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雨了。

C市的夏天，一下雨就要命，悶在空氣裏的是帶着濕氣的燥熱，烏泱泱一看就讓人提不起勁的灰色天空和數學老師語速又快又亂的講解方式混合雜一起，令人昏昏欲睡。

所以這個時候如果有人突然闖進來，是會吸引起全班注意的，更別說這人是教導主任。

教導主任敲了敲門，“李老師，打斷您一下。”

李老師推了推眼鏡，放下粉筆，走向主任，兩人小聲說了幾句，李老師眉頭瞬間皺了起來，他拍了拍手，叫了班長記下等會兒布置的作業，說了句自習，就跟主任走了。

“這學生平時跟人有矛盾你知道嗎？”主任眉頭一直鎖着，基本就沒松開過。

“沒有，秦詩很乖很有禮貌，學習也還不錯，怎麽還會跟5班的人産生糾葛...是什麽原因被人打了？”

主任嗤笑一聲，“那要麽就是對她了解不夠，要麽就是她藏得太深了，5班那個女生滿操場嚷嚷秦詩搶她男朋友，秦詩反正是沒有否認的，你要覺得這孩子還能救就叫家長來再跟她談談吧。”

李老師有些吃驚，他沒再說什麽，快步走去了醫務室，剛進去就看見了縮在角落裏的秦詩。

女生披頭散發坐在角落裏，黑發遮住了她的臉，打眼看過去，只能覺得她衣服很髒，上面都是泥濘和水漬，似乎是在雨地裏洗過。她裸露出來的胳膊，手肘和腳踝處都是傷口，因為皮膚太白，所以腳踝處紅腫得就顯得更加明顯，看着怪可憐。

“秦詩。”李老師叫了聲她的名字。

秦詩聞聲擡頭，很明顯左半邊臉上有紅腫，見到是自己班主任，一直無助的眸子才終于露出點閃爍的光芒，她扶着牆壁站了起來，“李老師...”

“怎麽回事？”李老師看了眼旁邊已經來了的5班班主任和被訓斥的太妹。

太妹還一直在不停對着秦詩翻白眼，瞥她的眼神裏都是不屑和狠毒。

“對不起。”秦詩上來就先道歉，“給您添麻煩了..”

李老師走上前扶住她，讓她坐下，詢問了一下事情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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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們班在上體育課的時候，太妹忽然叫住了秦詩，兩個人沒說幾句，太妹忽然反手扇了秦詩一耳光，因為是在操作上，很多人都看見了，所以也聽到了理由，秦詩搶了太妹男朋友。

一中是重點學校，早戀本來就不允許，因為早戀還發生肢體沖突就更是少見，這件事情學校不得不重視起來。

李老師很沉得住氣，他聽完5班班主任敘述，轉頭問秦詩，“你真早戀？”

秦詩小心翼翼看了眼他，又低下頭，聲音悶悶的，“不是的...”

“放屁！”太妹就見不得她那副綠茶的模樣，火瞬間又冒了上來，“你他媽再說沒有？”

“閉嘴。”5班班主任狠狠瞪了她一眼。

李老師沒回頭，還是看着秦詩，“你說。”

“是我沒有弄清楚魯毅的态度，我并不知道他給我送東西是這樣意思...”秦詩看起來有些委屈，她癟了癟嘴角，隐隐現出嘴角的兩個梨渦，望向李老師，聲音哽咽起來，“我也有責任。”

秦詩沒有說得太明白，可是意思就已經很明顯了，大概是太妹男朋友對秦詩示好，所以被人針對了，主要責任不在她。

事情了解了個大概，就是批評教育和勸說，太妹全程不拿正眼瞧秦詩，更別說給她道歉了，秦詩也默不作聲，只是到最後才小聲道：“李老師，我下午能請個假嗎...腳有點痛。”

“可以，我給你家裏打個電話吧，但這件事情你也要反省，都十七八歲了，男生示好真的不懂什麽意思？”

秦詩乖巧挨批，低頭抹了把眼淚。

李老師見狀也不好繼續，轉頭去将火撒在了太妹和5班班主任身世，說得差不多了，5班班主任強制帶走了太妹。

見人走遠，李老師才嘆了口氣，回頭掏出手機，“你家長電話多少，我打電話讓你家人來接你。”

秦詩手指動了動，頓了一下才擡起頭，眼裏還帶着淚花，啞聲道：“您...用我的手機打吧，我叔叔不接陌生人電話。”

說着，她從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機遞給李老師，俨然還是沒有開機的狀态。

學校雖然說了不讓帶手機，可是學生還是層出不窮想方設法帶手機，一般不被發現也就算了。

李老師意味深長看着她，卻沒有多說什麽，他按開手機，翻找了一下，看到通話記錄最多的備注是成珏，“成珏？”

秦詩點點頭。

李老師撥通了對方電話，秦詩擡起頭看着他，面上沒有什麽神情轉變，可指甲卻死死掐住了掌心。

那邊沒接，李老師覺得奇怪，看了眼被挂斷的電話，正要再撥，被秦詩制止了，“我叔叔比較忙，沒接可能是沒聽到，算了...我自己回去吧。”

李老師沉吟了一下，“你可以嗎？要不然我送你去吧。“

秦詩致謝，“不用，謝謝您，我自己可以。”

李老師還是不放心，在秦詩再三保證下，李老師讓秦詩晚上回去家長給他回個電話，并且讓秦詩回教室收拾好了書包，一路護送她上了出租車。

“記得讓你家長給我電話。”李老師趴在出租車窗口跟司機說道：“麻煩送她去最近的市醫院。”

秦詩有禮貌的和李老師道別，直到出租車發動，秦詩嘴角的笑容就垮了下來，剛剛還帶着水花和盈着些許委屈的眸子瞬間變得清冷。

秦詩抱着書包，看着前排的司機，摸了摸臉上的水珠，呼出一口氣，輕聲細語道：“師傅，麻煩您去恩澤的別墅區。”

司機有些疑惑，從後視鏡裏看了眼這個小姑娘，“你老師剛剛讓你去醫院呢。”

“我沒事，回家就好。”秦詩異常冷靜，哪裏還有半點剛才慌亂的模樣。

司機猶豫了一會兒，又多看了她幾眼，最終還是在下個路口改變了行駛路線。

秦詩低下頭，翻看着手機裏和成珏的聊天記錄。

自從上次那件事情以後，成珏對她的态度就非常的冷淡，他們的對話還停留在上周，最後一句是秦詩結的尾。

【對不起。】

成珏沒回，他還在生氣。

可是不要緊，今天是周六，他一定會來。

秦詩看了眼時間，現在這個點回去，應該剛剛好能撞上他。

成珏回家的時候，劉阿姨在做菜，他一掃眼就看見了大廳的沙發上放着秦詩的書包。

“老板回來了？”劉阿姨從廚房裏出來，“菜要弄好了。”

成珏看着書包，沉聲問道：“秦詩在家？”

“在，也是剛回來，樓上洗漱呢。”劉阿姨說着停了下，“身上好像有傷，衣服都髒兮兮的，問也沒說，一回來就上樓了。”

成珏眉頭微蹙，“有傷？”

他想起來剛剛秦詩給他打那通的電話，不确定是怎麽回事，他沒有接。

事實上他已經一周沒有聯系秦詩了，秦詩還小，出了上周那種事，必須得讓她冷靜。

原本這個點回來，是不可能撞上秦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可以不理她，卻不能不管她。

成珏神情恢複淡漠，他淡淡道：“如果有傷，我一會兒讓人接她去醫院看看，我就不吃飯了，還有事。”

劉阿姨有些驚訝，“不吃了嗎，都弄好了...”

他嗯了一聲，轉身去他的卧室裏拿東西，還沒出房門，就聽見了秦詩的聲音。

“成珏回來了嗎？”

秦詩費力地下着樓，她腳估計是扭了，每走一步都鑽心的疼，下起樓來特別難受。

“你腳怎麽了？”劉阿姨很快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怎麽腫成這樣？”

成珏出去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穿着睡裙的秦詩，發尾還沒吹幹，大熱天的竟然還搭了件外套。

秦詩一見他，眼裏頓時閃出一絲光亮，沖他綻放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嘴角的梨渦甜得膩人，“你回來了！”

成珏一頓，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腳上，秦詩很白，裙子也很白，所以就顯得裙子的腳踝腫得非常明顯。

“怎麽回事？”

秦詩下意識将挽在耳後的頭發放了下來，她眼睛也不眨看着成珏，“不小心扭了，老師讓我回來休息。”

成珏本能想要向她走去，但是随即又意識到不行，他遲疑了一下，移開目光，“我一會兒讓人接你去醫院看看，在家肯定不行。”

秦詩一愣，眸子裏那點光瞬間黯淡下來，“你要走嗎？”

成珏嗯了一聲，沒再看她，秦詩有些着急，快步想要從樓梯上下來，“等等！”，但是她可能忘了自己腳還不能走路，她嘶了一聲，緊緊攥住了旋轉扶手，咬住下唇，顯得非常難受。

成珏頓住了步子。

還是沒忍住回頭了，他有些責備，但卻依然沒動，“幹什麽？”

秦詩呼出一口氣，擡起頭小心翼翼看着他，“留下來吃頓飯...不行嗎？”

成珏沒有回答，但顯然目光裏寫着拒絕，秦詩又要下來，腳下卻絆了個踉跄，成珏幾乎沒有思考，下意識上前一把扶住了秦詩。

秦詩身上還留着沐浴露淡淡的香味，湊近了似乎還能感受到她頭發的濕氣。

也就是一瞬間，成珏扶着秦詩站穩了馬上松開她的手退回安全距離。

然而秦詩卻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可能是剛剛洗完澡，搭在腕上的指尖泛着熱意，秦詩央求道：“留下來吃頓飯吧，求你了...就，一頓飯。”

我都一個星期沒見你了。

這是秦詩沒說完的半句話，雖然沒說，但卻能從她眼睛裏能讀出來。

成珏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要心狠一點，再狠一點，可是看着秦詩的眼睛，他說不出來拒絕的話。

他沉默了。

秦詩笑了笑，她知道成珏讓步了，她松開成珏的手，小步跳着從臺階上下來，劉阿姨看着難受，扶着她坐到了餐廳裏。

成珏跟在後面。

這頓飯吃得非常沉默，成珏不說話，秦詩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她好幾次都看着成珏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道：“你這周忙嗎？”

“還好...”

秦詩不知道要怎麽搭話才好，她有些沮喪，似乎是在絞盡腦汁的找話題，“那...”

成珏瞥了她一眼，猛然看見她的側臉時頓住了，神色随即嚴肅起來，“你臉怎麽了？”

秦詩一愣，有些緊張，低下頭看着碗，讓頭發擋住臉，“沒有啊。”

成珏盯了她幾秒，放下筷子伸手捏住了她下颚，轉過她的臉來。

指尖觸感細膩，帶着少女的柔滑，黑發從他指縫滑落，顯出一張過分白皙的小臉，眼眶還有些許泛紅，左頰邊清晰的有掌印，在這張漂亮臉蛋上顯得突兀又礙眼。

成珏一怔，随即眼底陰晴不定氤氲着怒意，聲音都壓低了很多，“有人打你？”

秦詩掙脫他的掌控，撇開頭悶聲道：“沒有。”

“到底怎麽回事你跟我說。”

秦詩低着頭，不出聲。

聯想到她腳上的傷，成珏頓覺怒火攻心，秦詩脾氣倔，他直接掏出手機，給秦詩班主任去了通電話。

“李老師您好，我是秦詩監護人。”

秦詩一聽他在跟李老師打電話，立刻回頭瞪着他，眼底的水霧卻越來越滿。

成珏看了她一眼，聽着李老師那頭的說辭，眉頭緊皺，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李老師還是一位很負責任的老實，和成珏講了很久，最後成珏才道：“知道了，謝謝老師。”

電話挂斷後，成珏反手将手機扣在了桌面，看着秦詩越來越漂亮的臉，冷冷道：“你不知道男生給你送東西是對你有意思？”

“你不知道任由那個人打你？”

成珏了解她，她根本不是這種任人摔打的性格，不然上周也不會吵起來了。

秦詩沒出聲。

“為什麽不跟我打電話？”

秦詩倔強又委屈的擡起頭看着他，聲音有些哽咽，“我跟你打電話了！”

成珏定了定。

剛剛在氣頭上，忘記了秦詩的那通電話，他看着秦詩，皺眉又松梅，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見他不開口，秦詩愈發委屈，“對，我知道男生給我送東西是對我有意思。”

“我還知道他有女朋友，我就是接受了，怎麽樣？”

成珏臉色一變。

“我的叔叔不接受我的喜歡，我還不能喜歡普通同學嗎？”秦詩那顆挂在睫毛上的水珠，終于落了下來，她神情帶着心碎，“不能嗎？”

客廳挂着的鐘表滴答滴答的走着，水池裏水龍頭上的水珠也緩慢地滴落，氣氛好像凝固了。

成珏手指緊攥，似乎是想說什麽，可是遲遲沒有開口。

秦詩似乎是受不了這種氛圍，她倔強的一抹眼淚，撐着桌子站了起來。

成珏也跟着她站了起來，“秦詩....“

“你要不願意就什麽都別說，我知道。”秦詩吸了吸鼻子，撇開頭不看他，似乎是覺得難堪，她想回頭上樓，可好像是又忘記了腳上有傷，剛走一步就疼得嘶了一聲，東倒西歪的踉跄，成珏上前一步攬住了她的肩膀。

秦詩啊了一聲，瑟縮着躲了躲成珏摟住她的部位。

成珏一下反應過來，順着她肩膀抓住她手臂，秦詩邊掉眼淚邊皺眉。

“還有其他地方也傷了？”

秦詩沒理他。

成珏又氣又急，可這脾氣對着秦詩也發不出來，他平複了下一直憋着發不出去的火氣，想了下才道：“你坐下別動，先吃飯，吃完飯我帶你去醫院。”

聽到這話，秦詩才終于肯擡頭看了他一眼，她小臉哭得跟花貓似的，抽泣道：“你帶我去嗎？”

看着她掉眼淚成珏就覺得心口悶悶得難受，他嗯了一聲，擡手抹去了秦詩滾落到腮邊的水珠。

他的指尖，幾乎是下意識的，順着她的腮邊滑到了她因為抿嘴而若隐若現的小梨渦上，成珏神色不定，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鼻息萦繞着她身上的香氣，很快清醒過來，五指收攏，移開目光，扶着她坐下，轉身要走，被秦詩拽住，“你去哪？”

成珏頭都沒回，“拿藥箱。”

秦詩松了手，靠在椅背上，看着成珏離去的背影，感覺腮邊剛剛被他碰過的地方正在微微發熱。

她的眼淚漸漸止住，剛剛那點委屈又難過的神情隐去，眼睛也不眨地看着成珏的身影，輕輕吐出一口氣。

秦詩也擡手摸了摸自己嘴角，她挑了挑唇，梨渦蕩漾了起來。

露出一抹非常、非常、非常淺的，得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