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他……我和他是從後面那個坡摔下來的,我把他砸暈了,他現在不知道怎麽樣……”她眼淚落地更多,實在害怕,“他可能死了……”

她強撐着走到了這邊,想要走出這裏去找人,可實在沒有撐住,到了這個坡下,她已經精疲力盡,心裏又慌又怕,腿上的疼痛早已麻木,隔一會兒就喊人,沒想到居然喊來了蔣遜。

可她想到徐泾松的生死,又怕得要命。

蔣遜拍拍她的頭,說:“我去找他。”

王潇松了口氣,暈倒在了阿崇背上。

賀川擡了擡下巴:“你先背她上去。”

阿崇快步往回走,說:“你們倆快點兒。”

賀川朝王潇滾下來的那個坡走去,蔣遜跟在他身邊打電話。

她簡單說了說情況:“你先過來接個人,跟王潇家裏人說一聲——已經在找她了?那好,你趕緊去說,我待會兒就過去。”

蔣遜的腳步不慌不忙,不像剛才救人時急切,賀川等她挂了電話,瞥她一眼:“逛街呢?”

蔣遜說:“我倒真不想救他……算了!”說着,加快了腳步。

賀川問:“什麽算了?”

蔣遜說:“他要是死了,王潇也會有麻煩。”

賀川笑了:“看不出來你心腸倒不錯,還替那女的想着解決麻煩。”

蔣遜想到王潇剛才那一句:“你就一個人?一個人別下來。”還有她送給她的甘蔗。

蔣遜說:“她雖然有點作,但人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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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川看了她一會兒:“你對好人定義的挺簡單。”

蔣遜說:“你和阿崇也挺好。”

賀川挑了挑眉,笑着:“就因為看我們跟你下來救人,所以是好人?”

蔣遜笑而不語。

走出幾百米,兩側全是茂密的灌木,積雪比上面還要厚一些,四下不見人影。

蔣遜說:“他會不會已經走了?”

“再找一會兒,見不到人我們就上去。”

正說着,前方的灌木叢裏,隐約露出一雙鞋。

☆、第 16 章

蔣遜同賀川對視一眼,齊步走向灌木叢。

墨綠色的灌木叢,沒有被雪覆蓋的地方還結着幾張蜘蛛網,有一塊樹叢曾被壓過,枝葉半折,鞋子卻掉落在另一邊。

那是一雙黑皮鞋。

蔣遜撿起鞋,樹叢上壓着的雪嘩啦啦掉落了一塊。

她看了一眼,把鞋扔到了一邊,拍擦了兩下手,有點嫌棄:“應該是徐泾松的鞋。”油光光的,是雙名牌。

賀川望了眼灌木叢後面的陡坡:“他們應該是從這上面滾了下來。”坡上看不出什麽痕跡,那裏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但看灌木叢的壓折印記,他的推斷應該沒有錯。

蔣遜說:“鞋在這裏,人呢?”

賀川觀察了一下周圍,又看向被壓折了的灌木叢。

鞋可能是徐泾松滾下來時被甩落的,王潇說她砸暈了徐泾松,應該就在這個地方。徐泾松也許沒完全暈,在王潇走了之後,他也打算走,王潇一直沒見他經過,他應該是走了反方向。

賀川問:“你認識這男的?”

蔣遜說:“嗯,他住在麗人飯店。”

“打電話問問他在不在那兒。”

蔣遜打電話問了,徐泾松沒在。

賀川說:“沒鞋應該走不了多遠。”

兩人只好繼續前行。

蔣遜把圍巾給了王潇,脖子這邊涼飕飕的,她把滑落下來的羽絨衣帽子重新扶回頭上,拉鏈拉到頂。

賀川腳步大,走了幾步發現後面的人沒跟上,回過頭找了一眼,才發現蔣遜把自己裹成了一個雪球,整張臉都被包了起來,只露出了五官,看着挺有趣。

蔣遜說:“走啊。”

賀川笑了下,繼續朝前走。

蔣遜沿着另一邊的灌木叢找,下面是一個比較平緩的山坡,她探着頭,找得仔細,喊着“徐泾松”的名字,背影雪白雪白。

賀川聽了幾遍,覺得耳熟。

他落後幾步,想抽根煙,手剛摸到煙盒,突然就聽見蔣遜喊:“那邊有人!”

賀川跟了上去,臨坡的樹叢底下,果然躺着一個人,腰身正巧卡着一棵樹,周圍雜草叢生,他臉朝天,額頭腫起一塊,皮膚和頭發像結了霜,身上積雪不多。

蔣遜蹲下來試探他的呼吸,說:“沒死。”

賀川拍了拍他的臉,叫不醒,他把徐泾松的領子一提,人跟着站了起來,托住他的後腿,将他一把扛到了肩上。

像扛麻袋似的,輕輕松松,蔣遜都沒反應過來。

賀川說:“走啊。”

蔣遜回過神,趕緊跟上去。

原路返回,要上坡了,比下坡時難走。

蔣遜一腳踩在雪坡上,邁了上去,腳底打滑,幾步路走得直喘氣。她扶穩竹子,撥了下落在睫毛上的雪粒,手剛放下來,就被人握住了。

賀川一個使力,把她提到了身邊,說:“跟上。”

他扛着一個,力氣還大如牛,她被他提起時,一股勁傳到了腕上,身上重量變輕了,走起來身輕如燕。

蔣遜緊緊抓住他的手,加緊跟上去,一點都不知道客氣。

賀川頓了下腳步,背對着蔣遜,笑了下,莫名地有點氣。

竹林裏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兩人踩在雪地上的聲音,還有彼此加重的呼吸。賀川想起幾個小時前,她蹲在雪地上低頭挖筍的樣子,也像現在這樣,發着哼哼的呼吸聲。

只不過現在喘得更大,他也喘了起來。

賀川笑着哼了下。

回到坡頂,賀川松開蔣遜的手,兩人加快腳步。

上了車,蔣遜撥了孫懷敏的電話,孫懷敏沒接,她只能先開車,半道上突然傳來警笛聲。

蔣遜說:“有人報警了?”

賀川把徐泾松扔在後面,他也坐到了中排,聽了會兒說:“不是警車,是救護車。”

話音剛落,車子開到了白公館,別墅前停着一輛救護車,白夫人跟在一個擔架邊上。

蔣遜停下車,沖醫護人員喊:“大夫,這裏有個昏死的病人!”

賀川下了車,讓醫護人員把徐泾松擡下來。

周圍亂糟糟的,沒一會兒,救護車就擠開了人,往山下去了,蔣遜沒機會跟白夫人說上話,她站在原地看了會兒,才給孫懷敏發了條短信,讓她趕緊去醫院。

發完短信,賀川也剛好跟阿崇通完話。

蔣遜問:“阿崇在別墅?王潇呢?”

“她家人送了她去醫院。”賀川問,“誰出事了?”

“哦,是白先生。”

賀川沒多問,過了會兒說:“走,去靈泉。”

“嗯?”蔣遜詫異了。

賀川說:“上車。”

顧客是大爺,蔣遜唯命是從。

兩人回到靈泉,賀川卻往北坡走。

蔣遜問:“你幹什麽?”

賀川說:“你當我閑得慌,扛了半天人還來看雪景?”

蔣遜靜了兩秒,問:“那你來幹什麽?”

“找東西。”他剛才跟阿崇打電話時才發現丢了東西。

賀川要下坡,蔣遜站在原地沒動。

賀川回過頭。

蔣遜說:“我今天鞋子不好,腳滑,就在這兒等你吧。”

賀川看了眼她的球鞋。

原本跟她的羽絨衣一樣白,剛才踩過灌木叢,鞋尖和兩側有了黑痕。

賀川哼了下,似笑非笑:“你從小在坡上滾大,鞋還能礙着你?”

“礙着了。”

“一起找動作快點兒。”

蔣遜說:“我又不知道你要找什麽東西。”

“一個小罐子。”

蔣遜不清楚是什麽樣的小罐子,只能先跟着賀川下去。

有了之前的經驗,她這次走得倒很順利,落後賀川幾步,很快就到了坡下。

兩人順着之前走過的路找,經過王潇之前躺着的地方,蔣遜問:“你也是醫生?”

賀川說:“好奇?”

“有點。”

“我看着像醫生嗎?”

“不像。”

賀川問:“你看我像幹什麽的?”

蔣遜沒吭聲。

賀川問:“怎麽不說話?”

蔣遜說:“看不出來。”

賀川斜眼看她:“假話。”

蔣遜問:“愛聽真話?”

賀川看了她一會兒,眯眼笑了笑:“愛聽好話。”

蔣遜又沒吭聲。

賀川說:“真話?”

蔣遜看向他左耳,耳釘閃閃發亮。

她說:“失足男。”

賀川沒理解:“嗯?”

蔣遜笑笑,往前走着,問:“阿蟲是什麽科的?”

賀川沒答,過了會兒說:“失足男……嗯?”

蔣遜神情自若地轉移話題:“那罐子長什麽樣啊?”

賀川似笑非笑,晾了她一會兒,說:“大拇指高。”

“大拇指?”蔣遜看了看自己的大拇指。

賀川睨着她:“我的大拇指。”

蔣遜看向賀川的手,他兩手插着口袋,看不見。

賀川說:“手都拉過了,不知道?”

蔣遜:“……”

賀川笑了聲,左手拿出口袋,看了會兒自己的手背,也沒吭聲。

蔣遜瞄了一眼,往前走了,賀川在她身後笑了笑。

找了半天,兩人到了發現徐泾松的山坡上,蔣遜隐約在灌木叢下看到有東西閃閃發亮,她撿了起來。

是一個小罐子,鐵質的,長方體,幹淨的銀灰色,棱角圓潤,樣式小巧,果真只有賀川大拇指高,罐身冰冰涼涼,晃一晃發出小粒東西的撞擊聲,灌身有幾個英文字。

是戒煙糖。

他特意回來找的東西,居然是一盒戒煙糖,而他卻還每天抽煙!

蔣遜匪夷所思,又看了一眼罐子,看仔細了,真的挺別致。

賀川走近了,問:“找到了?”

“是這個?”蔣遜遞過去。

賀川接過:“是。”應該是剛才摸煙時掉落的。

找到了罐子,兩人按原路返回,賀川在前面等着,伸出了左手。

蔣遜正低頭往上爬,一擡眼,就看見了一只大她兩倍,手心泛紅,掌紋脈絡分明,又寬又厚的手,正攤在她面前。

賀川說:“來。”

蔣遜沒動。

賀川說:“之前挺利落,現在怎麽了?在想什麽?”

蔣遜說:“用不着,現在我能上。”

賀川手還攤着:“剛才在想什麽?”

“沒想。”

賀川笑了笑:“又是假話。”

不過也沒多說,自顧自往上走了。

回到靈泉,雪小了,偶爾飄落一兩顆,浮在泉水上,眨眼就消失不見。

手機來了電話,賀川站到泉邊的石頭上接聽。

是村長。

村長說:“賀先生,我上次跟你說過的王福,就是那位小時候在別墅裏幫工的老人家,他後天就回來了,你要問的人,他應該會知道一些!”

賀川蹲下來撩了撩泉水,向村長道了謝。

放下電話,他捧起一汪泉水,低頭嘗了一口。

蔣遜一直站在邊上看着他。

賀川彈了下手指上的水,沒有回頭,說:“這水不錯。”

蔣遜說:“以前還有人想在山下開礦泉水廠。”

“沒開成?”

蔣遜搖頭:“沒開成,這裏水量不大,景區沒有批準。”

賀川說:“難得。”

過了會兒,他又撩了撩水:“以前我試過兩個月,每天吃礦泉水煮的飯,礦泉水炒的菜,甚至連洗澡,有時候也得用礦泉水。”

蔣遜稀裏糊塗:“嗯?”

賀川說:“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賀川回過頭,看向伫立在對面的巨石。

底寬頭尖,覆蓋着厚厚的雪,沒被雪蓋住的地方,露出了綠色的苔藓。

賀川走了過去。

巨石陡坡,他上得很快,一下子就站到了石頭頂上,望了一眼山前,他回頭沖蔣遜說:“不上來?”

蔣遜往上攀,她踩着凸出的部位上去,幾乎手腳并用,腳底還是打滑,她的白球鞋不适合爬坡。

一只手伸了過來。

這是今天第三次,賀川把手伸到蔣遜面前。

蔣遜仰起頭。

賀川說:“手。”

幾顆雪緩緩地在半空旋轉,他背着光,臉上神情淡淡的。

蔣遜把手遞給他,他一把握住,将她提了上去。

她貼着他,離他肩膀還差一點。

巨石高聳,獨立高處。

這裏是明霞山海拔最高的地方,離天空最近,雪毯綿延千裏,天地一色。

他們立在雪石之上,耳邊泉水潺潺,眼前一片純白。

“我兩天後離開。”

雪粒緩緩地旋轉着,落在了他的肩頭,蔣遜看見了。

賀川看見,一顆六瓣的雪花,落在她的肩頭,純白的顏色,和她相擁相融。

☆、第 17 章

從靈泉下來,蔣遜載着賀川直接回了別墅。

阿崇百無聊賴地躺在沙發上玩搖一搖,“咔嚓嘩啦”響個不停,搖來搖去,搖到距離最近的一個人,離這兒18公裏,頭像是盤大閘蟹,阿崇的手抖了抖。

門外有人說:“開門。”

阿崇立刻跳下沙發,沖過去把門打開,喊:“可算回來了,把我一個人落這兒算怎麽回事!知不知道我有多空虛寂寞冷?”

賀川嫌棄地把他推開:“你這用詞過時了。”

“你倒給我說個正流行的?”

“流行的配不上你。”

阿崇說:“別以為你戴個耳釘就是趕時髦,那是娘炮!”他看着落後一步過來的蔣遜,尋求同盟,“你說,他是不是娘炮?”

蔣遜看了眼已經走到壁爐前面烤火的賀川,才說:“世界變了麽?”

“什麽意思?”阿崇不解。

蔣遜笑着:“你覺得什麽意思就是什麽意思。”

壁爐前的賀川笑了下,回頭對蔣遜說:“我先洗個澡,等會兒吃晚飯。”

蔣遜點頭:“嗯。”

賀川上樓了,阿崇也轉過了彎,看看樓上,又看看蔣遜,哼笑了一下,抱着手機躺回了沙發,踢踢前面說:“坐,要喝什麽自己拿。”

蔣遜坐下歇了會兒,阿崇拿手機擋着臉,偷偷瞟着蔣遜,冷不丁聽見一句:“沒見過我啊?”

阿崇笑嘻嘻地挪開手機:“幾小時不見,多看幾眼補起來!”

蔣遜大大方方地說:“好好看啊,看出什麽了告訴我。”

阿崇坐了起來:“我還真沒見過你這種女人。”

“讓你驚豔了?”

阿崇瞪了下眼:“讓我驚吓了!”

蔣遜好心情地笑了聲。

賀川沖澡快,沒多久就換了身衣服下樓。

天色半黑,雪已經停了,景區的掃雪車還在工作。

蔣遜開車經過掃雪車,想起王潇,問道:“對了,王潇有沒有什麽事?”

阿崇說:“沒大問題,需要吊兩瓶水,腳暫時不能走路,要在床上養兩天。”他想起今天來接他們的人,說,“诶,今天去靈泉接我們那人,是你飯店的石老板啊!”

蔣遜還沒給石林打過電話,她問:“石老板是不是跟去醫院了?”

“是啊,王潇他們又沒車,石老板送他們去了。哦對了,王潇家人讓我先替他們感謝感謝你們倆!”

蔣遜說:“你才是救人的人。”

阿崇笑道:“你別謙虛了啊。”

蔣遜想起今天賀川沒有回答的問題,她問:“對了,你真是醫生?哪個科的啊?”

阿崇說:“你這是多瞧不起我啊!”他看向賀川,“你來證明證明,我是不是醫生!”

賀川笑着:“誰說你不是了?”

阿崇說:“要知道你念書那會兒在學校搞衛生,鼻子撞了玻璃,磕出了一條疤,也是我後來給你治好的。”

賀川說:“用不着你提醒我。”

賀川坐在副駕,蔣遜聞言,側頭瞟了一眼,沒見他鼻子上有疤痕。

阿崇說:“怎麽樣,我水平不是蓋的吧?”

蔣遜問:“你是骨科醫生?”

賀川笑着替人回答:“差不多,他偶爾也要替人削削骨。”

蔣遜不解:“嗯?”

“我是整形外科大夫啊,整形外科!”阿崇強調,“我前幾年還去韓國進修過!”

蔣遜:“……”

賀川樂道:“還是公費,下次別忘記提!”

“聽你語氣,你這擺明了是瞧不起我,過河拆橋!”阿崇貼着前面的椅子,對蔣遜說,“你知道他是幹什麽的嗎?”

蔣遜說:“不知道。”

“他是暴發戶啊!”阿崇大嘴巴地說,“他們家當年有一大片地,後來全賣了人,家裏得了一棟樓房,樓滾樓,發大財,典型的暴發戶!跟你們家還挺像!”

車裏靜了會兒,阿崇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嘴快,有些讪讪。

蔣遜說:“你還挺八卦。”

“我那是不小心聽來的。”阿崇說瞎話。

蔣遜笑了笑:“我們家跟別人家可不像,別人是樓滾樓發大財,我們家是家破人亡。”

賀川看了眼蔣遜,沒吭聲。

阿崇安慰:“你那爹太渣了,你是好的。”

蔣遜冷笑,輕輕地說了聲:“是麽。”

賀川想起那天他問:

你心很髒麽?

蔣遜想了會兒,低着聲說:

不太幹淨。

當時的語氣就跟現在一樣,涼薄的,自嘲的。

車裏太靜,賀川問:“那你是幹什麽的?”

蔣遜說:“給你們開車的啊。”

賀川哼了聲。

阿崇又活絡起來:“你不夠意思啊,我們都跟你交代了,你還不透露點兒!你那開車水平,連傻子都看出來了!”

蔣遜笑道:“嗯,連你都看出來了。”

吃完飯,大家都累了,車直接開回別墅。

阿崇泡了會兒浴缸,又玩了會兒手機,無所事事,他下樓拿了兩罐啤酒。

到了賀川房門口,他停了停,猶豫了一會兒,推了門進去。

賀川又沖了一個澡,剛圍着浴巾走出洗手間,斜眼看了眼阿崇,說:“做賊呢?”

阿崇大大咧咧地往沙發上坐,抛了罐啤酒給他:“一起喝一杯。”

賀川接住啤酒,把它扔到了床上,又走到了衣櫃前。

阿崇喝了一口啤酒,說:“诶,怎麽才半天功夫,我覺得你和那女的又有點兒不一樣了?

賀川随口問:“哪裏不一樣?”

阿崇想了想,說:“我先想個形容詞。”

賀川問:“那什麽叫‘又’?”

阿崇說:“昨天晚上,我發現你們說話熟了不少。”

賀川說:“是麽。”

昨天下午他占了蔣遜的位置,帶着她飙車,她指揮他操作,冷靜又果斷,她對他說“你不如我”,他讓她狠狠地暢快了一次,他問她怎麽樣,她的回答是“嗯”,調調像個餍足的小女人。

阿崇說:“今天早上你陪着她。”

賀川說:“我陪着她?嗬!”

“她過來的時候你剛準備下去拿罐啤酒,我讓你順便給她開個門,結果你一去不回。”

賀川想起今天早上,她走在雪地裏,蹲在雪地上,他看見她捧起第一棵筍,他說他熱,她沒惱羞,他故意說打炮,她撩了他。

賀川哼了聲。

阿崇終于想到了形容詞:“今天你們更親熱。”

是親熱了,他拉了她的手,她給他拉了兩次。

賀川翻出一件睡袍,披到了身上。

阿崇說:“你前兩天怎麽說來着,逗她玩兒是不是?現在呢?”

賀川說:“你閑得慌?”

“是有點兒。”

賀川說:“管我頭上來了?”

“我哪敢管你啊!”阿崇晃了晃啤酒,說,“還是那句話,你給個準話呗。”

賀川笑了聲:“怎麽,要追她?”

“啊,是啊。”

賀川拿起床上的啤酒,掰了下拉環,啤酒“嗞嗞”冒氣,他喝了兩口,心裏涼快下來,說:“追吧。”

阿崇狐疑:“我可不跟你開玩笑啊。”

“我也沒開玩笑,追吧!”賀川握着啤酒罐,指了他一下,“看看你泡妞水平行不行,兩天時間追上她!”

“兩天?”

賀川說:“兩天後走。”

蔣遜回到麗人飯店,石林還沒回來,靈泉的事情大家似乎都知道了,一個個拉着她想探聽八卦。

蔣遜閉口不談。

擺脫他們回到房間,她沖了個澡,穿上厚厚睡衣,裹着棉被躺到了床。

晚上8點,萬籁俱寂,整座山都靜悄悄的,響不起半點蟲鳴,驚不起半點漣漪。

蔣遜想起今天下午,她站在石頭頂上,離賀川一拳之隔,山風輕輕吹來,一片雪花落在那人的肩頭。

他說:“我兩天後離開。”

蔣遜把手抽出來。

他還拉着她,從手心,經過指骨,再到指尖,她抽離了出來。

他碰到了她的指甲。

蔣遜說:“提前祝你一路順風。”

賀川笑笑。

☆、第 18 章

第二天,細雨綿綿,霧海盤山。

蔣遜披着被子下床,倒了一杯水捂在手裏。

隔夜水,溫溫的,她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杯,嗓子眼終于好受了些。

花園裏的積雪已經清掃幹淨,園丁在料理花葉。

蔣遜洗漱完,捧着早餐來到花園,坐到石林邊上,石林看了眼她的盤子,說:“怎麽我沒有甜甜圈?”

蔣遜咬了一口:“因為你不是美女。”

石林笑了聲:“你跟廚房那幾個師傅倒談得來。”

蔣遜吃完半個甜甜圈,問:“你昨天幾點回來的?”

“十點多吧,沒留意。”

“一直呆在醫院?”

“一直呆着。”石林說,“昨天早上你不在,王潇家人把飯店都翻遍了,說王潇一晚上沒回來,後來王潇那表姐看瞞不住,才說王潇跟徐泾松在一起。”

蔣遜喝了口牛奶:“然後呢?”

“具體經過不清楚,後來你打了電話來,他們一家才消停了。我陪着去了醫院,沒多久就看見孫懷敏了。你找的她?”

蔣遜說:“她不是徐泾松的親屬嗎。”

石林笑了笑,接着說:“本來王潇家人想報警,後來孫懷敏找到他們,一直吵到天黑。”

“結果沒報警?”

“沒報。”石林說,“估計孫懷敏說了什麽。”

蔣遜問:“那王潇情況怎麽樣?”

“腿沒骨折,但腳拐了,凍傷加擦傷,右手扭傷,她體質不錯,挂幾天水,養兩個禮拜應該就能恢複,就是吓壞了。”

蔣遜說:“也該受個教訓。”

“對了,你那兩個客人……叫什麽來着?”

蔣遜問:“怎麽?”

石林說:“他們昨天救了半天人,今晚飯店年夜飯,請他們一起來吧。”

“我問問他們。”

石林又說:“我明天回去。”

“什麽時候回來?”蔣遜問。

“不一定,飯店有你們幫我看着,我也許在家多呆一陣。”

蔣遜點點頭。

石林看着她:“除夕你跟大家一起過。”

蔣遜笑道:“怕我頭一回一個人過年,不習慣?”

“那你習不習慣?”

蔣遜晃了下牛奶杯,說:“放心吧。”

阿崇知道他們過了明天就要離開,後悔這幾天逛的景點太少,早上起床時他問賀川:“要是明天那個老大爺也不知道,我們也要後天走?”

賀川說:“你也可以留這兒。”

阿崇喊:“我那車怎麽辦,還在修車行呢!”

賀川睨他:“不是說要換車?”

阿崇一想:“行行行,換就換,等這次回來馬上換!”

蔣遜過來接人,車門剛拉開,耳後就遞來一張紙條,阿崇說:“今天要逛這些個地方。”

蔣遜掃了一眼,問:“逛得完嗎?”

“逛完一個是一個!”

蔣遜先帶他們去點荷潭。

細雨天,最适合看山中雲霧,潭池暈漾。

點荷潭邊的山崖上有幅巨大的刻字,書法龍飛鳳舞,正是一個“荷”字。崖旁是一座臨潭的涼亭,亭子到岸邊搭着一座木板橋。

水暈一圈圈的漾開,蔣遜說:“裏面種的是荷,夏天的時候,這裏滿池都是荷花。”

有幾個游客坐在木板橋和涼亭裏垂釣,或撐着把傘,或穿蓑衣戴鬥笠,阿崇看得稀奇,問蔣遜:“他們哪裏買的蓑衣?”

蔣遜擡了擡下巴:“剛才停車的地方,你沒看見有人擺攤賣這個?”

阿崇立刻奔了過去。

賀川等阿崇跑遠了,問:“水潭裏有魚?”

蔣遜說:“有啊。”

“他們能釣?”

“能釣。”

賀川笑着:“你們這裏倒有趣,我還頭一次見景區裏讓釣魚的。”

蔣遜說:“為什麽不能,他們的釣魚工具就是在門口租的,魚帶不出去。”

賀川沒話回。

蔣遜笑了笑,說:“對了,麗人飯店晚上年夜飯,石老板請你和阿蟲一起去湊個熱鬧。”

“請我們?”

蔣遜解釋了一下:“你和阿蟲救了人。”

賀川笑道:“你們這裏的人也挺有趣。”

“那你去不去?”

賀川還沒回答,阿崇已經跑回來了。

阿崇戴着鬥笠,穿着蓑衣,手上還捧了一堆,不仔細盯着他的臉,蔣遜根本認不出他。

阿崇興致勃勃:“來來,一人一套!”

他把一個鬥笠一件蓑衣塞給蔣遜,再把一件蓑衣一個鬥笠塞給賀川。

蔣遜:“……”

賀川:“……”

阿崇說:“趕緊換上,別掃興!”

蔣遜不肯換,她抱着東西站在一邊。

賀川翻了翻鬥笠,又看了眼蔣遜。

阿崇正在慫恿她,她一臉隐忍。

賀川笑了聲,戴上鬥笠,穿上蓑衣,臉埋在了陰影裏。

他走到蔣遜跟前,抽走她的鬥笠,阿崇喊:“你幹嘛……”

鬥笠蓋到了蔣遜頭上,賀川說:“挺像個樣。”

蔣遜要拿走:“像什麽樣!”

賀川抓住她的手腕,沒讓她動,說:“村姑。”

蔣遜說:“你挺像漁夫。”

“你這是拉我湊對?”

“誰拉誰!”

賀川似笑非笑:“我拉你了?”

阿崇站遠幾步,摸出手機,給漁夫和村姑合了一張照。

暮色四合。

蔣遜領着那兩人來到麗人飯店的時候,飯店花園裏已經升起了篝火,篝火邊是一張大長桌,花園中央擺了一張圓形的舞臺,舞臺上已經布好了音響,打好了燈光,大半的員工已經聚在這裏。

只是大家臉上沒有任何喜悅,三兩個人偶爾低語,音響沒音樂,廚房的胖師傅平日見到蔣遜就笑,現在他卻唉聲嘆氣。

石林一早就見到了他們,他和阿崇在昨天已經認識,就剩下賀川。

石林笑着伸出手:“昨天多謝你們幫忙,王潇的家人很感激你們,他們說過幾天再上山和你們親自道謝。”

賀川和他握了一下:“客氣了,舉手之勞。”

“我也得謝謝你們,他們是麗人飯店的客人,有什麽事飯店也有責任。”

石林請兩人坐下,蔣遜趁空問他:“出什麽事了?”

石林靜了一會兒,說:“白先生下午走了。”

賀川看了一眼蔣遜。

蔣遜愣了一下,聲音清清冷冷:“哦,白夫人怎麽樣?”

“白夫人還在醫院,她想把白先生葬在山上,不過沒什麽希望。”石林笑了一下,“行了,先坐下吃吧。”

他又拍拍手,對員工說:“都過來坐!誰第一個唱歌?上去準備!”

長桌位子剛好。蔣遜坐在石林邊上,對面是賀川和阿崇。

音樂很快響起,唱的是鳳凰傳奇,耳熟能詳,邊唱邊跳,一會兒“月亮”一會兒“荷塘”,氣氛漸漸活絡。

大家知道賀川和阿崇昨天救了人,好奇得問東問西,一個員工說:“徐先生就是坐了白先生的救護車走的。”

氣氛又低落了。

“白先生今年來這裏就是養病的。”

“可我看他們別墅裏這些天來來往往都是客人,怎麽養病?”

“他們夫妻都喜歡熱鬧,白先生其實就想過個熱熱鬧鬧的年。”

“我聽說,白先生早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了,上個月他和白夫人重游了度蜜月的地方,這個月就回了這裏,他們當年就是在這裏認識的。”

“我要是哪天死了,死之前也要去一次我和我老婆度蜜月的地方。”

“你省省吧,你和你老婆不就在隔壁村度的蜜月!”

大家哄笑。

“我要是哪天知道自己快死了,我一定先把存款都花了!”

“我要環游世界!”

“我要吸|毒!”

“你什麽人啊!”

“那我要去睡山下的小花!”

“不要臉啊!”

有人問:“老板,你想做什麽?”

石林沒準備,想了想,說:“先給我爸讨個兒媳婦?”

大家樂呵起來,又問阿崇。

阿崇笑嘻嘻地說:“我要跟冰冰看場電影!”

“冰冰是誰?”

“範冰冰啊!”

大家轟了一聲,又問賀川。

賀川拿着酒杯,手肘撐着桌,轉了轉杯子,似乎想了一下,才說:“做一件有意義的事。”

這個答案太籠統,大家不滿意。

蔣遜只顧着吃菜,賀川瞟了她一眼,把矛頭轉到她身上:“你呢?”

蔣遜一頓,大家都朝她看來。

蔣遜笑道:“治病。”

大家不解。

蔣遜說:“有時間環游世界、度蜜月、睡小花,為什麽要等死?我要好好的活!”

賀川看她半晌,笑了一聲。

音樂繼續,大家越聊越起勁。

蔣遜吃飽了,回飯店裏喊換班的員工過去吃飯,回來的時候看見賀川站在臨近篝火的一棵樹下,那裏半明半暗。

賀川看見她了,招了下手。

蔣遜走過去。

賀川問:“這是什麽草?”

樹底下,圍了一圈“草”,深綠色,杆子上結着葉,沒被昨天的雪壓到,活得挺好。

蔣遜說:“這不是草。”

“那是什麽?”

“是老鴉蒜。”

“什麽?”

蔣遜形容了一下:“老鴉蒜,開的花是一爪一爪的紅。”

賀川問:“什麽叫一爪一爪的紅?”

蔣遜伸出爪子,淩空抓了抓:“紅色的,就是一爪一爪的紅。”

賀川盯着她的爪子,忍不住笑了,又問:“什麽時候開花?”

蔣遜說:“葉子掉光的時候。”

她看了眼那一株株的“草”,她曾經見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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