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你姓孫,別跟我攀親戚。”

“你要是敢動我,你對得起我媽嗎!怎麽說她也做過你兩年嬸嬸!”

蔣遜說:“放心,我不會像對你二姐那樣對你,也不會動你一根手指頭!我看在你媽的面子上給你臉,就看你要不要。”她給孫懷敏最後一次機會,“把錢交出來。”

孫懷敏又懼又憤地喊:“我沒拿你錢,什麽都沒拿!”

“砰”一聲,蔣遜把她摔進車裏,拉上車門,跨進駕駛座,立刻發動汽車,一切只在眨眼間發生,車子飛馳而去。

阿崇眨巴着眼:“她把我們丢下了?”

賀川說:“搬把椅子過來,陪你乘會兒涼。”

誰都不知道蔣遜去做什麽,兩人索性等在原地。

阿崇說:“她也太沒職業道德了,怎麽說我們也是她的顧客。诶,對了,不是說去村長家了嗎?問出點兒什麽了?”

“沒。”

“什麽都沒?不是說王雲山在這裏出生,還曾經回來過一次?”

“他不是什麽名人,誰會記得他?”

賀川想起今天中午的收獲。

村長翻着地方志說:“1938年,住在232號別墅的是一個江蘇來的王姓富商,他帶着五個姨太太一起過來,當時是和日本人開會。沒過兩天,就出了事,你說1938年出生在別墅裏的那個孩子,應該就是五姨太生的,但這裏沒有其他的詳細記載。”

……

王雲山曾跟他的徒弟說過,他1938年出生在明霞山,出生當日日本人攻進門前栽着三株黑松的別墅裏,事後他被游山的村民撿走,數年後才得以和親生父母團聚。待他将來退休,他會回到母親的故鄉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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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雲山今年77歲,他已退休多年,要找到他,猶如大海撈針。

但他必須要找到他,拿到他想要的東西。

觀景臺寒風習習,沒浮雲臺風大,坐久了,卻也冷得讓人受不了。

阿崇裹緊外套,正要說話,突然聽見車子“轟轟”的聲音,擡頭看去,一輛白色suv直沖而來,速度快得讓人心驚,到了近處,輪胎劃了道漂亮的弧度,車子穩穩得停在了停車位。

賀川起身朝那邊走去。

車門拉開,孫懷敏彎着腰摔下了車,踉踉跄跄走了幾步,腿直打顫,捂住嘴“嘔”了一下,穢物從指縫裏滴滴答答瀉到了地上。手邊沒支撐物,她頂不住了,膝蓋一彎,跪到了地面,臉幾乎趴着地,嘔聲不斷,沒一會兒面前一灘全是黑黑黃黃的“稀粥”。

阿崇側過身,忍不住“嘔”了一下。

蔣遜沒下車,數着手中的錢,一張一張數得熟練。數完了,十二張,一張沒少,她朝他們揚了揚下巴:“上來,送你們回去!”

賀川越過又酸又臭的孫懷敏,笑着坐上了副駕,阿崇趕緊跟了上去。

坐穩發動,阿崇胃裏一陣陣惡心,忍不住說:“你到底對那女的做了什麽?媽的……嘔——”

蔣遜嫌棄地說:“別吐車上。”

賀川問:“玩了飛車?”

蔣遜說:“啊。”

“她就沒跳車?”

“她惜命。”

賀川問:“不會搶方向盤?”

蔣遜眼角瞟了他一下:“你以為誰都像你?”

賀川笑了聲,過了會兒說:“小孩子過家家。”

蔣遜哼一聲:“你高看了她的膽子。”

“你什麽膽子?”

“比她大。”

“也就跟她比。”

“那阿蟲呢?”

阿崇的惡心剛好了點,說:“小心我吐你車上啊!”

蔣遜說:“我能把你甩出窗戶。”

賀川笑了笑,對阿崇說:“這你得相信。”

阿崇不甘地嘀咕了一聲。

蔣遜涼涼地說:“說什麽呢,又是小心眼子?”

阿崇瞪大眼,縮了頭。

賀川轉着手機,勾着笑:“怎麽,不夠形象?”

蔣遜笑道:“也挺配你。”

賀川意味深長:“是挺配我。”

蔣遜打了個方向,沒應。

☆、第 13 章

天上有東西飄落下來,似雨非雨,更像絨絮,落進車燈光裏,絨絮清晰起來。

賀川說:“下雪了。”

蔣遜道:“天氣預報說會下兩三天。”

白天只是下雨,她還以為天氣預報有誤。

阿崇抱怨:“不會吧,那這幾天不就沒得玩兒了?”

蔣遜說:“真想着玩,就不該冬天過來,夏天這裏才最好。”

阿崇說:“那這麽多游客,過來不是玩兒?”

“是你沒見過夏天的游客。”蔣遜開得不緊不慢,說,“現在游客是挺多,大部分都只玩一兩天,最多三天,在這裏住一兩晚。”

阿崇問:“上次見到的那個白夫人不還在這兒過年呢?”

“她情況特殊。”

“那上回一塊兒乘車的那兩家人?”

“那是小老百姓難得享受享受。”蔣遜說,“你們這樣的,倒是不多見。”

賀川側了下頭:“我們什麽樣?”

蔣遜說:“來找祖宗。”

賀川瞟向她,笑了聲。

阿崇噴了:“啥?找祖宗?”

蔣遜挺認真:“是呀。”側頭擡了擡下巴,“他說的。”

阿崇扒着副駕的椅背,湊着賀川的後腦勺喊:“你什麽時候認王雲山是祖宗了?”

賀川笑着:“他要是派的上用場,我可以管他叫大爺。”

阿崇說:“你倒是沒吃虧啊,他本來就是個老大爺。”

一路侃到別墅。

下車的時候,賀川想到什麽,扶着車門說:“明天帶幾包煙。”

蔣遜問:“1916?”

“你還有其他像樣的煙?”

蔣遜說:“沒。”

賀川準備走了,又聽到一句:“什麽像樣的煙都沒了。”

賀川頓了會兒,問:“還剩什麽?”

蔣遜笑道:“還剩兩包紅雙喜,一包7塊5。”

賀川砸上車門走了。

蔣遜好心情地回到麗人飯店,進了房間剛準備洗澡,石林過來了。

蔣遜穿上外套,指指凳子:“你坐。”

石林臉色不佳:“我找了你一晚上,你就不知道回個電話?”

蔣遜摸出手機看了眼:“呀,沒電關機了。”

石林擰了下眉,有點無奈:“孫懷敏剛才在大門口趴倒了,哭得連氣都喘不過來,找不到徐泾松,我讓人把她送醫院去了。”

蔣遜随口問:“沒事兒吧?”

“死不了,就是吐了一身,像從糞坑裏撈出來的。”

蔣遜笑道:“你也挺損的。”想起什麽,又說,“對了,面包車被我的客人借出去,在浮雲臺那邊抛錨了。

石林說:”知道了,我明天找人去看看。你早點睡。“

蔣遜洗完澡,關燈上|床,躺了半天睡不着,又打開小夜燈,把床頭櫃上的牛皮紙袋拿了過來,倒出裏面的錢一張張的數。數完了,又把手頭的存款在腦裏過了一遍,數目很小,不夠當嫁妝的。

蔣遜把錢收拾好,正打算睡下來,突然聽見有人敲了兩下門:“蔣小姐,你睡了嗎?”

蔣遜看了眼時間,都過了12點了。

她打開門,門外站着的是王潇表姐。

蔣遜詫異:“找我有事?”

王潇表姐說:“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你,我是想問問,你今天有沒有見到過王潇?”

蔣遜說:“沒有。”

王潇表姐猶豫着,不說話也不離開,蔣遜問:“她不見了?”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低着聲說:“也不是,王潇說今天想去探險,我中午不舒服,也沒答應,現在都過了12點了……”

“她一個人去了?”

王潇表姐遲疑道:“也不是一個人……”

她說得藏頭藏尾,顯然有隐情,不想告訴蔣遜,蔣遜只好說:“讓你們父母也去找找吧,實在不行我讓我朋友幫忙。”

王潇表姐敷衍地點點頭。

探險?蔣遜不知說什麽好,她分明提醒過她。

蔣遜這段時間睡眠極淺,這晚同樣。

早晨醒來,她腦子有一刻放空,呆了一會兒才下床穿拖鞋,用冷水洗了把臉,換上衣服後才去拉窗簾。

這一拉,才發現世界變了樣。

漫山的白,沒有多餘的顏色,沒有一絲雜質,起起伏伏連綿着,風中夾雜着雪粒,一眼望不到盡頭。

她像是突然闖進了一個冰雪世界,期待着三頭麋鹿駕着雪橇車從遠處奔來。

蔣遜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跑進房裏,脫了身上的衣服,從衣櫃裏拿出一件白色羽絨衣換上,又把那件黑色羽絨衣上的黑紗摘了下來,疊着放進了包包夾層裏。

地上積了厚厚的雪,路邊的樹枝也都搭着一層白霜,雪花鋪天蓋地,像要淹沒了這座山。

到了別墅外,蔣遜按了幾下喇叭,沒多久,遠遠地見到一顆腦袋鑽出二樓窗戶,喊:“蔣小姐,你先過來!”

蔣遜搖下車窗,正見阿崇站在窗戶後頭,裹着棉被沖她招手。

阿崇喊:“雪太大了,你先進來坐會兒,等雪小了咱們再走。”

蔣遜熄火下車,緊了下圍巾走過去,到了別墅門口,她使勁兒跺了跺腳,落下一地的雪粒,正擡手準備敲門,門從裏面打開了。

賀川穿着深棕色的睡袍,半露着胸口,踩着雙涼拖,将她上下掃了眼,說:“進來。”

壁爐裏升着火,客廳裏彌漫着淡淡的果木清香,裏面沒開燈,火光照滿着屋子。

賀川說:“随便坐。”

蔣遜身上有雪,她靠近壁爐站着,說:“我先烘一烘。”

賀川問:“早飯吃了?”

“吃了。”

他坐在沙發上,腿大叉着,兩條小腿肌肉結實,蔣遜看了一眼,擡起手烘火。

賀川問:“路上好走嗎?”

蔣遜說:“還行,路上都是積雪,晚一點景區會派人鏟雪。”

“下了雪有什麽地方可去?”

蔣遜想了想:“靈泉吧,那裏海拔更高,看雪景特別美。”

“比浮雲臺好?”

“浮雲臺是四面淩空,視野開闊。靈泉位置高,雪景壯觀,感受不一樣。”

賀川說:“那待會兒就去靈泉。”說完瞟了眼蔣遜。

蔣遜站在火邊,穿着一件白色短款羽絨衣,脖子上系着淺灰色棉圍巾,小臉被烘得紅紅的,長發上沾着一點一點的白色雪粒,雪粒正漸漸消失。

賀川問:“你就這麽站着?”

蔣遜烘得差不多了,走過去,坐到了邊上的單人位。賀川掃了眼,見她今天不光換了衣服,還換了鞋。

是雙白色球鞋,她今天穿得倒有精神。

蔣遜扔了樣東西過去,落在賀川邊上。

是包1916。

賀川拿起來:“不是說沒了?”

“我沒了,麗人飯店還有啊。”

賀川看了她一眼:“就一包?”

“就剩一包了,這煙平常沒人買。”頓了頓,說,“100。”

賀川笑了聲:“待會給你。”

過了會兒,他起身朝廚房走去,蔣遜以為他去拿錢了。

沒多久賀川回來,拎着一個塑料袋放在蔣遜跟前,說:“幫忙削皮。”

塑料袋裏是未削皮的荸荠,7元一斤。

蔣遜看向賀川:“這似乎不在我的服務範圍內。”

賀川似笑非笑:“你什麽服務範圍?”

“野導還要包幹家務活?”

賀川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野導還賣煙?”

他松了手,塑料袋落到蔣遜腿上:“你吃了早飯,我可沒吃。”

蔣遜揪着塑料袋,過了會兒說:“這又不能填肚子。”

賀川坐回沙發,說:“又不是進你肚子。廚房有米,你去煮?”

“可以啊。”

“我光吃白飯?”

蔣遜說:“有飯吃不比吃這個強?”

賀川笑着:“行啊,這樣,你去煮飯,再把這個削了,我當菜。”

蔣遜:“……”

賀川說:“怎麽,還是你想跑一趟幫我打包吃的?這就在你服務範圍內了?”過了會兒說,“你要是能變出其他菜,我來削皮喂你。”

“那你削吧。”蔣遜說。

賀川擡眸看向她。

蔣遜站起來,把塑料袋拎到賀川跟前,笑着:“我馬上去變,你削皮吧。”

說完,她去廚房翻了一會兒,出來的時候手上拿了一把鏟子。開了門,風雪往屋裏灌,蔣遜走了出去。

別墅周圍是竹林,蒼翠茂密,此刻半白半綠,輕輕一晃,積雪就簌簌的往下掉。

蔣遜彎着腰,觀察着竹子邊上的地。她踩在積雪上,用腳掃開跟前的雪,過一會兒換一個地方,長發落下來,她擡手挽到了耳後。

她穿着一身白,走在其中,淡得像雪地幻化出來的妖,越走越遠,只剩下一尾衣角。

賀川抽着煙,站在窗邊,眯眼看着遠處那抹将要消失的白,錯開眼時,眼前一點點的黑,視線模糊不清。

看白色看得太久了。

他把煙盒塞進口袋,叼着煙,穿着睡袍,踩着拖鞋,走了出去。

蔣遜把圍巾扯高了一點,遮住了嘴,兩只手往衣袖裏縮,低頭專心尋找,邊走邊用腳掃開雪,突然眼睛一亮,她蹲了下來。

後面傳來一道聲音:“怎麽,祭拜土地公?”

蔣遜轉過頭。

賀川露着胸口,露着小腿和腳,清清涼涼踩在雪地上,嘴裏叼着煙,手插着口袋,眼睛微微眯着,勾着笑,一臉閑适,像是夏日清晨出來散步。

蔣遜的聲音悶在圍巾裏:“是啊,你要拜一拜嗎?”

賀川走近她,居高臨下:“挖什麽?泥鳅?”

蔣遜說:“筍。”

“筍?”

“冬天有冬筍。”

“這裏能有?”

“怎麽不能?”

蔣遜轉過頭,用鏟子往下面刨土,鏟子不夠專業,今天的土又像凍住了似的,蔣遜刨得有點吃力。

賀川慢悠悠地抽着煙,冷眼看着她。她個子不算矮,但比他矮太多,一蹲下來,更顯得小,屁股又圓又翹,崩得緊緊的。

她側臉專注,睫毛濃密,鼻子挺挺的,呼出薄薄的氣,嘴角抿着,漸漸地揚起一點,這變化很細微,不仔細看,難以察覺。就在這時,她突然側過臉,仰起頭,捧起手裏的東西,挑釁地一笑:“這不就是了,漫山都是。”

白皙的手上沾了幾星泥土,胖胖的冬筍正躺在她手心。

長長的煙灰被風吹落,燙在了賀川的手背。

賀川“嗯”了一聲,輕彈了一下香煙,問:“還有?”

“有。”

蔣遜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腳踝,往另一株竹子走去。

賀川跟在她身後,她在前面開路,留下小小的腳印,他踩在她邊上,留下了她的腳印,“沙沙”聲一前一後,是除了風雪之外,這片竹林裏唯一的聲音。

蔣遜站定,用腳掃了掃雪,再次蹲了下來。

賀川也跟着蹲下,看了眼,說:“什麽都沒。”

蔣遜說:“你要是能看見什麽,我就不挖了。”

“怎麽?”

“露了尖的筍都不好,沒露的才好。”

賀川問:“你怎麽知道這裏有?”

蔣遜指了指前面的小土包:“這塊拱起來了,周圍還有裂痕,裏面一定有。”

“這樣的就一定有筍?”

“也得看看裂痕的樣子,要放射狀才行,如果只是單一的線條,裏面不一定有。”

賀川懂了,看着她挖,也不幫忙。

蔣遜一鏟一鏟下去,半張臉縮在圍巾裏,兩只手捏着鏟柄用力,小聲喘着氣,帶着點兒哼哼,弱弱的。

賀川吸了口煙:“你挺懂這個。”

蔣遜小喘着說:“我在這裏長大,小時候滿山跑。”

“整座山都跑遍了?”

“明霞山都跑遍了。”

“爬過樹嗎?”

“爬過。”

“掏鳥蛋?”

“嗯。”

“抓魚?”

“嗯。”

“還做過什麽?”

“挖筍。”

賀川笑了笑。

蔣遜捧起剛挖出來的冬筍,問:“夠吃了嗎?”

她的眼睛亮得像雪地的銀光,半張臉還悶在圍巾裏,手上又沾了幾星泥,黑白交錯,極其刺眼。

賀川沒答,吐了口煙圈,正朝着她的臉,蔣遜沒避。

賀川問:“冷嗎?”

“不冷。”

蔣遜掃了眼賀川,他站了這麽久,頭發上和睡袍上已經落了一層雪,半裸着的胸膛肌肉贲張。

她說:“你看起來比較冷。”

賀川笑了聲:“我不冷——”

“我熱。”

☆、第 14 章

他熱……

他語氣自然,再正經不過,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如果他的眼睛沒有那麽專注的盯着她,笑得沒這麽痞,蔣遜真會相信他熱。

蔣遜說:“你體質蠻奇葩。”

賀川夾了夾手中的香煙,看了她一會兒,說:“是啊,你說為什麽?”

“我早說過你有病啊。”

“你沒說過我什麽病。”賀川夾着煙指了她一下,“現在說說?”

蔣遜道:“難說。”

賀川說:“那你說,有治沒治?”

“也難說。”

“你說了等于沒說。”

“所以說你有病啊,問我!”

賀川笑了笑:“你也蠻奇葩。”

她沒臉紅,沒窘迫,真不像個女人。

但一切又在預料之中,賀川沒失望,卻又有一種徒手抓水的感覺。抓住了沁涼的水,期待喝上一口,可抓上來,手心卻是空的。

方法不對而已,他知道,但無所謂。

蔣遜拿着兩棵筍站起來,往回走了,賀川叫住她:“回來。”

蔣遜轉過身。

賀川指指小土包:“還沒挖完。”

蔣遜問:“還不夠?”

賀川說:“你當喂你呢?”

蔣遜看了看四周,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賀川叫她:“這裏還有。”

蔣遜回道:“同一個地方挖一棵就好。”

賀川問:“為什麽?”

蔣遜說:“會被人發現。”

賀川不解,蔣遜指指小土包邊上的那株竹子,說:“竹子上做了記號,這裏有主。”

賀川往竹身上看,仔細辨認着,果然看見上面用刀劃出了記號,問:“怎麽寫了個‘三’?”

蔣遜說:“這是大小年的記號,大年出筍多,小年少。”

賀川又看了會兒,才朝蔣遜走去:“走吧,繼續挖。”

又找到兩株,仍是蔣遜蹲着挖筍,賀川靠在竹子上看她忙,等她挖出來準備轉移陣地了,賀川說:“你看我們這樣像什麽?”

蔣遜問:“像什麽?”

賀川走近她,彎下腰,接過她手裏的冬筍,低着聲說:“打一炮,換個地方。”

蔣遜拿上另外兩棵筍,笑着起身:“這麽多……你打得動麽?”

說完,她轉身回去了。

賀川在原地站了會兒,看她細腿小腳走出幾十米,才笑了一聲,慢慢跟上去,幾步就超過了她,沒回頭,說:“蔣遜,再撩我第三次試試。”

蔣遜落後幾步回到別墅,進門就見一棵冬筍擱在茶幾角落,賀川坐在沙發上削荸荠。

賀川說:“歇會兒再做飯。”

蔣遜也沒客氣,她凍得手腳僵硬,把抱着的三棵冬筍和茶幾上那顆擱在了一起,走到壁爐前,扯了扯圍巾,使勁兒搓了搓手。

眼尾掃了下賀川,見他低着頭,專心地削着手上的荸荠,也沒看她,蔣遜又站了一會兒,才盤腿坐了下來。

地上鋪着一張毛毯,又大又軟,偎着壁爐暖和極了,蔣遜搓搓手又揉揉臉,身上體溫漸漸回暖。

賀川低着頭,擡眸朝那邊看去,正好見到她用圍巾尾巴掃着頭頂的雪,他笑了下,垂眼又削了一個荸荠,把白色的果肉放到了盤子裏,餘光又掃見蔣遜把圍巾繞下脖子,頭微微側着,一圈一圈,胳膊圍着頭頂打轉,礙事的長發被她撩了一下,修長白皙的脖頸漸漸露了出來。

賀川沒再看,開始削下一個荸荠。

蔣遜烘了一會兒,扭頭看了眼沙發。

賀川彎着腰,叉着腿,手和胸口都泛紅,顯然之前也被凍到了。視線漸漸滑下來,掃過賀川的腰身,又落下去,睡袍敞得有些大,光線暗,看得并不清楚,但也能看見他穿了一件挺大的運動褲。

沒走光。

蔣遜收回視線。

賀川又放下一顆削好的荸荠,嘴角翹了下。

荸荠都削好了,樣子并不美觀,坑坑窪窪,還帶着小皮,頭尾的皮有些用刀削去了,有些還在。

賀川說:“暖和了?”

蔣遜說:“嗯。”

“那去做飯。”

蔣遜利落的站了起來,看了眼窗外,說:“今天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小。”不如早點散了,也別糾結一頓沒什麽配菜的飯了。

賀川說:“那就等着,有的是時間。”反正你也走不了。

蔣遜走過去拿上冬筍。

賀川把盛着荸荠的盤子遞給她:“把這個也炒了。”

蔣遜說:“你對這個挺執着。”

賀川笑道:“好好炒。”

別墅有人經營,之前別墅的阿姨留下了一袋米,櫥櫃裏調味料也齊全,鍋碗瓢盆更不用說,只是沒有其他菜,只有四棵冬筍。

蔣遜淘了米,炒了一盤油焖筍。

阿崇被香味勾引下來,裹着棉被跑到客廳,聽見廚房的炒菜聲,倒到沙發上說:“餓死我了!”

賀川吃了一口荸荠:“怎麽還沒死?”

阿崇說:“我死了你就能風流快活了?”他哼了聲,“我剛在窗戶後面可全都看見了。”

“你千裏眼呢?”

“別以為你們躲到林子裏面就能瞞住我。”

“那你看見什麽了?”

“看見你跟在人屁股後面,在裏頭呆了大半個小時。”瞥了眼他,“做了什麽?”

賀川笑着:“半個小時能做什麽?”

阿崇問:“那你需要多久?”

賀川涼飕飕地看他一眼。

阿崇緊了緊被子,跳起來朝廚房跑去:“蔣小姐,需要我幫忙嗎,我來淘米!”

一頓飯,兩盤菜,蔣遜看着他們兩人吃。

賀川和阿崇都不挑食,能吃好的,他們就吃好的,吃不上好的,一盤青菜也能吃得狼吞虎咽,何況蔣遜手藝不錯,油焖筍炒得很入味。

吃完飯,雪勢漸漸變小,阿崇怕冷,裹了兩件毛線衫,沒有圍巾,脖子都縮進了衣服裏。賀川還是平時的裝扮。

賀川問:“靈泉有多遠?”

蔣遜說:“不是太遠,到了那邊要步行。”

阿崇叫苦:“雪這麽厚,還要步行?”想到只在這裏呆幾天,不出門又浪費了,咬咬牙,“步行就步行吧。”

路上的積雪大部分已被景區清理過,到了靈泉入口,蔣遜将車停好,三人下了車,徒步往上走。

石頭階梯,腳下積雪倒不是太厚,一腳下去,能感受到腳底的凹凸不平,蔣遜在前面帶路,路上一個游客都沒有,大家都躲着雪閉門不出,只有賀川在這種天氣也想出來。

樹叢根深葉茂,繞過石頭群,前面就是一汪泉,泉眼咕咕冒水,水流清澈見底。靈泉旁有塊巨石,底寬頭尖,石上長滿苔藓,站在頂端,能一覽衆山。

蔣遜說:“這就是靈泉。”

阿崇問:“能喝嗎?”

“能直接喝,以前這邊的老人還說靈泉水能消除百病,讓人長生不老。”

阿崇搭住賀川的肩膀:“我給裝一罐,讓你當個老不死!”

賀川折下他的手腕:“你要想英年早逝,我也成全你!”

阿崇叫起來:“哎喲哎喲,斷了斷了——”

他嗓門大,一喊震天響,響聲中還夾雜着另一道聲音。

“救命……”

這聲音很小,不太真切。

蔣遜看向賀川,賀川也正朝她看來。

☆、第 15 章

“救命……”

夾雜在風中的聲音,再次傳來。

蔣遜問:“聽到了嗎,有人喊救命?”

“聽見了。”賀川掃了一圈,“你聽着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

聲音又沒了,蔣遜疑惑道:“沒聽清。”

賀川看向阿崇,阿崇說:“我沒聽見什麽聲音啊。”他剛才手腕被擰得疼,哪裏留心到什麽聲音。

雪粒斷斷續續地飄着,靈泉上冒着薄薄的水霧,萬籁俱寂,連枝頭的樹葉也一動不動。

阿崇玩笑着:“哎,這裏有沒有什麽山村女鬼的傳說?”

“有啊。”蔣遜說。

“啊?真有?”

“你記得待會兒別下水玩,水裏有妖怪,會把你捉去吃了。”蔣遜提醒,“記住啊!”

阿崇扯扯嘴角:“這也叫傳說?”

蔣遜睨着他:“這種流傳幾百年還永垂不朽的,不是傳說是什麽?”

賀川看了眼阿崇,也說:“哄你正好!”

阿崇喊:“你們倆要不要這麽……”

“安靜!”蔣遜打斷他。

阿崇不甘地想接着說,被賀川一記刀眼瞟來,老老實實閉上嘴。

“這裏……有人……救……”

賀川轉向北面,說:“那裏!”

“在那邊!”蔣遜立刻往北面走。

兩人聲音和動作幾乎同步。

阿崇看着他倆的背影,終于不甘地冒出一句:“你們倆要不要這麽搭!”

北面是一處山坡,坡上栽滿了竹子,竹林很深,從坡頂望過去,看不清坡下有什麽,但下面一定有人,因為這回,他們三人都聽見了。

蔣遜跨過灌木叢,扶住一棵竹子,朝坡下喊:“有人嗎——”

山上經常有人來挖筍或摘野菜,蔣遜擔心是附近的村民。

坡下的人回道:“有人!有人!救命!”

帶着哭腔,又驚又怕的,是個年輕女孩。

蔣遜喊:“你受傷了?”

“我腿斷了,我走不了!”

“別着急,我馬上下去!”

坡下的人喊:“你就一個人?一個人別下來。”

“放心——”蔣遜扶住竹子,頭也不回的對那兩個男人說,“你們在這兒等着,我下去看看。”

剛走出兩步,她就被人抓住了胳膊。

對方力氣大,隔着羽絨服,都能把她抓疼了。

“有男人在這兒,用得着女人?”賀川有些鄙夷地看着蔣遜,把她扯到身後,說,“你看着阿崇。”說着就要往坡下走。

蔣遜反手拽住他的胳膊:“這裏我比你熟,我在山坡上滾大的。”她不耐地命令,“回去呆着!”

賀川有點愣,他頭一次聽見一個姑娘指揮他。

靜了兩秒,他倏地一笑,扯開蔣遜的手說:“行啊,你滾個坡讓我瞧瞧?”

蔣遜皺眉:“你這人怎麽說不聽!”

賀川笑着:“我倒沒看出你這麽關心我。”

“我也沒看出你這麽樂于助人。”

兩句話的功夫,二人已經下到了半坡,山坡陡峭,又鋪滿了積雪,下去時的腳步并不輕松,兩人扶着竹子下去,救人心切,盡量加快腳步,阿崇離得老遠,喊:“誰看着我啊,沒人看着我啊!”

不大會兒功夫,他也下了坡,同前面兩人隔了三四米遠。

積雪底下的石頭削尖了頭,四周覆着雪,看上去平平整整,蔣遜一個沒留神,右腳踩了上去,馬上磕了一下,身子一晃,眼看着已經摔到了雪地裏,突然被人拽住了羽絨衣的帽子,一把拎了起來,朝對方的胸口跌了過去。

賀川輕笑:“還真要滾個坡?”

蔣遜的腦門被撞疼了,掙了一下,沒掙開,說:“放開!”

賀川把她帽子一掀,立刻遮了她的腦袋,雪粒落在白色的羽絨衣帽子上,淡淡的和她融為一體。

他把她往後面一推:“看着!”

蔣遜又撞到了阿崇身上,阿崇把她的帽子一壓,喊:“你說清楚,誰看誰啊!”

蔣遜來了氣,晃了下頭,逃出阿崇的手,邁着大步繼續往下走。

賀川和阿崇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中間隔着蔣遜,距離均等,她要是再滾個坡,後面的人能撈她,撈不住她,她也能把前面的人當肉墊。

蔣遜走出幾米,腳步緩了下,心裏有點異樣,火氣也消了下去。

離坡下還有兩米,蔣遜終于看見了求救的那個年輕女孩。她上身是白色的毛呢大衣,下身是小腳牛仔褲,腳上穿着高跟短靴,背靠着坡。

三人立刻朝她走去,看清了,是王潇。

王潇嘴唇蛻皮發白,頭發上衣服上全是雪,淚痕幹了一臉,血色全無,眼神渙散,見到蔣遜三人,突然精神了一下,眼淚吧嗒吧嗒地落:“是你們……蔣姐姐……”

兩人這幾天說話次數不多,都沒聽出彼此的聲音,何況王潇聲音早已幹啞,蔣遜剛才完全沒料到竟然會是她。

蔣遜半蹲下來,扶起她問:“怎麽回事,你在這裏多久了?”

王潇渾身冰涼,沒半絲熱氣:“昨晚……到現在。”

後面阿崇驚訝地喊:“什麽?你在這裏呆了一整晚?”居然還沒斷氣?

蔣遜也不問她為什麽會在這裏,現在救人要緊。

她掃了掃王潇身上的雪,把自己的圍巾繞下來,給王潇圍上,沖後面兩人說:“我車停在靈泉入口,要是從這條路過去,要繞半天,你們誰把王潇背上去?”

賀川把阿崇一推:“去!”

阿崇走到王潇跟前,蔣遜以為他要背她,馬上讓到一邊,誰知阿崇只是蹲下來,看起了王潇的腿。

蔣遜說:“快點。”

“別急。”阿崇擡起王潇的腿動了動。

“你幹什麽?”

阿崇沒答,賀川說:“讓他先看看,他是醫生。”

蔣遜沒聽清:“什麽?”

賀川說:“他是醫生。”

蔣遜實在看不出阿崇哪裏像個醫生……

不過,“醫生”兩個字不會寫在臉上,她現在反而有點安心。

阿崇只檢查了一會兒,說:“沒大礙,這裏送院太花時間,我們先送她回別墅,我帶了藥箱,先處理一下再送她去醫院。”

蔣遜馬上幫着王潇趴到阿崇背上。

王潇強打起精神,虛弱地說:“等一下。”

蔣遜問:“什麽?”

王潇說:“徐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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