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面盛開最熾烈的紅。

蔣遜往飯店裏跑,賀川叫她:“去哪兒?”

蔣遜回道:“一會兒下來。”

沒多久,她抱下來兩只大西瓜,胖師傅把西瓜切了,大夥兒分了吃。

賀川沒吃,他看着蔣遜捧着西瓜,大口大口的咬,蔣遜側頭看他一眼,眼神瞟了瞟他的西瓜,在問:你不吃?

賀川搖搖頭,笑着摸出一根煙點上。

舞臺上又換了人唱歌,這回上去的是個四十好幾的廣東人,拉着洗碗大嬸的手,洗碗大嬸先唱:

“我信愛,同樣信會失去愛

問此刻世上癡心漢子有幾個

相識相愛相懷疑

離離合合我已覺讨厭

……”

男的接着唱:

“我怕愛,同樣怕得不到愛

問此刻世上癡心女子有幾個

相知相處相拖欠

Advertisement

緣緣份份我已覺無聊

……”

賀川吸了一口煙,煙頭和篝火一樣亮。

他不知道老鴉蒜,但他知道花不見葉,葉不見花,花葉永不相見。

蔣遜沒說,老鴉蒜別名彼岸花。

☆、第 19 章

一夜過後,石林起程回老家。

還剩四天就是除夕,飯店裏的部分員工也在這天返鄉,留下的人基本都是當地的。

胖師傅的家就在山腰的一個村子裏,今早他拎來一紙箱的土雞蛋和土鴨蛋給蔣遜:“你拿去跟阿崇他們分一分。”

蔣遜問:“為什麽要分給他們啊?”

胖師傅說:“昨晚阿崇留了他的電話給我,說我哪天想抽脂可以找他,他給我打半折。原來他是醫生啊!”

蔣遜呵呵了一下,拎着籃子走了。

賀川9點起床,又接到了村長的電話,說王福昨天後半夜已經回來,現在正在家裏。

蔣遜的車已經等在外面,賀川拉開車門,見到地上多了一個擋路的紙箱,裏面的東西用報紙包着。

他問:“什麽東西?”

蔣遜說:“土雞蛋。廚房師傅讓我們三個分了,說感謝阿崇給他抽脂打半折。”

阿崇樂道:“我行醫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收到雞蛋紅包啊!”

賀川上了副駕,說:“我那份歸你了。”

阿崇說:“我要雞蛋幹什麽啊——”

賀川說:“沒跟你說話!”

那就是對她說的。

蔣遜發動車子,說:“那謝謝了啊!”不要白不要,土雞蛋挺值錢。

上了路,蔣遜問:“昨天還剩下幾個地方沒逛,現在繼續?”

賀川說:“去金星村,認識嗎?”

蔣遜沒多問,點頭說:“就在山腰。”

盤山公路已經來來回回幾趟,賀川和阿崇對路也已熟悉,去村裏倒還是頭一回。

進村是一條寬敞的水泥路,擡眼就能看見一條條像綢帶似的雲纏在四周群山上。路兩邊都是農家樂,車速剛剛緩下來,站在農家樂門口的那些阿姨統統盯了過來,招着手吆喝他們進店。

蔣遜繞過他們,朝賀川給的地址駛去,沒多久,車就停在了一棟兩層樓的農民房外。

賀川下車敲門,開門的人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大嬸,大嬸很熱情:“你就是賀先生吧?快進來快進來,村長早就跟我們說了,我公公前些日子走親戚去了,昨天半夜火車剛到的家。”

賀川笑道:“打擾了。”

王福今年快90了,莊稼漢子,身體格外硬朗,能走能吃,口齒清晰,記性也不差。他知道賀川的來意,早早就翻出自己的日記本。

那年他才12歲,在村裏的學堂讀書,放假的時候就去山上別墅做工,住在上面的都是大官和老板,他得到的賞錢比下地賺得還多,那段童年時光他印象深刻。

但他頭一次碰到有人來打聽這麽久以前的事,不免多了個心,對賀川說:“你為什麽想知道王老板和他五姨太的家在哪裏?你是他們的什麽親戚?”

賀川說:“我想找的人叫王雲山,他是王老板和五姨太的兒子,王老先生今年也77了,早年我和他認識,他在單位離休以後,也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王福問:“那你找他是……”

“請他幫個忙。”

“幫忙?這個……”

王福覺得賀川的說法有點詭異,他看着賀川的模樣打扮,也不覺得他像個好人,他不願讓王老板的後人惹到什麽麻煩。

王福得不到真話,就什麽都不說。

蔣遜和阿崇等在車裏,沒有跟進去。

阿崇坐不住,一會兒聽歌,一會兒抛雞蛋玩,嘴裏還咬着根煙,車裏空氣嗆人。

蔣遜把所有車窗都搖下來,問:“你怎麽不進去?”

阿崇說:“懶得進去,跟我又沒關系!”

蔣遜問:“你們不是一起的?”

阿崇說:“是一起啊,他來找人,我來度假!”

過了會兒,他笑嘻嘻地貼上前,問:“诶,昨晚我看你和他躲在篝火邊上說悄悄話,聊什麽呢?”

蔣遜說:“聊種花。”

阿崇:“……”

阿崇說:“他真是越來越變态了啊!”

蔣遜笑道:“你挺了解他啊!”

“廢話,我們多少年兄弟了!”說完覺得不對,阿崇拍拍椅子背,“你也不是正常人啊!”

蔣遜說:“過獎啦!”

阿崇樂呵呵地:“你這人雖然挺小心眼,可處久了你這人還挺不錯。”

“才幾天功夫,就處久了?”

“有些人認識幾十年還看不透呢,幾天跟幾十年有什麽差?”

蔣遜随口道:“你在說他?”

“嗯?”阿崇反應過來,“沒說他,我就是打個比方。哎,你不是因為他之前得罪了你,就覺得他不是好人吧?他這人就這樣,脾氣差,有暴力傾向,沒對你動拳頭已經算他心地好了,誰叫你把我們倆诳上車的?”

蔣遜翻了個白眼:“你還是別替他解釋比較好。”

“我說真的,他長得是像勞改犯,可人不壞!”

“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啊!”阿崇看了眼邊上的大門,把煙灰彈到窗外,說,“他是個瘋子,來造福人類來的!”

蔣遜回頭看了眼阿崇,把他當瘋子。

阿崇嬉皮笑臉地說:“明天咱們就後會無期了吧?我告訴你啊,賀川要找的那老頭,欠了300多條人命,可他人間蒸發了,你說明霞山這麽有仙氣的地方,怎麽就能生出那種人渣?”

王福家裏。

王福阖上了日記本,聽見賀川說:“王雲山做錯一件事,他要做出補償。”

賀川從王福家裏出來,上了車,讓蔣遜先找家飯店吃飯。

蔣遜問:“村口那幾家怎麽樣?”

賀川說:“随便。”過了會兒,他看向蔣遜,“明早送我們去車站。”

蔣遜問:“幾點?”

賀川想了想,說:“6點,早點出發。”

傍晚回到別墅,阿崇收拾行李,把熱水瓶和熱得快也塞進了箱子,抱怨着:“沒車真不方便,要不我們先回去弄輛車?”

賀川說:“一來一回吃飽了撐的?”

阿崇把行李箱阖上,使勁壓了壓,問:“你把地址問來了?”

賀川從另一個箱子裏拿出一疊現金,說:“嗯,王雲山父親的家鄉,江蘇的一個縣城。”

“你覺得這回能找到王雲山?”

賀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陽光悄悄鑽出雲層,明天也許是個好天氣。

他說:“也許。”

入夜後,王潇表姐回到了麗人飯店,她收拾了一下行李,找到蔣遜。

蔣遜剛剛躺上床,她抱着熱水袋給對方開了門。

王潇表姐向蔣遜道謝,說:“我待會兒再去謝謝賀先生他們……早知道會出事,我那天晚上就該告訴你的,都是我不好,徐泾松說跟她一起去探險的時候,我就該攔着,是我那天想太多了。”

蔣遜說:“現在人沒事就好。”

“我們本來想報警,可是一來沒有證據,王潇沒吃虧,他們争執的時候她把徐泾松推下了坡,她自己跟着不小心滾下去的,二來,她還把徐泾松打成腦震蕩了,他昏迷到昨天晚上才醒。”

蔣遜:“……”

王潇表姐有也有點尴尬:“聽說他家裏人明天會趕過來,他女朋友……她似乎是你妹妹?“

蔣遜說:“八竿子打不着。”

王潇表姐松了口氣,又說:“我們本來打算在這裏住到年初三的,可是王潇這樣的狀況,我們也不可能有心思再玩,徐泾松的女朋友說他們家有錢有勢,不管是真是假,徐泾松家裏人明天會過來,雖然實際上是徐泾松的責任,可現在肯定說不清,我們也不想惹麻煩,所以想幹脆早點回家。蔣小姐,我們想包你的車行不行?”

“包我的車?”

“我們回去要轉好幾趟車,王潇現在不能走路,很不方便,再說我們兩家六個人,車費加起來也沒比包車少多少,價錢可以商量的,就怕快過年了,你不方便,那我們再——”

“好。”

“另外找車——啊?”王潇表姐一愣。

蔣遜笑道:“價錢再商量,我送你們回去。”

她沒“年”可過,有錢不賺是傻子,包長途數目可不小。

第二天,蔣遜提早10分鐘到達別墅。

天還未亮,別墅二樓的一間房亮着燈,陽臺上站着一個人,背着光,距離遠,她看不清他的臉,只知道他朝向她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轉身走了。

蔣遜耐性等待。

別墅門打開,賀川朝車子走去。

車燈筆直的光,是賀川腳下唯一的照明,他在駕駛座門外站定,右手食指點了下玻璃。

蔣遜搖下車窗,窗外遞來一疊現金,厚度可觀。

蔣遜接過。

賀川說:“數數?”

蔣遜“嗯”一聲,低下頭,撥了起來,指尖“刷刷刷”地響。

賀川愣了兩秒,又好笑地揚起嘴角,胳膊搭着窗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蔣遜。

他在明霞山呆了七天,頭四天,蔣遜穿一身黑,手臂戴黑紗,後三天,蔣遜穿一身白,和雪一樣極致的顏色。

今天她還是這身白,披着頭發,系着淺灰色的棉圍巾。

她露出了耳朵,他曾在那裏放過一根煙。

他看見她撥指頭的動作慢了下來,睫毛低低地垂着。

賀川問:“那根煙呢?”

蔣遜問:“什麽煙?”

賀川伸手進去指了下,指尖碰到了她的頭發,指腹擦到了她的耳尖。

他說:“這裏的煙。”

蔣遜說:“扔了。”

“是麽?”賀川笑了笑,放下手,問,“數目對麽?”

蔣遜說:“嗯。”

賀川又問:“你上次說,要帶我看什麽來着?”

蔣遜看向他:“什麽?”

賀川說:“今天我喜歡眼睛。”

你要是喜歡眼睛,我帶你去看竹葉上的露珠,湖面上的水暈,看霧,看山的影子,看日出。

蔣遜沒動,賀川就站在原地等着。

過了會兒,蔣遜背過身,拿了一樣東西,她打開車門,賀川讓開。

蔣遜說:“跟上。”

她往竹林走去,賀川跟在她身後。

竹林裏的積雪已經融化了大半,天空只有微光,隐約能看見竹子的輪廓,雪堆像小土包似的,一個個堆在土壤上,仿佛裏面正在孕育着冬筍。

蔣遜在一棵竹子邊上站定,說:“過來。”

賀川頓了一會兒:“嗯?”

蔣遜聲音淡淡的:“過來,站到我前面。”

賀川停了兩秒,慢慢朝她走去。

他和她隔了十幾步的距離,現在她讓他過去,這十幾步距離漸漸消失。

竹林裏靜悄悄的,他站在了她面前,只剩下兩步遠。

蔣遜說:“站好了。”

賀川笑着:“嗯。”

蔣遜打開了手裏拿着的東西,“嘩”一下,她的頭頂多了一把小小的傘。

她右手扶住竹子,使勁晃了一下,聽見風劃過的聲音。

又晃了一下,“嘩嘩”,風更響了,傘面被什麽敲打了幾下,叮咚叮咚,像是雨滴敲在上面的聲音。

雨滴落在了賀川的頭頂,涼涼的。

蔣遜仰着頭,肩膀上搭着傘柄,問:“看見了嗎?”

賀川沒答。

蔣遜問:“竹葉上的露珠,是你要看的。”

賀川說:“嗯,我要看的。”

清晨6點,天空只有微光,隐約只能看見竹子輪廓的竹林裏,他看見蔣遜站在一把小傘下,幸災樂禍地對着他笑。

她的眼,像天上那抹微光。

蔣遜又用力地晃了一下竹子,前面的人突然上前了一步,握住她拿傘的手。

傘被高高舉起,蔣遜仰着頭,被迫伸長了胳膊,賀川的臉伏了下來,她看見他的眼睛望着她的,快要貼上的一瞬間——

叮咚叮咚叮咚——

竹葉上的露珠,歡快地敲打着小小的傘面,天上那抹光,扒開了雲層。

天亮了。

阿崇拖着兩只行李箱出來時,賀川和蔣遜已經坐在了車上,一個前一個後,擋風玻璃前面放着一把雨傘。

阿崇喊:“我錯了我錯了,睡過頭了,也還好,我才晚了十幾分鐘!”

賀川說:“趕緊上車,啰嗦什麽!”

阿崇馬上把行李堆上去,老老實實坐到了最後排。

來的時候,車裏人擠人,去的時候,車裏空蕩蕩。

下山的路上,雲霧缭繞。

起風了,6點26分,山頂日出,雲海成了耀眼的金色,一憧憧的雲的影子,樹的影子,山頭的影子,爬上了坡。

你要是喜歡眼睛,我帶你去看竹葉上的露珠,湖面上的水暈,看霧,看山的影子,看日出。

車子開在盤山公路上,它的身上是山的影子。

蔣遜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裏,她只需要把他們送去縣城的總車站,那裏有火車,有客車,有機場大巴,去哪裏都方便。

馬路上都是早點攤,賀川說:“停車。”

蔣遜減速,問:“有事?”

“買早飯。”

蔣遜把車停下來,賀川拉開車門下去,阿崇也跟着跑了下去。

一輛車跟他們擦肩而過。

徐泾松坐在車裏,頭上纏着紗布,披着厚厚的外套,臉色蒼白,說:“爸,我真沒事,不用轉院,這小縣城的醫院跟那邊鎮上的有什麽差別!我先收拾了那女的,咱們馬上飛回去!”

徐德沒應,問前面開車的人:“你剛才有沒有看見賀川?”

前面的人說:“看見了,我以為我眼花。”

徐泾松問:“什麽賀川?”

徐德過了會兒才說:“死對頭!”

“死對頭?什麽人?”

“跟咱們過不去的人!”徐德眯起眼,望了眼剛剛過來的方向,自言自語地說,“他來這種地方幹什麽?”

賀川和阿崇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兩人買了兩大袋子早飯,阿崇邊吃邊說:“我有多少年沒這麽早吃早飯了?”

車上沒人理他。

賀川吃着一個味道不怎麽地道的肉夾馍,喝了一口豆腐腦,随口道:“早飯吃了?”

蔣遜說:“吃了。”

“幾點吃的?”

“出門前吃的。”

“吃了什麽?”

“肉包子。”

賀川“哧”了一聲,往前面扔去一個袋子,正落在儀表臺上。

蔣遜看了一眼,是兩只小包子。

賀川說:“肉的。”

他邊上還有幾只袋子,裏面有蔥油餅、雞蛋餅、肉夾馍。

肉夾馍不好吃。

蔣遜說:“這麽破費啊。”

賀川笑了聲,三兩口把肉夾馍解決了。

到了總車站,已經快要10點,阿崇拖着兩只行李箱先下,賀川坐在後面,看了看來來往往的人群和車輛,車站周圍有人擺攤,全是賣花賣氣球的,賀川突然問:“今天幾號?”

蔣遜說:“14。”

賀川“哦”了一聲,下車了,後排留着一帶垃圾,是他吃剩的早飯。

還有三天就是除夕,今天2月14日。

他走進了車站,她掉頭,返回明霞山。

晚上,蔣遜洗完澡,給石林打了一個電話,又去花園裏和飯店員工吃了一頓宵夜,回到房間,才剛剛11點。

她盤腿坐在床上,抽出筆記本開始記賬,邊記邊數錢,手指上全是紙幣的味道。

王潇表姐打來電話,跟她約定明天出發的時間,蔣遜問了下包車費,王潇表姐報得價格很公道。

她又在筆記本上加了一筆,算算這段時間的入賬,賺頭真不錯。

王潇表姐說:“我們家在江蘇一個縣城,早上早點出發,下午肯定能到,你晚上可以住我家。”

蔣遜說:“行。”

挂斷電話,她把賬本放到了床頭櫃,關燈躺了一會兒,沒睡着,又摸黑坐了起來。

月光很淡,朦朦胧胧的一層光落在床頭,蔣遜摸到了一根香煙。

幾厘米長,金色的煙嘴上寫着1916。

原來她還沒扔。

蔣遜拉開抽屜,拿出一只打火機,含住了這支煙。

火光搖曳,煙頭亮了一下。

房間又暗了。

她吐出一口煙圈,看不見它的顏色,只聞到濃郁的氣味,這味道熟悉又陌生,她從來沒抽過1916,今天早晨,天未亮,她在傘下聞到了。

就是這個味。

她又吸了一口,心頭燎起了一把火。

雪天挖筍,她帶去一包1916,他說晚點給錢。

你大爺的……

沒給!

賀川賴了她100!

☆、第 20 章

白通鎮很大,一條古運河穿鎮而過,河的一邊是現代化的小區高樓,另一邊是白牆黑瓦的古舊房屋。

上午11點,積雪未化,沈大爺正坐在自家門前喂小孫子吃飯。小孫子好玩,總是跑來跑去,踩着一地的水坑“啊啊”叫着讓爺爺看。

沈大爺挖了一勺飯哄他吃,小孫子剛張開嘴,圓溜溜的眼珠子突然盯着前面不動了,小胖手指着那裏:“嗯,嗯,嗯嗯!”

沈大爺回頭看了眼,只見青石板路上站着兩個男人,個子都很高,一人瘦些,長相周正,穿着件棕色羽絨衣。另一人硬朗些,穿着件黑色大衣,短寸頭,耳朵上還不倫不類地戴着一枚耳釘。

瘦些的那人笑着上前,問道:“大爺,這裏是西大街吧?”

沈大爺回過神,說:“是啊,這裏是西大街!”

那人又問:“我想跟您打聽個事兒,您知不知道這街上住着一戶姓王的人家?有一個叫王雲山的,今年70多,快80了。”

沈大爺說:“姓王的倒是不少,你說這個叫……”

“王雲山,白雲的雲,一座山的山。”

沈大爺搖搖頭:“沒這人吧,沒什麽印象。”

戴着耳釘的那人走了過來,蹲下遞了根煙,說:“大爺,您再仔細想想,我們要找的那人,他爹當年是個富商,叫王镛,娶了五個,王雲山是五姨太生的。王家應該是這裏的大戶人家。”

沈大爺聽他說完,“啊”了一聲,“你這麽一說,我就明白了,是那家人啊,聽說當年我們這半條街的鋪子都是他們家的。”

“那您知道這家人現在在哪兒嗎?”

沈大爺說:“不知道啊,我小的時候王家就落魄了,那家沒剩幾個人……”他想了想,“啊,我想起來了,那邊有間屋就是王家的,幾年前王家來人,把那屋賣了,現在是家飯店,他們家肯定知道你要問的人!”話音剛落,就見小孫子突然抓住了那人的耳朵,他唬了一跳,去抓孫子的手,“快拿下來!”

小孫子抓了抓那枚耳釘,想把它揪下來,賀川握住那只小胖胳膊,笑道:“這可不能給你。”

道了謝,賀川和阿崇朝大爺說的那間房子走去。路不遠,就在街尾,這片正面臨拆遷,前前後後很蕭條,昨晚下了一場大雪,雪堆東一塊西一塊,只有兩家小店還開門。

飯店兩層樓,木質結構,底樓四扇木格子門緊緊阖着,左上方架着一只空調外機,二樓拉着窗簾,窗戶緊緊關着。

這裏沒人。

阿崇又去問了那兩家鄰居,煩躁地說:“說是去旅游了,起碼過了除夕才回,離除夕還要好幾天呢!”

賀川說:“先回酒店。”

阿崇叫苦:“真麻煩!”

他們昨天傍晚下了飛機,在機場外叫了輛出租車,三更半夜才抵達白通鎮,計價器上的數字讓阿崇看了直心疼,匆忙間随便找了家酒店入住,酒店收費五星級,服務還不如明霞山的農家樂。

阿崇說:“換個地方住,那地方太爛了!”

賀川說:“我先去吃飯,你退房。”

阿崇喊:“我也要吃飯!”

“二選一。”

“先吃飯再退房!”

這裏攔不到出租車,走出西大街,才看見了一輛人力三輪車,車夫見到賀川和阿崇的塊頭,沒有多說什麽,三輪車騎出幾百米後,車夫喘着氣,頹敗地說:“兩位啊,你們還是叫出租車吧,我實在載不動你們啊!”

阿崇一臉苦相。

賀川扔了一張錢走了。

半個多小時後他們才找到一家飯店吃飯,阿崇邊等菜邊玩手機,抱怨道:“你說說,這縣城這麽大,他老家怎麽偏偏在這麽窮酸的一塊地方?王雲山是不是生來跟咱們作對的?”說着,又把手機湊到賀川跟前,“哎,你看看。”

賀川沒興趣,阿崇硬是要他看:“看看,我覺得我這張照片拍得最好!”

賀川随意瞄了一眼。

照片上,他穿着蓑衣,戴着鬥笠,對面的人穿着白色羽絨衣,臉被一張鬥笠遮住了。

他正抓着她的手腕。

賀川說:“哪裏看出拍得最好?”

阿崇說:“抓拍到位啊,看這環境,看你們倆的站姿,還有你們這手,你趁機偷抓別人的手,別當我沒看出來!”

賀川冷笑:“還看出什麽了?”

阿崇把手機收回去,說:“不告訴你!”

吃完飯,兩人回酒店把房間退了,再次回到西大街,就近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下。

蔣遜大清早出發,去醫院附近載上王潇一家,中午的時候停車吃了一頓飯,直到下午4點才到達白通鎮。

王潇家人不停道謝,王潇的表姐帶着她去自己家裏。

車上只剩了她們兩人,王潇表姐說:“我們家是開飯店的,以前我們就住在飯店二樓,現在二樓空着,我們家上個月才搬的新房子。我房間還是幹幹淨淨的,床單什麽都在櫃子裏,你就睡我的房間吧,怎麽樣?”

蔣遜不介意。

王家的飯店是木頭結構的,看起來古色古香,但位置不佳,平常沒有什麽生意,飯店裏只有六張桌子。

王潇表姐帶着蔣遜去二樓,二樓的房間不大,左邊放着一張單人床,床頭是窗戶,另一邊是只黃色的衣櫃。

王潇表姐說:“我以前睡這裏,我爸媽住隔壁,他們的房間很小,裏面也空了,我這裏算是主卧。”

她擰了一塊抹布要擦家具,蔣遜說:“不用擦,就睡一個晚上而已。”

王潇表姐說:“沒事,稍微擦一下就行了,你看看缺什麽,樓下廚房冰箱裏還有很多菜。”

蔣遜說:“不缺,都挺好的!”

“我房間空調壞了,這裏有兩個熱水袋,床上有電熱毯,你看看哪個合适就用哪個吧。”

“好。”

王潇表姐又客氣地說:“其實你也可以多住幾天,我們這裏是古鎮,有很多玩的地方,我可以帶你去轉轉。”

蔣遜說:“謝啦,我明天早上就回去。”

“好吧,我明天也早點過來。”

房間很幹淨,雖說小半個月沒住人,可這裏是飯店,每天都要開門,王潇表姐家人偶爾也要上樓休息,所以根本沒有什麽灰塵,被褥也是香噴噴的。

王家人十分客氣,晚上請蔣遜吃了一頓飯,飯後蔣遜自己回來了。

這條老街太安靜,沒什麽人氣,街上大半的屋子都是黑漆漆的,已經沒有人住。

屋子裏有點陰冷,蔣遜不愛用電熱毯,她泡了一個熱水袋,又洗了一個澡,換上帶來的睡衣,早早地睡下了。

賀川煙瘾犯了,旅館裏沒煙賣,他出門去買煙。西大街的店都已經關了門,他走出街尾,瞥了眼那家飯店,仍舊大門緊阖,不過邊上多了一輛白色的SUV。

他的腳步緩了緩,眼前落下一顆棉絮。

是雪。

他擡頭看了一眼,收回視線,走出了西大街。

☆、第 21 章

作者有話要說:

蔣遜失眠,她摸出手機看了眼,才11點。

她玩了會兒游戲,電池電量告急,直到快撐不住時,她才準備下床去拿充電器,剛剛掀開被子,她突然聽見樓下傳來了聲音。

兩條黑影撬開小飯店的門,帶進一地雪水和泥巴。黑影一前一後直奔櫃臺,櫃臺上了鎖,櫃臺後面的架子,擺了滿滿的煙酒。

樓下傳來講話聲。

“放心吧,這裏沒人,我看了好幾天了,這裏一個禮拜了都不見人!”

“你輕點兒,萬一有人呢!”

“屁!刀子拿上,有人怕啥!”

蔣遜沒開燈,再按手機,自動關機了。她屏息坐了會兒,看了眼自己放在凳子上的包。

一條黑影上樓了。

樓梯質量不好,踩上去總會發出聲響,對方盡量小心。過了沒多久,樓下同伴聽到聲音,“上來吧,真沒人!”

聽到喊話,那人跑上了樓。

窗戶緊閉,窗簾不嚴實,路燈的光線隐隐約約透進來,半明半暗中,對方嘀咕:“還真沒人?”掀開床底,只有幾只紙盒,果然沒人。

雪花斷斷續續飄落,黃橙橙的光灑在屋頂,落在地面。

路燈下翻滾的雪粒,光禿禿的樹幹,白牆黑瓦的舊房子,燈火輝煌的對河岸。

像童話世界,萬籁俱寂。

賀川手上夾着香煙,不緊不慢地往回走,煙灰張牙舞爪的在風雪中叫嚣,頃刻就被白雪覆蓋。

他停下腳步,對面是那家飯店。

飯店大門還是關着,不遠處多了一輛面包車,車頂沒有積雪,另一邊還停着那輛白色的SUV,他看了眼車牌,不是江蘇的。

賀川吸了一口煙,煙頭只剩短短一截。

吐煙圈的時候,他擡起了頭,煙霧缭繞中,二樓窗外,空調外機上,他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穿着薄薄的睡褲,披着白色羽絨服,雙腿懸空,光着兩只白白嫩嫩的腳,雙手抱着一只熱水袋和一只牛皮紙袋,穩穩當當坐着。雪花攜着風,吹起她一頭長發,她坐在那麽高的地方看着他,眼神在黑夜的光照下顯得朦胧幽深。

那麽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那個小心眼子……

那個賴了她100的……

誰闖進了誰的童話世界?

兩人對視着,沒有人開口。

直到有人打破。

兩個男人抱着四個紙箱從飯店裏走出來,見到街對面站着一個高高大大的人,他們一愣,立刻跑向邊上停着的一輛面包車。

賀川扔了煙蒂走向他們,一手拽住一人衣領,捏住他揮來的胳膊,一腳踹向朝他沖來的人,煙酒灑了一地,他一手提一個,像拎小雞似的,把兩人拖進了飯店。

蔣遜吹着寒風,表情終于有了變化。

這武力值……

賀川在櫃臺後面找到幾捆繩子,是用來捆箱子的,有點細,但不妨礙綁人。兩個賊疼得緩過來了,想要逃,賀川揪着一個給他上綁,腳下踩着一個脖子,那人痛得叫不出聲。

樓上突然“咚”一聲,什麽東西砸到了地上。有人喊:“喂——”聲音有點沙啞,像是從外面傳來的。

賀川沒理。

過了會兒又聽見一聲:

“賀川——”

賀川笑了笑,站了起來。

蔣遜扒住窗戶,站在空調外機上。她爬得出去,但是爬不進來,窗臺到她胸口,她凍得雙腿發麻,沒有力氣。

賀川上了樓,看了眼被扔在屋子中央的熱水袋,還有她抱在懷裏的牛皮紙袋,沒有動。

蔣遜說:“拉我一把。”

賀川走到窗前,沒拉她,問:“風景怎麽樣?”

“挺好的。”

“那繼續看會兒?”

“換個地方再看。”

賀川笑了笑,抽出她的牛皮紙袋,蔣遜緊緊攥住:“你幹什麽!”

賀川用力抽了出來,把紙袋扔到了床上,嗤一聲:“極品!”

蔣遜看向床上的紙袋,胳肢窩突然一熱。

賀川架着她的胳肢窩,把她提了起來,提到半截,他沒再動。

蔣遜扶住他的肩膀,光腳踩着外牆往上蹭,她蹭一下,兩人貼得更近,她聞到了他呼出來的煙味。

胳肢窩又是一緊。

賀川一個用力,終于把她提進了窗戶裏。

蔣遜雙腳懸空,賀川沒放開她。

賀川貼着她的臉頰,笑了聲:“你真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