小籠包和豆奶,還有很多很多碟涼拌小菜,可他非要吃馄饨面裏周青脈不喜歡吃的面條。
周青脈的手機被泡得時好時壞,遲朗不敢開機,倆人基本抓瞎。雖然江水橫穿整個杭州城,但總覺得城裏江不正宗,而他們對正宗錢塘江的了解僅限于初中課本裏的模糊記憶,壯觀的潮,弄潮的人,千年難遇的風景。
所以要去遠一點的地方看。他們跳上最早一班東去的公交車,在各個線路裏倒騰來倒騰去,只是篤定地認為要在那個叫作“錢塘江鎮”的車站下車。
“我們好像到海寧市了哎。”錢塘江鎮的路牌就在旁邊,遲朗看着遠去的公交車。
“晃了七八個小時,當然走得遠。”周青脈拽着他,循着江聲走。
真正的錢塘江大潮其實在農歷八月,不過這年梅雨季來得早,降水充沛,兩人到達江邊時,遙遙地往江面看,還真有波濤,不清透,但挺洶湧。周圍不見游客,兩人并排站在一棵敗柳下,盯了好久,盯的仿佛不是江濤,而是這番跋山涉水。
“這就是了?”周青脈問。
“應該就是吧。”遲朗逆着意外涼爽的江風,大口地呼吸。
周青脈掏出手機,想試試運氣,這回屏幕亮了,甚至還能上網,“我們好像走錯了,錢塘潮要去觀潮勝地公園看,或者海神廟,”他低頭念到,“最好的時間是下午一兩點,現在已經過了。”
“住一天,明天看。”
“明天也看不到,”周青脈繼續翻看網頁,“現在都是毛毛雨,中秋前後最壯觀,早着呢。”
遲朗愣了愣,“那走吧。”他說。
回去的路上,公交車還是空空如也,他們兩個人卻站着,眼裏都蒙了一層江霧。
“我就是覺得在杭州十八年,連一次錢塘江都沒見過,有點慘,”周青脈握着橫杆的手滑到遲朗的手邊,碰了碰,“但事先沒有做好功課,其實這條江每天都見啊,放學都路過。”
“對不起。”他最終道。
遲朗笑了,露出眉眼彎彎,八顆牙齒,“我覺得剛才風景就挺美的,等到中秋肯定更好。”
“我想考北京的大學。”周青脈突然說。
“啊?好啊。”
“你也能上,北京的大學特別多,你肯定能考上一個。”
“嗯,好啊。”
“然後我們中秋節坐高鐵回來看。再也不找錯地方,不去錯時間,”周青脈眼睛亮了,他直接抓住了遲朗扶杆的手,捏在手心裏,“九米高的大浪頭呢,所謂錢塘秋潮——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別來幾向夢中看,夢覺尚心寒。”
他一背那些酸腐句子,笑盈盈的,神采飛揚的,遲朗就由衷地開心,好像那是自己寫的一樣。把周青脈用心地看着,遲朗忽然道:“陪我回趟家吧。”對上周青脈懼愕的眼神,他又解釋,“溜回去,我有樣東西要偷出來,送給你。”
于是,當天夜裏,他們千辛萬苦回到杭城,用火腿腸哄住了看門的狗,周青脈在外蹲守,遲朗翻牆進入自家別墅的後院。
他進去了十三分鐘三十二秒,期間周青脈一邊掰肉腸給狗吃,一邊死死盯着三層高的別墅,那就像幢巨大的鬼影,周青脈生怕自己一不留神,沒有看住這鬼,某盞燈亮了,或者某聲碎裂打破寧靜,緊接着全屋燈火通明,雞飛狗跳。
那他絕對會沖進去,死也要把遲朗拉出來。
好在遲朗自己出來了。月光把他照成藍色,他從鐵栅欄縫隙裏遞給周青脈一個扁扁的硬硬的大包,旋即自己靈巧地翻出高牆。
“快走!”他低喝,背上包拉着周青脈就跑,手心裏出了不少的汗。
大約半小時後,他們在看起來很安全的地界停下,西湖邊的一個小廣場,夜太深了,縱使是銀泰也四下無人。遲朗蹲下,拉開背包,取出一把小提琴。
其實方才從他手裏接過這把重量,周青脈就猜出他拿的是什麽了。遲朗從六歲開始練琴,小提琴是唯一陪他比周青脈還久的朋友。
“周青脈,我給你寫了一首曲子,”遲朗站得筆挺,在肩上架好琴身,一揚手,琴弓蘸着連綿旋律,像月光一樣在他手中流動開來,“名字叫作《脈脈》。今天我把它送給你。”
西湖如月,月如水,周青脈和遲朗,在這月下湖邊,一個獨聽,一個獨奏,琴曲好像比半輩子還長。原來遲朗冒險偷出來的,要當禮物送出的,不是什麽東西,而是一首曲子,這首曲子是以一個人命名的。
月光把遲朗映得高貴,就像個王子。周青脈驚訝于自己的俗套,卻又忽然想起句古詩,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可他是萬萬不會背出來的,不吉利,不好,不要迢迢皎皎,不要牽牛星和河漢女,他只要看着遲朗,不自覺地笑,不停地笑。
06
平時正兒八經的人,玩起來可以很瘋,至少出分前的那半個月周青脈是玩瘋了,瘋得遲朗都有點不習慣。
他們一塊去學校邊上的網吧通宵,故意穿着校服,一臉懵懂的樣子,沖着攔他們的網管亮出身份證,那姿态,就像交警亮證件開罰單。
周青脈游戲打得很菜,總要遲朗帶他,遲朗就總是一手飛快地搞着騷操作,另一手搭在他肩上,揉着他耳朵說脈脈是個笨蛋。周青脈氣不過,就拽着遲朗出去,天已經亮了,早高峰熙熙攘攘,拔劍四顧心茫然,最後他們回了學校一趟,在黑店買了最辣的泡面,蹲在籃球場後面偷偷吃,配上杯裝的冰爽綠豆沙。
別的年級都在上課,校園裏靜得出奇,他們扔掉空了的泡面桶,牽着手,天不怕地不怕地在中心花園接吻。
有個頗為眼熟的偏禿中年男子夾着厚厚的講義跑過來,“同學!你們幹嘛呢!”
周青脈大笑,拉着遲朗往通向校門的林蔭道狂奔,遲朗則回頭,“老師,我們畢業啦!”
他們還去看了電影,夜場,輪流請客,就看了很多很多場,看恐怖片時周青脈會狂笑,看爛俗愛情片他就會別過臉抹眼淚,遲朗對他突然的感情豐富一籌莫展,只得攬着他,在只有幾個人的放映廳裏,輕輕地摟。
他們還吃了新開的咖喱魚蛋,這麽多天算來,不下八碗。的确很好吃。
又去坐公交車,兩塊錢就能晃晃悠悠繞杭城一圈,從早到晚,分一副耳機,一袋橘子;
又去優衣庫把每種顏色的純色T恤都買一件,兩人每天換着穿;
又去唱KTV,唱丢火車的《茶底世界》,周青脈把遲朗壓在煙味濃重的沙發上,在他耳邊啞啞地唱,“記憶裏總有人坐在身旁,撫摸着我枯萎的肩膀,對我說紅色不該遺忘……”等狂吼完“永遠永遠”,他就不顧臉面地暴哭。
唱蘇陽的《賢良》,遲朗跳上茶幾,求婚一樣單膝跪下來,勾着周青脈的下巴笑着重複,蹩腳地模仿着西北口音,“你是世上的奇男子呀,我就是那地上的拉拉纓哦,我要給你那新鮮的花兒,你讓我聞到了刺骨的香味兒!”
總而言之,他們每天早出晚歸,好不快活。遲朗沒再碰上過周青脈的母親,而他又時時刻刻和周青脈在一起,這也就是說,周青脈整整半個月沒和親媽碰面。這事他不提,遲朗也就不問。
出分時間是在中午。出分的當天,遲朗又拉着周青脈去開`房。周青脈要用自己的身份證,遲朗問,有區別嗎。
周青脈想了想,沒區別,他輕聲說。的确,遲朗的父母能通過遲朗的身份證找到酒店記錄,而他們又知道和遲朗在一起的是周青脈,的确沒區別,周青脈捏着鼻梁笑了。
最後他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