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遲朗默默地走近,把大衣抖開,他以為周青脈會大呼“太貴了太貴了”然後埋怨他不會過日子,可事實是,周青脈驚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苦瓜僵在案板上,菜刀僵在半空中。
“我家脈脈現在在CBD上班啊,”遲朗眼角泛着柔柔的笑,幫他解下圍裙,又撐開衣裳讓他試穿,“風衣不能再穿優衣庫了!”
周青脈那天正好穿了件純白的高領毛線衫,再套上那件風衣,他比模特還好看。好像他并非置身油煙陣陣的廚房,而是周身都飛起茫茫大雪,他抱住遲朗,雪就飛到遲朗懷裏,落在遲朗肩頭。
年終的時候,律所雖然沒給周青脈這種工讀生任何獎金,但是學校給他發了一筆獎學金。他給杭州的母親打回去一部分,用剩下的給遲朗買了一輛摩托,燒油的那種,整個都是磨砂黑的,看起來賊拉風。
遲朗很快就考了證上了牌,從此以後,他再從中關村去清華找周青脈,都是騎摩托的,不用再走上三站地。
北京的冬風冷冽,刮在皮膚上如同刀割,每次周青脈坐在後座上,都會把臉蛋埋在遲朗的背後,雙手緊緊抱着遲朗的腰,插進他的兜裏。他們在滾滾車流中穿梭,前方是撲面霧霾,以及沒有溫度的檸黃色落日,他的衣擺被氣流帶着飄,遲朗的羽絨服軟得就像枕頭。
每當這時,周青脈都會無比确定地覺得,自己已經把一輩子塞到了遲朗手中了。
眼看着小年已經過了,周青脈年前最後回了一趟學校,從導師那裏拿了不少書,用小行李箱拉着,他走在空蕩蕩的校園裏。學生都回家了,水都冰凍,樹也凋零,天卻瓦藍,飄着過于柔美的雲彩。周青脈給遲朗打了個電話,約好中午吃海底撈,他已經琢磨好,這回無論遲朗怎麽負隅頑抗都要讓他嘗嘗腦花了。
剛說好十一點在圓明園地鐵口見面,線路就被另一條電話插進來,周青脈一看,居然是自己老娘。他盯着來電顯示看了兩秒,按了接聽。
“喂,媽?”
從大一開始,他們就沒有通過電話,甚至母親再婚都是他從舅舅那裏聽說的。他當時覺得挺好,至少有人照顧,自己不至于太歉疚,只是,到現在,他才發覺自己已經快忘記母親的聲音了。
“脈脈啊,你在哪裏啊?”母親周圍十分嘈雜,聽起來倒是挺有精神。
“學校。”
“遲朗呢?”
周青脈沒有太震驚,他并不認為自己能瞞母親一輩子,就像他大二就能知道母親嫁給了學校的同事一樣,他媽媽也能很早知道他和遲朗又混在了一起。有血緣在那裏放着,旁人都覺得你們是一夥的,那你們的聯系就是斬不斷的,你不想聽,還有人硬要塞到你耳朵裏。
“您在哪裏啊?”周青脈反問。
“火車站,”母親放軟聲音,“好像是那個什麽,北京西站,脈脈啊,過來接媽媽吧?你和小遲一起?”
“我和他一起?”
“是呀!”
“您那邊幾個人?”
“啊,”母親哽了一下,“兩個。來過年呀。媽媽想你了。”
“我知道了,我在海底撈等您。”周青脈語氣平平淡淡,卻很堅決,“我給您叫輛車,您出站直接看車牌號上去,他會送你們過來。”
他說完就挂了電話。用在模拟法庭上的口吻,把話說得這麽不容商量,好像手術刀在精準地切一只青蛙,不是因為他對母親有什麽怨言,只是因為,他剛才赫然發覺,自己竟然沒有勇氣獨自去面對那兩個人,一個他印象淡了,一個他根本沒見過,他要幫他們提行李,要笑,要叫他們媽媽叔叔,還要沿路給他們介紹北京的風景和自己的學習。他做不到。
不過,沒關系,有遲朗在肯定沒有問題的,有遲朗在肯定會好。周青脈這麽想着,在學校西門口蹲下,往手上呵着熱氣,把接單師傅的車牌號發給那個備注為“媽媽”的號碼。
19
滿桌的羊肉片蝦滑鴨腸子,方才還水靈靈的,現在已經放蔫了。火鍋店裏好不熱鬧,食客有舉杯的有爆笑的,還有服務員小哥在表演他的甩面絕技。周青脈窩在沙發椅上,靠着遲朗的肩膀,有一搭沒一搭地啜飲一杯可樂兌烏龍茶,遲朗自創的飲料。那人正在他耳邊表着決心,“報告周司令官,我已做好一級戰備部署。”
周青脈撲哧笑了,把杯子往遲朗嘴邊遞,“先加點燃料。”
遲朗心花怒放地張嘴喝,又聽周青脈道:“一會我媽要是問你什麽,你就按實際情況答,不過她應該不會直接和你聊,你就聽我說,時不時應一句就行。”想了想,他又說,“跟她一起來的那位……反正肯定話不會比她多就是了。”
“嗯,我明白,”遲朗從他手裏拿杯子,輕輕碰了碰他的手指,“我先預定個酒店?年前訂房間要趁早吧。還是把屋子收拾出來,咱們去睡書房,給他們睡卧室。”
周青脈從他肩上起來,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叫車軟件——位置顯示已經到商場樓下了,他點了付款,轉臉看遲朗,“先不用,也不一定一起過年。”
遲朗一愣,“來都來了?”
周青脈揉着眉頭笑了一下,“我要先問清楚一些事情。”
遲朗沒再多說,只是捏了捏周青脈的後頸,這人緊張時他總會這麽做,模模糊糊地,他記得周青脈好像說過,骨頭酥了腦子就會清醒。
沒捏兩下,周青脈就站起來,眼見着一男一女一前一後被服務員熱情地招呼着,朝他們這桌走來,遲朗也騰地站起。
“媽。”周青脈率先開口。
“阿姨好。”遲朗也露出一個心無旁骛的笑。
幾年不見,周母的确老了不少,但整個人都胖了些,面色也紅潤,也許是化妝的效果。她甚至戴了珍珠耳墜,這是遲朗從沒見過的。面對這問好,她“哎哎”應了兩聲,好像語塞,就那麽僵站着,她身後一頭灰白板寸的中年男人也是。
“北京挺冷的吧,”周青脈直接拿起盤子往鍋裏倒,湯早就開了,羊肉一下去,立刻就打了卷兒,“坐呀,”他看着母親,“今天正好吃點暖和的。”
“脈脈都有北京口音了呀。留一張小紙條,在這邊好多年不回家。”周母道,帶點奇怪的熱絡和嗔怨。她解開圍巾脫下羽絨外套,坐到卡座裏側,正臉對着周青脈,跟她來的男人就在她身側坐下,拉開夾克拉鏈,有點局促地搓着手,這動作撞在遲朗眼裏,他陡然想起這個人來——就是他們高中的老師,好像姓張,高二帶過半年的數學課,當時這人就是一副溫吞水的樣子,拿刺兒頭學生從來都沒辦法,不過老實本分是肯定的。
周青脈這種神仙,上課時眼裏就只有老師一個,高二好歹有幾百節數學課吧,遲朗不信他沒想起來,卻見他只是垂着眼睫,繼續往鍋裏下肉,“嗯,放假學業也挺重的,還要實習,您有人照顧我也不擔心。”
周母怔了怔,連忙介紹,“哦,對對對,這是你們張叔叔,我們結婚四年啦。”
說完她看着面前的兒子,動了動嘴唇。
張老師也點了點頭。
周青脈只是把最後一片羊肉夾進鍋裏,放下白盤,“張老師好。等我正式工作了,回去給你們補份子錢。”他沖那男人微笑,好像聊的這一切,都沒必要多費口舌,也都沒法帶給他哪怕一點點波瀾。他只是攪了攪鍋子,給母親和那人各自舀了一勺煮成灰色的肉片。
放下鐵勺,他坐回來,又給遲朗夾了點肉,盛滿油碟,用自己的筷子,“趁熱吃。待會嘗嘗腦花吧?”
隔着霧氣,遲朗看見周母眼中閃過的那點東西,又聽見她問:“過年就在北京這邊過啦?”
周青脈點點頭,“學校發的年貨要吃完。我們倆正在攢錢,過兩年攢夠了,就想去西藏過一次年,昌都林芝那邊,看看大冰湖什麽的。”
“不回杭州?”周母殷切地問,“舅舅他們都蠻想你的。”
“哈哈。”周青脈開始下蝦滑。
“小遲是回不去了吧。”周母又問。
“啊?”遲朗愣了一下,笑了,“是吧,我爸媽還在和我生氣呢。”
張老師突然問:“畢業後呢?小周,畢業之後你還是要留在這邊?”
周青脈放下方碟,認真看着他,“實習單位我挺喜歡的,北京排得上號的外資律所,和同事關系都不錯,老板也要我考慮長期做。”
這話說完,一桌都沉默了,學生時期積累的人脈和圈子,确實非常有用,而換個地方就意味着從頭再來。周青脈的道理挑不出錯。他們就這麽安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