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一家不需要身份證的小旅館,屋子很窄,擺兩張床基本就塞滿了,一股黴味,走廊裏有高中生模樣的姑娘抱着嬰兒喂奶。他們坐在潮濕的床上,登錄網站,輸入對方的準考證號、考生號、密碼。

然後對照全省分數段來看。

“脈脈,你是前二十,”遲朗鎖上自己新買并且換了卡的手機,掐了掐周青脈的臉蛋,他比周青脈還驕傲,“全省前二十哎!你能去北京,去T大了!你一直想考他們的法學院吧?”

他看見周青脈不語,也看見周青脈手機屏幕上自己的分數,“比我想象中高啊,比我三模高了六十多分!”他笑了,好像在為臨時抱佛腳感到慶幸,“你考T大,我就去北科大呗,反正離得不遠,分數肯定也夠。”

“你真這麽想嗎,遲朗。”周青脈轉臉看着他。

“真的啊,”遲朗顯得有點詫異,“到時候我還想去你們食堂蹭飯呢,T大的肉龍,全國聞名啊。”

後來他們脫了衣服,從包裏手忙腳亂地掏出潤滑油安全套,周青脈一直看着遲朗,心都化軟了,他想幹脆躺平任操,反正他對上下也沒什麽執念,卻聽遲朗說,“不行,上次的傷剛剛好,還是你來。”

當遲朗塌下腰,擡高屁股,用一種獻祭般的姿勢把自己展開在周青脈面前時,周青脈心裏的酸都快溢出來,把整間破舊的小屋都淹沒了。

進入的時候他看見血,幾乎要落荒而逃,聽見遲朗吃痛的喘息,看見捏皺的床單,周青脈覺得遲朗就是個傻`逼,舉世無雙。

周青脈也決定用一輩子對遲朗好。

事後他們洗了個澡,遲朗擦着頭發,學着上次事後周青脈的口氣,汗涔涔、紅撲撲地說,“我也是你的人了,脈脈,以後不論怎麽樣,永遠都是。”

周青脈跪在床上,刮掉他鼻尖的汗,暮色從紗簾打進來,把遲朗在牆上打成清瘦的、昏沉的影,他抱住他,“我愛你。”從沒說過的話。

他聽見遲朗的笑聲,再接着是哭,在他懷裏,薄得都要碎了。

睡着前他們在說什麽呢?天好像還沒黑透,遲朗頗有底氣地說他卡裏還有二十幾萬,要周青脈不用擔心,随便玩一個暑假再去北京都沒問題的,周青脈則說,省着用吧,我們填完志願就開始打工,畢業就開始工作,要一起買個大房子,我媽媽接受我們,就接她一起過去住,不接受,我們就定期回來看看她……

周青脈記得,自己聽見遲朗說了聲好,不知道是不是在夢裏,醒過來時,遲朗不見了,多了一張紙條:

“脈脈,我去樓下買早餐了,那個生煎昨天路過就巨饞,蝦仁的,還有蟹粉的,你躺着等我。”

居然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昨天是有多累,周青脈揉着眼角傻笑了兩下,他知道遲朗一定會如從前那般給自己帶一袋冰鎮豆奶,還有很多很多小菜,等得時間有點長了,他就打開電視看,再長了,他就趴在窗邊張望,給遲朗發微信:你去哪了是樓下嗎,我快餓死了!

但他一直等到中午,樓下的小吃鋪子收了生煎,開始叫賣炒粉和涼皮,還是不見遲朗的蹤影,也沒有敲門的聲音。

07

周青脈給遲朗發微信:

你怎麽了?

遲朗你回句話到底發生什麽了。

你爸媽……把你抓走了?

又打電話,關機。

周青脈趴在窗前木然了一小會兒,掐掐臉蛋,去浴室刷牙洗臉刮胡子,這番強裝鎮定立刻遭了報應,他體毛少,好不容易刮一次胡子,還半中央把臉給刮破了。

周青脈看了看滿手的血滴子,放下小旅館塑料片一樣的劣質一次性刮胡刀,低頭洗手,埋下臉想把傷口洗洗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甚至沒法擡起手來——他的手抖得太狠。

但他最終還是洗幹淨了刀口,刮完了剩下那一半胡子,梳好頭發,到樓下主營避孕藥的小藥店買了創口貼,妥帖地擋好。他得把自己收拾得利索些,因為他要去見遲朗的父母。

他沒有坐公交,打了輛車,站在上次遲朗遞出琴盒的大鐵門前,按響了門鈴。

是保姆過來給他開的門。

“少爺走啦,走啦,”蘇州口音的保姆只開了一小道縫隙,探出個腦袋來,“你回去呀,回去吧!”

“走哪去了?他爸媽呢,你讓他爸媽出來跟我說!”

“哎呀小夥子你快走呀!”保姆灰敗着臉關上了門。

周青脈突然覺得很屈辱,要他在這門口蹲守,就和不停打他巴掌沒區別。走吧!他想,插起褲兜,在豪華小區的石子路上緩緩地擡起步,下了山坡,他走上大路,晃悠着晃悠着,就到了西湖邊,銀泰附近的小廣場上。

地面還帶點梅雨季的潮濕,眼前游客攘攘,楊柳吹拂,湖面蕩起溫柔的波,周青脈坐下,坐到天黑他也沒走,不知道了幾點,有保安來拍他,用手電筒照他臉,撞見他通紅的眼眶。

互相瞪視了一會兒,興許是周青脈太像個鬼,保安嘟嘟囔囔地走了。

周青脈耳機裏正好放到一首應景的歌,李志的《杭州》,“一杯長島下肚,轉身跳進西湖。”

周青脈當然沒跳,他去集賢亭逛了一圈,仿佛自己真的走到了湖心,月亮挂在天上,亮得像個假的,星星都不見了,一條馬路外的城市也安歇。他太疲倦太疲倦,深呼吸幾口,靠在亭柱上睡着了。

湖水離漫上亭底只有淺淺一層,湖水晃晃悠悠,周青脈做了個坐船的夢,大游輪,漂洋過海,整個航程都在下雨,夢沒有告訴他終點。

第二天他是在喜慶的樂聲中醒來的。市民們早起在湖邊公園跳舞,還有唱昆曲的,遛小狗的,好一派歡騰欣榮,周青脈揉揉眼睛,站起來,看了眼手機。

五分鐘前遲朗居然打了電話給他,是微信電話。

他咬了自己手腕一口,揭下臉上被汗和露水浸得黏膩的創可貼,撥回了那個電話。

“脈脈?”

“……嗯。”

“我,出國了,”遲朗的聲音很低悶,啞得都不像他了,“現在已經到了紐約,伊薩卡。”

周青脈沉默了好一陣,他有種棒子終于打在腦門上的錯覺,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收住哽咽,一開口就知道失敗了,“學什麽專業啊。”

“還沒定,大概學商吧。”

“哈哈,比我想的好,我以為你被你爸媽綁架了呢,挺好的,紐約伊薩卡……是康奈爾嗎?恭喜啊。”

遲朗卻問:“你在哪兒?”

周青脈又笑了,“我在杭州啊,我還能在哪兒,雖然我想去北京。我問你呢,是不是在康奈爾?你爸媽把你綁去的?”

“……差不多。”

周青脈立刻追問:“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會是這個結果?”

遲朗似乎很震驚,周青脈聽到吸鼻子的聲音,他按着自己的淚腺,數了二十多下,才聽遲朗說:“昨天……我知道你的分了,也知道你百分百能上你想去的學校,這就行,他們把我抓走,我也不會那麽擔心了。”

所以,這是一種默認?其實遲朗一直知道,他們不可能像過去的十幾天那樣,狂歡下去,不知晝夜下去,可是說過的那些話,那些“不論如何”,那些“永遠永遠”,還有那些“我愛你”……原來是明知結局也要撒下的謊嗎?

可他周青脈又好到哪去,他也說了那些山盟海誓,說得比遲朗還多,可他難道真的打心眼裏相信,他和遲朗能地久天長?

周青脈頭腦劇痛,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動的嘴,只聽見聲音從自己口中發出,回響在聽筒裏,“所以分手了嗎。”

“什麽?”

“所以遲朗,我們現在,是分手了嗎。”

遲朗好像哭了,沒有聲音,可周青脈就是覺得他哭了,就像以前在場上打籃球,即便周青脈正在搶球沒有看見,倘若遲朗在邊線被撞倒,他也會突然覺得非常不好。

“是吧。是的吧。”他聽見遲朗說。

“好。”周青脈走出亭子,也走出湖心,“遲朗,其實,你知道嗎,我最遺憾是什麽,我後悔最後那半個月,我沒有幫你什麽,我可以把筆記都給你啊,不睡覺一起做題我也願意的,你也不用排隊找老師答疑,你找我……”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呼吸也越來越緊,“算了。你那邊事情很多吧,再見,還是朋友。”

那天剩下的時間,周青脈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晃過去的,他的記憶好像空白了一塊,只記得太陽快落山時,自己租了輛共享單車,彎腰時一張銀行卡從褲兜裏掉出來,上面貼了張膠布,寫着密碼,周青脈的生日。

他看着它發愣,眼裏幹得發痛,後來他咬着牙往家的方向騎,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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