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園,不見第二個選擇在中秋節祭拜的人。他燒了不少貢品,沒有說一句話。
第二天一早,他乘公交車去了海寧市,這次他提前做了功課,找到了觀潮勝地公園,也看到了真正的錢塘江大潮。
周青脈站在人群中,曬着午後青灰色的陽光,逆着意外涼爽的江風,大口地呼吸。巨大的浪頭撲在半空中,人們歡呼,拍照,大吵大鬧。潮濕的江水味糊了周青脈一臉,抹一抹,鼻息被澆得有點腥。
一條江這麽長,要看它,當年他們不知道該站在哪裏,用什麽角度看,現在,周青脈獨自掌握了觀潮的正确方法,總覺得自己有點不義。
他想,遲朗到底有沒有再來看一回呢?他到底回杭州了嗎?遲朗的朋友圈已經很久沒有更新了,要音訊全無,原來也不是多難的事。
作為T大的優秀法學碩士生,周青脈畢業後如願留在了實習了三年的外資律師事務所,之前是臨時工,現在他好歹有了個編制。事實上,律所的香港老板還挺欣賞他,覺得他辦事幹脆利索,吃苦毫無怨言,一口标準的英式口語也是他的加分項。因此,和那些初來乍到的畢業生不同,周青脈漸漸不用天天給前輩端茶倒水理卷宗,半年多過去,他也會被委任一些要他獨立處理的案子。
雖然都不複雜,主要是幫銀行做項目,抑或是某些雞毛蒜皮的民事糾紛,但周青脈已經非常滿足,他才二十五歲,就有了自己的名片,自己單獨的工位,還有許多律師三十歲才能碰到的活。
又過了半年多,他在律所,已經有人管他叫“前輩”了。
周青脈喜歡現在的工作,雖然破事很多,下班從不準時,但他過得很充實,他能從中獲得滿足感,從而規避胡思亂想以及不良愛好的滋生。還有一點好處,他固定工資漲了不少,辦了案子還能有提成,這些錢,至少足夠支撐他每天穿阿瑪尼西裝噴寶格麗大吉嶺茶上班,定期和同事跑去高級日料店聚餐,并且在建外大街附近租房的種種開銷。
當然,周青脈還是沒有獨租一套公寓的豪氣,他想要攢積蓄,就只能和人合租。他運氣好,第一次找的室友人就不錯,是個美院的大二學生,臺灣人,自稱“林仔”。林仔煙瘾和周青脈不相上下,兩人互不嫌棄,在家務方面也都不算太懶,就這麽友好共處了半年。
某天周青脈下班回來,正在玄關脫風衣,那家夥頂着趕作業的黑眼圈,蹬蹬蹬跑出來,一口臺普連珠炮似的坦白,就這麽跟自己的律師室友出了櫃。
周青脈說,我理解,我支持,林仔加油我看好你!
林仔一臉天真地問,你咧?你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周青脈說,我沒時間找對象,正在攢錢,等老了直接去海南島的養老院。
從此那位林仔就經常光明正大地帶男友過來,男友叫“老Q”,和林仔一樣不明真名,胡子拉碴身材壯碩,看上去比林仔大上十多歲,據說是個文身師。不過他們很有自覺,滾床單都是挑周青脈加班不在的時候,基本沒吵到過他,事後的床單也總是送去幹洗店,從不動用他們共用的洗衣機。
只是周青脈有時提前下班,或是回家取個什麽東西,還是不免聽到些動靜,受點刺激。有一回他實在忍不下去了,仿佛中了咒,放着大堆工作不幹,把門鎖上,隔了一個房間的另一間卧室,有人在翻雲覆雨,他在自己的單人床上,看着舊手機裏的舊照片,撸了一發。
完事之後他用了很多衛生紙擦手,又用了很多衛生紙擦眼淚,他邊哭邊想,老子沒陽痿啊。
然後收拾好材料文件,回辦公室通宵加班。
在周青脈當律師的第三年,也是和林仔合租的第三年,林仔升入大四,和老Q分手了。分手後林仔堕落了一段時間,周青脈冷眼旁觀,也沒有安慰的意思,主要是他沒空,下拉面的時候給林仔也端去一碗,這是周青脈最大限度的關心。
那天大概是聖誕節,或是感恩節,總之律所破天荒給所有員工放了一天假,衆人加班到半夜,第二天還是工作日,但不用上班。周青脈沒有騎摩托,提着皮包走在繁華的國貿一帶,心裏只有回家補覺這一個念頭,卻忽然倒黴地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林仔,那人哭着在電話裏報了個地址,說自己在GAY吧喝高了,有一夥人要強`奸他,要周青脈快去救他。
周青脈說,我是律師,不是警察。
林仔只是哭,哭得悲痛欲絕的,讓周青脈想起幾年前自己時不時就要躲在宿舍廁所裏哭泣的那些不堪的日子。
他最終還是查了查林仔說的地址,就隔了一條街,走路五分鐘到。周青脈連着打了幾個噴嚏,把手縮在風衣袖子裏,快步往那方向趕去。順水人情,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回去讓他打掃兩周廚房廁所,周青脈暈暈叨叨地想着,很累很困,路過一個豪華飯店的停車場時,沒注意從裏面開出的車輛,差點被撞上。
他轉身給人賠不是,一輛黑色奧迪Q7,急剎車壓在減速帶上,城市缭亂的燈光照進去,照在裏面的皮質駕駛座上,照出細膩的光暈,也照清楚駕駛座上的人。
居然是遲朗,遲朗頭發長了,穿着黑色的襯衫,神情一點波瀾都沒有,審視般,默默地,看着他。
周青脈揉揉眼睛,愣了一秒,短短的,也就是一秒而已。他确認這不是過勞導致的幻覺。他的嘴唇和手都在發抖,看着那張臉,照樣鞠躬賠了不是,他的神情也一點波瀾都沒有,然後,他快步按照原路往那貌似十分兇險的GAY吧跑去。
年底夜風很凍人,大街上鳴笛聲很吵鬧,霓虹很漂亮,周青脈習慣在這一切中奔跑,尖頭皮鞋才不是什麽阻力。他又接到林仔的電話,那頭還在哭哭啼啼,噎得不停打嗝。
“你他媽真被強`奸了,那就立刻報警,”周青脈灌着冷風,憤怒地吼,“沒有就他媽閉嘴別哭了!”
23.
那GAY吧起了個挺美的名字,叫“風又起”,門開得格外隐蔽,在地下一層。周青脈推門進去的時候,沒人攔,倒是有幾個纖細的男孩子端着梨形杯迎上來,小鳥似的繞着他,“哥哥哥哥”地叫,笑聲輕快露骨。
“抱歉,我來找朋友。”周青脈禮貌地回絕了他們。
酒吧是疊式兩層的,樓梯和裝飾都是有點生鏽的金屬,做出老工業朋克的效果。內部情形也和周青脈之前對此類場所先入為主的印象不同,并沒有什麽變裝秀抑或勁歌熱舞,多數人都紮堆坐着喝酒,店裏安了幾處老式音箱,低低地放着Lana Del Rey的那首《夏日憂傷》,能從談話聲中模糊地聽到。紅光,橙光,灑在昏暗中,都是暖色。
屋裏略顯燥熱,周青脈出了薄汗,于是脫了風衣,挨桌去找。邊找他邊給林仔撥電話,一個也沒打通,倒是有幾個想拉他坐下喝酒的,上上下下打量他的也不在少數。周青脈在觥籌交錯間擠來擠去,只得抱緊外套手包,慌慌張張的,覺得自己巨慫無比。
最終他在衛生間找到了林仔,那人穿了件花裏胡哨的棒針毛衣,肩袖和腰側還開了幾個時髦的破洞,長得跟裙子似的,據說這衣服是林仔美院同學的作品,他平時寶貝得很,堅持手洗,如今卻吐了自己一身,就這麽臭氣烘烘半死不活地坐在牆角,沒再繼續哭,因為睡着了。
周青脈蹲下拍他,“走了。”他是絕不會背他回家的。
林仔迷糊地張開眼睛,一瞅清楚周青脈的臉,就又大哭了一嗓子。
周青脈最煩照顧這種不講理的醉鬼,不喜歡跟大學同學聚餐就是因為他們不懂分寸,同事之間關系遠,反而沒這個毛病。可現如今,他到底還是有點擔憂,地上貌似有點不明液體,“你不會……真被強`奸了吧,別着急,慢慢說,先取證——”
林仔打斷他,嚎得更兇了,看起來精神得很,沒什麽受欺負的樣子,“靠北,怎麽是你啊!”
周青脈皺眉,“不是我還能是誰?”
林仔委屈了極了,揉着眼角,“老Q,我找老Q講,你要強`奸我,要他來救我了啦!”
周青脈騰地一下站起來,這口嗲嗲的臺普在他耳中,也是煩人得要命,“我`操!”他直接踹了林仔一腳,大堆狠毒的話冒上來,可最終只是罵出一句,“姓林的你牛`逼,你他媽等你的老Q來撈你吧!”
完全不解氣,他剛想接着踹,就被人扳着肩膀從後面撥開,險些撞在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