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你明天不坐那車了?”

阿崇遲疑了一下,說:“我閉着眼睛坐。”

賀川笑了聲,拿着啤酒和荸荠上樓了。

他坐在陽臺上喝啤酒,俯瞰群山,薄薄的一層雲霧,若有若無。一座屋頂突然落入他的視線。

灰黑色的屋頂,位于西南方,掩藏在一片綠色中,只有小小的一個角。

是麗人飯店。

他仿佛能聞到清淡的香味被風送來,車窗搖下來的時候,他聞到了洗發水的味道,淡得容易讓人忽視。

他靠了過去,看見那雙白皙的手握着方向盤,十指輕松,他也握了上去,和那雙手只有厘米之隔。

風像發了狂。

興奮嗎……

我快要高|潮了……

賀川灌了一口啤酒,喉結滾動着,喝完了,他拿起一顆白色多汁的荸荠,放進了嘴裏,細嚼慢咽。

☆、第 10 章

夜裏蔣遜沒睡好,早上起床,看到了自己眼底的黑眼圈,她洗了把臉,用熱毛巾敷了10分鐘,黑眼圈還在。

出門去找吃的,廚房的胖師傅給她留了早餐,笑道:“一個肉包一個奶黃包,還有一碗鹹豆漿,夠不夠?”

蔣遜笑着:“還要加根油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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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師傅給了她兩根。

蔣遜捧着早飯走到花園,坐到了石林邊上。

時間尚早,花園裏只有一桌客人在用餐,安安靜靜的。

石林喝了一口茶,說:“這麽多能吃完?”

蔣遜把油條掰成小段,扔進鹹豆漿裏,用勺子把油條壓進碗底,說:“我昨天沒吃晚飯。”

“嗯?”石林奇怪,“怎麽沒吃晚飯?”

蔣遜想到了那一幕,那反複響起的像是咒語的兩句話,低了頭:“沒什麽胃口。”

石林卻誤會了,放下茶杯說:“昨天退了兩間房,孫懷敏的幾個親戚都走了。”

“我知道。”

“孫懷敏的二姐昨天回來的時候,身上一塌糊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裏還喊打喊殺。”石林看着蔣遜,“她做了什麽,讓你這麽生氣?”

蔣遜說:“長舌婦。”

石林大概也能猜到:“你總歸是女孩子,斯文點的好。”

“我很野蠻嗎?”

石林笑了:“你說呢?”

蔣遜哼一聲,舀起一勺鹹豆漿,慢慢得喝了一口,沒發出半點聲音,喝完了,嘴唇水潤,也沒見什麽湯漬。她又拿起奶黃包,放到嘴邊,咬了小小的一口,嚼動的時候腮幫子微微動着,安靜又秀氣。

石林靜靜地看着她。

吃完一口,蔣遜眼角上挑,問:“我很野蠻嗎?”

石林喝着茶,不再說話。

到了約定的時間,蔣遜開車去接人。

車子停在別墅門口,她按了按喇叭,沒多久就見那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來。

賀川走在前面,見到蔣遜的車,嘴角微微揚了一下。

阿崇跟在後面,等賀川上了車,他猶豫了一會兒,鑽到了副駕裏。

蔣遜眼一瞟:“去後面。”

阿崇說:“不!”

“前面不坐人!”

“上回坐這兒的不是人?”

後面的賀川,涼飕飕地瞟了他一眼。

阿崇解釋:“我說的是那個胖大嬸!”

蔣遜問:“為什麽不坐後面?”

阿崇理直氣壯:“沒安全感!”

身高180以上,長得人模狗樣,說自己沒安全感……

蔣遜想到昨天阿崇那張蒼白小臉,嘲諷地笑了笑,沒再堅持。

賀川想到什麽,也跟着一笑,有些意味深長地朝後視鏡看了一眼,恰好對上蔣遜的視線。

蔣遜偏過頭,聽見後頭又傳來一聲笑:“開車吧。”

午飯在山上的一家農家樂吃,阿崇吃得兇神惡煞,吃完一抹嘴:“我自個兒逛。”

賀川抽着飯後煙:“沒人去接你。”

阿崇說:“用不着接我,我約了個美女,待會兒她送我回去。”

賀川問:“什麽人?”

“搖出來的!”怕賀川不懂,強調了一下,“微信搖一搖。”

賀川:“……”

過了會兒,“滾滾滾!”

只剩下他們兩人,蔣遜也放下了筷子。

賀川擺了下夾着的煙:“等我抽完。”

蔣遜“嗯”一聲。

賀川看着她,嘴角勾着:“昨晚沒睡好?”

蔣遜笑道:“好的很。”

“是麽……”賀川吐了煙圈,問,“哪兒學的車?”

“駕校。”

賀川“嗬”了一聲:“教你的師傅是個人才。”

蔣遜似笑非笑:“你想誇我?”

賀川問:“想被我誇?”

蔣遜搖搖頭:“被不如我的人誇,沒什麽想不想。”

賀川微微眯起眼,又抽了幾口煙,才笑了一聲:“你叫什麽?”

蔣遜看着他:“幹什麽?”

賀川說:“她們叫你蔣迅。”

她們?

是孫懷敏和孫圓圓。

賀川問:“哪個迅?”

蔣遜說:“周迅的迅。”

“知道了。”賀川彈了下煙灰,“謝遜的遜。”

蔣遜沒吭聲。

賀川笑着解釋:“你沒那麽秀氣,你更像金毛獅王。”

金毛獅王……

你妹!

麗人飯店。

孫懷敏在房間裏一覺睡到中午。

她昨天吓壞了,眼前似乎總能看見蔣遜開着車,瘋了一樣朝她撞來。

那女人面無表情,眼神冷得像條蛇,仿佛會吐信,車子拉得越近,她的舌頭就吐得越長,血紅血紅的,一口就能将人咬死。

那是條毒蛇!

孫懷敏哆嗦了一下,裹緊了被子,摸出手機撥打徐泾松的電話,響了一會兒,那頭傳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他挂斷了。

孫懷敏又試了幾次,最後對方幹脆關機,她不甘心,起床換好衣服,去敲隔壁房間,沒人應。

孫懷敏來到大堂,問前臺:“看見徐先生了嗎?”

徐泾松來過好幾次,麗人飯店的員工都記得他。

前臺說:“看見了,徐先生出去了。”

“出去了?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不清楚。”

孫懷敏又問:“他出去多久了?”

前臺想了想:“大概一個小時?”

孫懷敏站了一會兒,看了眼空蕩蕩的大門,天色有點陰,似乎要下雨。

她問:“蔣遜出去了嗎?”

“出去了。”

“她去哪兒了?”

“應該是去接人吧。”

孫懷敏垂眸問:“她出去多久了?”

這個前臺記得清楚:“一個小時前出去的。”

孫懷敏冷笑,轉身走了。

她來到蔣遜的房門口,拉了拉門把,自然拉不動。

她恨恨地踹了一腳門。

她喘着粗氣,想到昨天晚上。

昨晚她進了徐泾松的房間,和他做了兩次,事後休息,徐泾松問她:“白天怎麽回事?”

孫懷敏說:“我二姐說了些聽到的流言蜚語,被蔣遜聽見了,她不太痛快。”

“什麽流言蜚語?”

孫懷敏遲疑道:“其實都是以訛傳訛,說我姐姐她……”

“她什麽?”

“說她以前在外面,是做那種事的,否則買不起店面房。”

徐泾松冷笑:“她要真是做小姐的,還能這麽難搞?”

孫懷敏面色一僵。

徐泾松說:“行了,你回去吧,我睡了!”

她被趕了出來。

她是徐泾松的女友,卻像個小姐,半夜被趕回了自己房裏。

孫懷敏面色陰晴不定,突然想到什麽,看了眼房門。

蔣遜開車到達竹溪別墅。

一座石砌的方形拱門,圍牆延伸了幾百米,拱門右側挂着一塊休養所的牌子,拱門上方是“竹溪別墅”四個字。

往裏是幾十級臺階,臺階上冒出了一叢叢的雜草,兩側竹林環繞,別墅就在臺階上方。

賀川下了車,問:“村長住這裏?”

蔣遜回答:“村長的兒子經營這家休養所,他們一家人都住裏面。”

賀川率先往裏走,蔣遜緊跟其後。

到了裏面,向工作人員說明來意,工作人員把他們引進了一間中式的會客室。

會客室的镂空格子木門上雕刻着西廂記的插圖,桌椅古色古香,主位上方挂着一塊匾額,上面寫着“竹溪堂”三個字,筆鋒潇灑。

賀川說:“這字不錯。”

蔣遜說:“這是當年北洋軍閥的一個高官題的字。”

“那是古董?”

蔣遜笑道:“可惜不能賣。”

村長過來了,五十多歲,穿着樸素,戴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鏡,手上都是老繭。

賀川和他握了握手:“你好,我叫賀川。”

蔣遜不由看向他。她今天剛知道他的名字,原來他叫賀川。

旁邊頭來一道視線。

賀川斜眼看她,似笑非笑。

蔣遜昂了下頭,說:“我在外面等。”

看着蔣遜出去了,賀川才說明來意。

村長想了想,說:“地方志我這裏有,我也看過,232號別墅當年住着的是一個商人,具體的記載倒沒有什麽,1938年,這裏倒是開過一次會議。”

賀川問:“我能否看看地方志?”

“可以可以,你跟我來。”

蔣遜無所事事地等在外面,看了會兒報紙,又翻出賬本開始記賬。

寫着寫着,她想起賀川說:

你沒那麽秀氣,你更像金毛獅王!

蔣遜在紙上劃了兩筆,擡起頭,掰了掰後視鏡。鏡中這張臉五官精致,肌膚白嫩,掐一下就有紅印。

金毛獅王?

外面遠遠地傳來一聲:“那賀先生,有空可以過來玩啊!”

蔣遜松開捏臉的手,轉過頭,正看見臺階正中站着的賀川,一半隐藏在陰影裏。

他往前跨了一步,嘴角挂着笑,眼睛隔着車窗玻璃,望着她。回過頭,他應了一聲:“不用送了。”

轉回來,他含笑朝車子走去,拉開了副駕的門。

蔣遜說:“坐後面。”

賀川沒理,揶揄道:“照鏡子?照出什麽了?”

蔣遜說:“女人照鏡子有什麽奇怪?”

“女人?”賀川垂眸,打量了一眼她的胸口,“嗯……”

蔣遜看向前方,問:“現在去哪裏?”

賀川說:“你昨晚沒睡好。”

肯定的語氣,不是剛才吃飯時的問句。

蔣遜擰眉:“有什麽問題?”

賀川笑了笑:“為什麽沒睡好?”

“關你什麽事。”

“真不關我的事?”

蔣遜笑了:“你有病吧!”

賀川靠着椅背,腳踩了踩前板,勾着笑:“想高|潮嗎?”

蔣遜:“……”

她臉色不好,說:“你他媽病的不清吧!”

賀川說:“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像昨天那樣打開窗,開飛車……”

興奮嗎……

我快高|潮了……

蔣遜臉頰微紅。

賀川心情愉悅至極,突然聽到一句:“我能讓你‘高|潮’,可惜你不能讓我‘高|潮’……”

蔣遜微笑,淡淡地說完,發動了車子。

賀川看着她,不笑了。

☆、第 11 章

倒車,轉彎,車子慢慢往前開。

車上一時無人說話。

擋風玻璃起了一層霧,起初薄薄的,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半透明的磨砂,前面的路都看不清。

蔣遜打開暖風,一邊把着方向盤,一邊拿過藍色抹布擦窗。

賀川看着她的右手在前面來來回回,純白和深藍交錯着,突然說:“想驗證嗎?”

蔣遜手一頓。

賀川說:“停車。”

車子停在路沿,賀川先下車,走到駕駛座邊上,扶着車頂,敲了下窗。

蔣遜問:“幹什麽?”

賀川笑得吊兒郎當:“讓你體驗高|潮。”

隔着車玻璃,他的聲音有點空空的不真實。

蔣遜定定地看着他。

他微微低着頭,貼得近近的等她開門,她一動不動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眸微微擡起,雙目交織,車玻璃熏上了一團霧,是她的呼吸,還有他的。

蔣遜饒有興趣地笑了笑,解了安全帶,打開車門。

賀川讓到一邊,她從他肩側擦過,走到了副駕。

兩人換了位置。

上了車,賀川調整了一下座椅,系上安全帶,低頭看了看手剎檔位,再用腳感受了一下離合器的位子。

“我十幾年沒開過手動擋。”他說。

蔣遜系上安全帶:“你确定你要試?”

賀川說:“男人怎麽能讓女人得不到高|潮。”

蔣遜要笑不笑地說:“挂一檔,離合器要踩到底,等車抖起來的時候再松手剎。”

“需不需要叫你聲師傅?”

蔣遜解安全帶:“我下車等你吧。”

挂檔、踩離合、松手剎、油門,賀川慢慢松開離合,加油門,車子起步,換擋,轉眼飛馳。

蔣遜扣緊安全帶。

賀川問:“怎麽樣?”

“還行。”

賀川搖下車窗,寒風湧進。

“再快點?”

蔣遜拉住被飛吹起的長發,張了口,風就往嘴裏灌:“彎道,換擋!”

賀川聽了她的,劃過了一道急轉彎。

天色陰沉,烏雲壓得極低,一片片陰影蓋在山頭。

賀川沒有目的地,車頭對準前方,有路就上,有彎就拐,有障礙就避,他的車速越來越快,湧來的風也越來越大。

賀川大聲問:“這路有多長?”

蔣遜長發亂飛:“盤山公路,三四十分鐘車程!”

“那天你從安河鎮過來,總共才花了一個多小時?”

“快兩個鐘,上回堵車。”

下起小雨了,擋風玻璃上貼着一顆顆水珠,賀川打開雨刮器,左胳膊搭在車窗上,兩側是茂密的竹林,雙車道,幾米一道彎,他越來越順手。

前面是40度的陡坡,蔣遜的聲音被風吹破了:“別溜車了!”

賀川換了擋,車子“嗖”一下沖了上去,後勁十足。

賀川大聲問:“你以前開什麽車?”

“就這車!”

路邊泥沙濕滑,賀川控制着方向盤,“你要是不幹野導了,能去駕校!”

“你又在誇我嗎?”

賀川笑着:“這次你想不想?”

想被我誇?

被不如我的人誇,沒什麽想不想……

蔣遜說:“你不如我!”

“是麽?”

車子再次加速,沖破層層雨幕,雨水都從窗外灌了進來。

蔣遜喊:“關車窗!”

賀川問:“受不了了?這樣呢?”

再次加速,沖過一道急轉彎,蔣遜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傾斜。

明霞山的盤山公路,幾米一道轉彎,疊加着陡坡,會車時兩車近在咫尺,那種輪胎快速摩擦着地面的驚險刺激,沒人比蔣遜更能明白。

窮途末路般的速度,讓人上瘾,讓人瘋狂,讓人失去理智。

兩側景物瞬息萬變,眼前的是懸崖,狂風伴着暴雨呼嘯,車椅上、方向盤上、儀表盤上,全都布滿了雨珠,速度快得讓人說不了話。

“蔣遜——”

蔣遜被雨打得眯了眼:“嗯?”

“怎麽樣?”

蔣遜抹了下頭發:“嗯。”

賀川目視着前方,嘴角慢慢揚起。

車窗拉上了,車裏打着暖氣。

蔣遜抽了兩張紙巾擦頭發,車內只有沙沙聲,誰也沒開口,似乎還沉浸在極致的快感中。

懸崖、速度、末路。

異樣的氣息,在慢慢地醞釀。

“嗡嗡”幾聲響,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是蔣遜的手機。

蔣遜頓了頓,仿佛剛剛醒來,恍了會兒才接起電話。

“蔣姐,你快回飯店。”是前臺小妹。

“怎麽了?”

“你爸過來了,硬是進了你的房間,我們不想給他鑰匙,可真攔不住。”

蔣遜沉默了一會兒,說:“知道了。”

賀川扔了塊抹布給她:“擦窗。”

擋風玻璃上有水珠。

蔣遜擦了擦窗戶,說:“你想再去哪裏轉?我要回趟飯店。”

“這麽大的雨,轉去洗澡?”賀川朝麗人飯店的方向開去,說,“也該吃晚飯了。”

過了會兒,車停了下來。

停車位離大門口有百米長,車裏只放了一把雨傘,蔣遜把雨傘扔給賀川,直接下了車。

賀川拔了車鑰匙,也沒拿傘,直接跟了下去。

麗人飯店外一團亂,幾名員工擋在一輛面包車前。

車裏的老頭漲紅着臉大喊:“你們什麽意思,我去我女兒房間犯了什麽法,你們憑什麽攔着!”

員工說:“你拿了蔣姐的錢!”

“她能有幾個錢!這些都是我的!你們趕緊滾,有本事去報警,讓警察來評評理!”

員工說:“蔣叔,你不能這樣,這都是蔣姐的血汗錢!”

一直站在門裏的孫懷敏開口了,說:“這是我嬸嬸的帛金,其實也應該給我叔叔。”

老頭喊:“聽見沒有,這是我老婆的帛金!”

“你哪個老婆?”

一側傳來一道聲音,大夥兒都望了過去。

孫懷敏的面色變了變,退到了牆後。

蔣遜說:“把錢放下。”

老頭怒氣沖沖:“你媽住院我把棺材本都掏了出來,這錢該歸我!”

“你棺材本多少錢?”

“記不清了!”

賀川已經認出了那老頭。

車裏的老頭五六十歲年紀,戴着一副金邊眼鏡,穿着灰色西裝。

昨天這老頭還在樂道塢叫賣:“知道曹操墓嗎?這個就是從曹操墓裏挖出來的……”

原來他就是蔣遜那個傳說中貪財沒人性的爹。

蔣遜冷笑:“你真是一點臉都不要了!”

老頭瞪着眼:“你怎麽跟我說話的,我是你爸!你當我稀罕這幾個臭錢,你別忘了,山下的大酒店還是我的,老子有的是錢!”

“我怕你有命等沒命花!”蔣遜說,“給我把錢放下!”

老頭發動面包車,“轟轟”幾聲,車子啓動了,蔣遜擋在車前,老頭咬咬牙,發了狠踩下油門,員工一把将蔣遜拉了過來,喊:“蔣姐——”

車子沖了出去。

蔣遜甩開員工的手,直奔自己的車,到了車前,她喊:“賀川!”

賀川抛去一串鑰匙。

沒一會兒,車子往山下飛沖而去。

石林聞訊趕回來時,蔣遜的車和他擦身而過,他喊了兩聲,那車眨眼就沒了蹤影。

石林把車開上去,問飯店員工:“到底怎麽回事?”

飯店員工将事情從頭到尾交代了一遍,最後打抱不平:“那老頭子真不是個東西,老板,你就不該收留他,還讓他住在山下的酒店裏!”

石林說:“地下室而已。”

想了想,他還是不放心,交代了員工幾句,打了個方向就追下了山。

一路上都沒見到蔣老頭和蔣遜,他去富霞大酒店問了問,都說沒見到那兩人。

石林沿着路,一邊開車,一邊打蔣遜手機,遲遲沒人接聽,到後來對方幹脆關了機。石林又把電話打去麗人飯店,讓他們見到蔣遜了趕緊給他來個電話。

員工應着:“行行,我這邊要不要叫幾個人一起去找蔣姐?——好,老板,你也別太擔心,蔣姐拿到錢應該就回來了。”

挂了電話,員工趕緊找出一串鑰匙遞給賀川,說:“車子您就開走吧,不用留證件了。”

賀川接過來:“不怕我跑了?”

員工笑道:“您還沒給蔣姐結工錢呢,您要是跑了,蔣姐會把您找出來的。”

賀川笑了笑,随口問:“她人丢了?”

員工想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是誰,說:“丢不了,老板讓我們不用擔心。”

“那你們老板自個兒還擔心?”

員工嘆了口氣:“老板說,今天是蔣姐媽媽的頭七。”

賀川愣了下。

面包車髒兮兮的,後擋風玻璃可以用來作畫,賀川拉開車門,指頭上沾了兩抹灰,這車也不知道被人棄了多久。

他上了車,打開窗戶先通會兒風,閑着沒事想抽煙,摸出煙盒,還剩三根。

他點上煙,低頭看了看手剎和檔位,又用腳感受了一下離合器,想起蔣遜在車上教他:

“挂一檔,離合器要踩到底,等車抖起來的時候再松手剎。”

他笑着哼了聲。

抽完煙,雨停了,車裏空氣也好了點,面包車上了路。

賀川想開快車,油門踩到底,轉彎的時候車身輕飄飄的,車子像是随時都能翻個身,賀川穩了穩,才拐了幾道彎,車子突然熄了火。

他總算知道這車為什麽是輛棄車了。

賀川下了車,用力把車門砸上,想讓蔣遜過來接,摸出手機才想起來他沒記她號碼,無意中眼尾一掃,正掃見不遠處停着輛熟悉的車。

白色的suv。

賀川穿過車道,往對面小路走,到了車前,他朝裏看了看,沒有人。

他打量四周,這才發現這裏他來過,不遠處的山頭就是浮雲臺,去那裏需要步行,車上不去。

天空像被潑了墨。

黑夜裏的浮雲臺,朦朦胧胧,似真似幻,孤獨地占領着這片夜空。

圍成圈的看臺石椅上,坐着一個人。

位置正當中,她側着身,盤着腿,右肘撐在看臺的護欄上,臉對着群山。

賀川踩在落葉上,悉悉索索的,她也沒動靜。

他坐到了她對面,中間隔着兩個人的距離,摸出煙盒,遞給她一根煙:“嗯?”

蔣遜動了動。

先低頭看了看煙,再對上賀川的臉,眼神有一瞬迷茫。

賀川這才發現,她剛才很可能在睡覺。

賀川擺了下煙,蔣遜搖頭:“不要。”

賀川叼到了自己嘴裏,也沒點。

他坐着,一只腳踩到了石椅上,手肘搭着膝蓋,懶洋洋地靠着護欄,笑着:“怎麽,錢沒拿回來,想跳崖?”

蔣遜說:“我的命就值那點?”

“那坐這兒幹嘛呢?”

蔣遜說:“聽。”

“嗯?”賀川不解。

蔣遜指了指淩空:“聽呢。”

賀川問:“聽什麽?”

“你聽不見?”

賀川說:“你裝神弄鬼呢?”

蔣遜笑了聲:“你心太浮,把煙拿下來。”

賀川無所事事,不介意配合她裝神弄鬼。

他拿下叼在嘴裏的煙,盯着蔣遜看。

蔣遜問:“看什麽?”

賀川說:“沒看,在聽。”

“聽見了嗎?”

“聽見了。”

“聽見什麽了?”

“你在說話。”

蔣遜:“……”

過了會兒問:“聽見了嗎?”

賀川說:“聽見了。”

“聽見什麽了?”

萬籁俱寂,山風緩行。

他聽見嗚嗚咽咽的聲音,從深淵中傳來,風在如泣如訴。

他聽見沙沙聲劃過,那是樹葉在敲打着。

他還聽見了淺淺的呼吸聲。

賀川說:“我知道了。”

蔣遜:“嗯?”

“你喜歡耳朵。”

聽人聲,聽泉,聽瀑布,聽唱山。你要是早出門一小時,還能聽見敲鐘,唱偈。

賀川說:“你還沒睡醒。”

“什麽?”

因為你的語氣就像那天清晨6點。

原來那天6點,她是這樣的神态。

賀川沒答,笑了聲,又把煙叼上,“說我心太浮,你剛在飯店呢?”

蔣遜說:“所以我來這裏淨化心靈了。”

“你心很髒嗎?”

蔣遜低頭想了想,說:“不太幹淨。”

賀川說:“也是,一天400,你也敢要。”

“是你開的價。”

“是你給我下的套。”

“你活該啊。”

“我活着是挺應該。”

蔣遜哼了聲,扭頭看風景。

黑漆漆的,只能看見附近的幾株樹。

賀川摸出打火機,低頭點火的時候,看見蔣遜的手臂上,被風吹起的那塊黑紗。

第一次沒打着。

蔣遜問:“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賀川說:“借了飯店的面包車,在前面抛錨了,剛好看見你車停在附近。”

蔣遜似笑非笑:“面包車?”

賀川叼着煙,拿着打火機,擡眸看了眼她壞笑的臉,跟着笑了聲,把打火機收了回去,問:“有打火機麽?”

“你不是有麽?”

“壞了。”

“我看看。”

賀川把打火機遞給她。

蔣遜一下子就打着了,看向他:“好了。”

賀川靠過去:“幫我點上。”

蔣遜沒動。

賀川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拉近,看着她說:“打火。”

蔣遜按了下去。

“嘩”一下,火苗騰起。

山風徐徐的吹,幾絲長發到了跟前,若有似無地碰着賀川的臉。

賀川一只手握着蔣遜的手腕,另一只手彎了彎,護着火苗。

他的拇指碰到了她的手背,觸感細滑柔軟。

吸了一口,煙頭縮了一下,火苗滅了,頭頂傳來一句:“好了。”

賀川笑了笑,松開她,眯着眼吐出一口煙。

蔣遜把打火機扔還給他,賀川接着,放進了兜裏,随口問:“錢拿回來了?”

“拿回來了。”

蔣遜從右邊拿出一個牛皮紙袋。

賀川說:“都在這兒?”

蔣遜說:“沒。”

“嗯?”

“少了1200。”

“你爸拿了?”

“他沒那個時間藏錢。”蔣遜冷笑,問道,“要回去了嗎?我先送你。”

“怎麽?”

蔣遜說:“我要去抓賊。”

☆、第 12 章

走下浮雲臺,遠遠的看見路邊停了一輛面包車。

蔣遜說:“那車不能擱這裏。”

賀川說:“你開回去?”

“你就這麽擱着?”

“怎麽,我還得負責?我還沒計較你們坑人!”

蔣遜說:“講清楚,車不是你開出來的麽,開出來的時候不是好好的?”

賀川說:“你不準備抓賊了?”

蔣遜收住話,上了車。

蔣遜掉頭往賀川住的別墅方向開。開到半道,賀川的手機響了。

阿崇激動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你在哪兒呢,小心眼子有沒有跟你在一起?”

賀川用眼角掃了下蔣遜,沒見異常,說:“嗯,怎麽了?”

阿崇喊:“我打她電話關機,我現在在麗人飯店呢,你們過來接我。”

賀川笑道:“不是說美女會送你回來?”

阿崇也不怕丢臉:“我剛請美女吃了飯,她男朋友找來了。”

賀川說:“本事看長啊!”

“我樂善好施!”

不用賀川多說,蔣遜已經掉頭往麗人飯店開了。

不多時,車到了麗人飯店外。阿崇早早地站在觀景臺吹風,見車過來了,揮着手喊:“這裏這裏!”

剛下過雨,地面潮濘,氣溫又低,周圍沒有其他游客。

賀川搖下車窗,朝外喊:“過來!還要我來接你?”

阿崇趕緊跑了過去。

蔣遜搭着窗戶,随意掃了眼外後視鏡,突然眼睛瞪了一下,打開車門,走下了車。

幾十米外,孫懷敏看到突然出現的蔣遜,面色一變,下意識地往後退。

她剛才出去找徐泾松,想讓他送她回去,可是找了一個小時,根本不見人,她冷得直哆嗦,實在耗不下去,只能無功而返。

誰知剛走到這裏,就見到失蹤了數小時的蔣遜。

孫懷敏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姐……”

蔣遜在她面前站定,開門見山:“錢呢?”

“什麽錢?”

“裝蒜?”

孫懷敏緩了下,挺起胸說:“我不明白,什麽錢?”

蔣遜笑着:“那老頭怎麽會知道我帶着錢?”

孫懷敏說:“你到底在說什麽,我一點兒都不明白。”

蔣遜說:“你和孫柔進過我房間,你看到了我放在床頭櫃上的牛皮袋,這牛皮袋你在雜貨店裏也看到過。”

那天孫懷敏來雜貨店找她,她正在數錢,櫃臺邊上放了一個牛皮紙袋。

孫懷敏知道那是帛金,故意找來蔣老頭。

蔣遜說:“其他的賬我不跟你算,把錢拿出來。”

孫懷敏說:“你別冤枉人!”

蔣遜笑了:“孫懷敏,我以為你只是有點蠢,有點沒臉沒皮,沒想到你是太蠢,太沒臉沒皮。”

孫懷敏惱羞成怒:“蔣遜,你別太過分!”

“怎麽不叫我姐姐了?”

“有你這樣當姐姐的?連自己的妹夫都勾引?明知道徐泾松是我男朋友,還成天勾着他!”

她到處找不到徐泾松,這兩天在堂兄妹面前也丢盡臉,本來就憋了一肚子氣,這會兒索性破罐破摔。

孫懷敏譏笑:“你配讓我叫你姐嗎?我跟你們蔣家有半毛錢關系?我給你臉才喊你一聲姐!”

蔣遜笑了:“總算說出來了。什麽姐姐妹妹,你不是因為徐泾松認識我才管我叫姐的?不是因為徐泾松喜歡我,所以才故意跟我親親熱熱?不是因為徐泾松想見我,你才有借口找他?”

孫懷敏喊:“你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不要臉的東西!”

阿崇被孫懷敏尖銳的喊聲吓了一跳,撞撞賀川胳膊,問:“要不要勸架?”

賀川已經下了車,聞言,斜眼看着他:“你該補腦了。”

“她們在人家大門口吵起來,那也不好看啊!”

賀川笑了笑:“好不好看,關你什麽事?”

那邊蔣遜語氣平和:“我不要臉,我有你不要臉麽?”

孫懷敏雙眼通紅:“你不過就個萬人枕的,還當自己是什麽貞潔烈女,那些跟你相親的都看不上你!”

蔣遜說:“你倒是幫我找了個37歲看得上我的?我不跟你廢話,把錢拿出來。”

“怎麽,被我說中了,不敢讓我繼續說了?張嘴閉嘴就是錢,你果然是你爸的種!你這種女人有什麽好,徐泾松瞎了才看上你,你不如開個價,陪他睡上一晚,要多少就給你多少!”

蔣遜問:“你陪|睡一晚,拿多少?”

孫懷敏一愣,臉紅脖子粗地喊:“賤人——”

“我賤不過你!”蔣遜逼近她,“拿不拿出來?”

兩人近了,孫懷敏這才看清她的臉色,陰陰沉沉,像今天下午烏泱泱的雲。

她怒不可遏,卻對昨天心有餘悸,往後退了幾步,說:“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拿!”

蔣遜失去耐性,拽着她往車子走去。

孫懷敏喊:“你要幹什麽,你放開我!”她想起蔣遜開車撞她時的樣子,心慌道,“姐……姐你要幹什麽!”

蔣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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