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賀川說:“跳!”

蔣遜抓着門穩住身體,喊:“你給我跳!”

“你一個娘們兒叽歪個屁!”

車速控制不了,剛打過一個彎,又是個斜坡,兩人死扒着方向盤,誰也不肯讓,更不能同時跳。

車子失控,會撞到路人,老人、小孩、情侶,幾個人能逃開,誰也不能放手。

蔣遜喊:“我是車手——”

“滾蛋!”

蔣遜漲紅了臉:“你耍個屁威風!”

車身在晃,邊上有行人閃到了一邊,再廢話下去,誰也不用等明天。

賀川突然拿住她的羽絨衣帽子,往她頭上一蓋,觑準沒車的空隙,按住她的肩膀,發了狠推出去。

蔣遜叫了一聲,只聽見疾行的風中送來最後一句話:“你個娘們兒!”

車子往前沖,蔣遜只來得及看見車尾巴,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帽子護住頭,滾了好幾圈,疼得一口氣沒上來,心肝脾肺都要嘔出來。

邊上好幾個人圍過來把她扶起:“你沒事吧?”

“怎麽回事,要不要報警?”

“剛才那車,快快,車牌號,報警!”

“先送醫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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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遜咬牙爬起來,說不了話,她擺了下手,跌跌撞撞地往前面跑。

尖銳的喇叭聲越來越遠,是她的車,那人搶了他的方向盤,把她狠狠推了出去。

她是一名車手,從到了年齡拿駕照開始,她就沒離過車,她開過沙漠,開過高原,十幾天的賽事,每天開20個小時,只能喝水吃面包,她從不退場,再壞的路她也就這麽沖過去,所有男人都叫好,沒人把她當女的,更沒人會看不起她。

沒人會沖她喊你個娘們兒!

蔣遜咬着牙,死命往前沖,帽子被風吹開了,一頭長發在夜風中揚起,路燈下的影子拖得長長的,似要飛起來。

車子開過的方向,喇叭聲急促地警告着,所有人都閃到了一邊。

蔣遜看見了大片的海,刺骨的海風嗡嗡呼嘯,夜空中喇叭長鳴,白色的車躲避行人,沖破了隔離帶。

隔離帶外兩米,空空蕩蕩,面朝大海,車速減弱,正對車頭的方向,一個蹲地的孩子站了起來,傻呆呆地望着朝他沖去的車。

車子猛打方向。

夜空下,平靜的鶴海湧起了大片浪花,白色的車子傾斜墜落。

一群人湧了過來,一個母親尖叫着把那孩子抱起。

蔣遜奔跑着,海風打亂她的喊聲,衆人無動于衷。

跑到了,她大口喘着氣,低頭望去,海面上只露出一個白色的車角,沒有人。

她捏緊了拳,眼睑下一片陰影,黑夜中,風聲、海浪聲、人聲,所有的聲音擁擠着。

蔣遜一躍而下。

海水冰冷刺骨,她的車靜靜地沉在那裏,随着水緩緩地浮動。車門開着,裏面的人倒在駕駛座上,她游過去,抓住那人的胳膊,沒拖動。

她抱住他的腰,再次使力,那人似乎恢複了意識,睜了下眼。

海藻一樣的黑發浮動着,眼前的女人雙腮微鼓,眼睛動也不動看着他。

她在說話,他能聽到。

他跟着她游了出去,意識又開始模糊。

一只小手抓住了他。

她到了他身邊,翻過他的身,箍着他的脖子,用力往前游。

海底寂靜無聲。

“嘩啦——”

“上來了!上來了!”人群大呼小叫。

“警察還沒到!救護車呢?救護車!”

“快下去個人把他們拉上來!”

兩個年輕人跳了下去。

蔣遜虛脫,濕濕地被抱到了堤上,面色蒼白,胸口微微起伏着,一點力氣也提不上。

救護車還沒來,賀川被平放在地,昏迷不醒,一群人圍着他,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就是沒人懂急救,幹看着幹着急。

蔣遜喘了口氣,撐着地使勁站起來,邊上的人扶她:“你先坐會兒,救護車很快過來了!”

蔣遜有氣無力地說:“沒事。”

她到了賀川邊上,跪了下來,探了探他的頸側,然後開始做心肺複蘇,按了幾下,又去給他人工呼吸。

周圍的人說:“等救護車來吧,你先歇會兒!”

“他還有氣嗎?”

“你們誰拿件衣服過來給這小姑娘披上,她凍得臉都紫了!”

衣服很快過來了,披在蔣遜肩頭,蔣遜沒空理,伏着身子給賀川做人工呼吸,半天沒動靜,她眼都紅了,恨聲低罵:“沒用的東西!”

又伏下了頭,貼上嘴,狠狠給了他一口氣。地上的人身子挺了下,咳出一口水,眼睛緩緩睜開了。

蔣遜松了口氣,癱坐到了地上,半分力氣也沒了,賀川看了她一會兒,才轉回頭。

兩人都沒力說話,耳邊只有嗡嗡的人聲。

警車和救護車趕到了,工作人員在努力撈車。

蔣遜沒事,她不肯走,醫護人員勸她:“怎麽會沒事,你跳海裏了,剛才那些人還說你之前從車上摔了下來,一定要去檢查,你現在覺得沒事,可能摔斷了骨頭你都沒發現。”

蔣遜說:“我真沒事,你管那人就行了。”她手指了過去,正指着賀川。

賀川披着條毯子,手上捧着杯熱水,正在跟民警說話,他們兩人并排坐在救護車後板上,她的手指差點戳到他的臉。

賀川把水杯塞她手裏,繼續跟民警說:“就是這樣,車子的剎車系統全壞了。”

民警問:“之前沒發現?半道上壞的?”

蔣遜捂着熱乎乎的水杯,回答:“之前沒發現,等停車的時候才發現的。”

民警們交頭接耳了一陣,又問:“全都壞了……這種情況還真沒碰見過,你們有沒有得罪什麽人?”

說到重點了,蔣遜說:“沒有。”答完看向賀川。

賀川似乎思考了一下,說:“之前有輛車跟過我們,湖北牌照,車牌號是……”

他把車牌號說了,也沒提有沒有得罪人,說完了,民警去找周邊群衆了解情況,醫護人員又勸他們上車。

賀川站起來,說:“去醫院。”

蔣遜說:“你去,我在這裏等着。”

“等什麽,你那車撈上來也廢了。”

蔣遜脾氣上來:“我那車廢了是誰的責任!”

“我賠給你,現在給我去醫院!”

“不去!”

賀川去拽她,蔣遜一把甩開:“不去!”

賀川沒好臉色:“你腦子進水了?”

蔣遜喘着氣,望着撈車那邊,過了會兒才說:“我包還在車裏。”

“就幾條破內褲!”

蔣遜瞪他,咬了咬牙:“将近兩萬塊,全在車裏!”

賀川愣了會兒,說:“你一路上都帶着牛皮袋?”

“嗯。”

賀川說:“錢我賠你。”

“我要我的錢。”

“我說了賠你!”

“我說了我要我的錢!”

賀川拽她起來:“神經病,去醫院!”

蔣遜甩他手,大聲喊:“放開,你自己去!”

“要多少你開個價!”

“那是我媽的帛金,不一樣!那是我媽的!”蔣遜眼睛通紅,“你他媽的逞什麽英雄,我開車絕對不會把車開海裏!那是我媽的帛金,我就只有這一樣東西了,你賠得起嗎,你賠得起個屁!”

她想人的時候就數一遍錢,數錢的時候就想到母親彌留之際,這世上她再也沒有親人了,人走了,只剩下這點錢陪着她。

別人為了什麽生活她不知道,她為了錢才能生活,否則她不知道她還能幹些什麽。

現在這些錢,全都因為這個男人掉海裏了。

蔣遜狠狠甩開他的手,水杯掉到了地上,熱水灑了一地,霧蒙蒙的熱氣一下就散了。

賀川陰着臉看了她一會兒,沒說話,又過了一會兒,他把水杯撿起來,還給了之前給他們水的人。

走回蔣遜身邊,他讓救護車先走,醫護人員再三問:“你們真的不上救護車?确定不去醫院檢查一下?”

賀川說:“不去了,麻煩你們了。”

身上衣服都濕了,賀川還好,他向來耐寒,蔣遜卻凍得臉色發青。賀川攔了一輛出租車,讓車就停在原地打表,開足暖氣,把蔣遜塞了進去。

蔣遜跟他僵了一會兒,實在累了,坐到了車裏。賀川把出租車上的紙巾盒拿了過來,一口氣抽了十幾張,全都扔到蔣遜身上,蔣遜擦了擦臉和脖子,其實早就幹了,她又去擦衣服,羽絨衣穿着還不如脫了。

蔣遜脫了羽絨衣,裏面只剩一件v領毛衣,有點薄,正貼着她的身。

賀川看了她一會兒,閉眼靠到了椅背上,問:“肯定沒傷?”

蔣遜說:“沒傷。”頓了會兒,“你呢?”

“沒傷。”

蔣遜說:“你都能在海裏暈過去,我一個在這裏沒事,你走吧。”

賀川沒理她,眼睛一直閉着,似乎累極。

蔣遜看着他,知道他沒睡,說:“你剛才怎麽不跳車?”

賀川頓了一會兒:“來不及。”

蔣遜說:“你剛才沖破隔離帶的時候就能跳。”

賀川淡淡地說:“哦。”

蔣遜笑了聲:“虛。”

賀川睨她:“什麽虛?”

蔣遜沒回答,賀川看了她一會兒,也笑了。車裏暖氣足,已經沒那麽冷了。

堤邊一聲歡呼,一輛白色的車破出水面,蔣遜立刻開了車門往那裏跑去。

車子算是廢了,她的手機也沒了,行李箱少了一個,雙肩包還在,浸了水,重量倍增,裏面的牛皮紙袋也安然無恙,萬元現金差點就要成紙糊。

蔣遜把包抱在懷裏,那邊賀川跟民警又說了幾句,才跟她招了下手。

兩人回到出租車,旅館就在附近,不一會兒就到了。

他們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好幾個小時,旅館只剩下一間房。

老板說:“我以為你們不來了呢,這都快12點了,剛才有人要,我就給了別人一間。現在還剩一間,要不你們将就一晚?”

蔣遜沒反對,賀川掏出濕漉漉的錢包辦了登記。

兩人手機都丢了,賀川沒記阿崇的號碼,暫時沒法跟他聯絡,時間也太晚了,估計診所已經關門,他只能明天再去找人。

蔣遜把空調打開,問他:“你洗不洗?”

賀川說:“你先。”

蔣遜想了想:“你先吧。”

她打開背包,裏面的東西全都濕透了,內褲都能擠出水。她把牛皮紙袋拿出來,小心翼翼捧出裏面的紙鈔,在地上墊了兩塊毛巾,一張一張的掀開放上去。

賀川看了她一會兒,笑了聲,打開行李箱,裏面只剩下熱水瓶和熱得快,還有剃須刀、牙刷毛巾,和阿崇的內衣褲。

他蹲了一會兒,兩手空空去了洗手間。

十五分鐘後,賀川洗完澡出來,腰上只系一條浴巾,說:“水不是太熱。”

“哦。”蔣遜還在掀鈔票。

鈔票還有一疊,她放到了毛巾上,說:“別碰到。”

賀川低頭瞟了眼:“我幫你?”

蔣遜想了下:“小心點,容易撕爛。”

蔣遜進了衛生間,關上門。

這是間大床房,床在正中央,沒有窗戶,所以這間房一直沒人訂。

衛生間在床的右側,推拉的磨砂門,馬桶背靠門,淋浴在對面,正對着門的方向。

邊上是扇小窗戶,已經貼上了彩紙。

蔣遜在門前站了一會兒,轉頭看了眼外面。外面燈光很暗,只有一個節能燈,望出去,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一個人影,隔着床,背對着衛生間坐在那裏。

蔣遜收回視線,把套頭毛衣脫下來,再脫了牛仔褲。她還穿着保暖內衣,濕噠噠的粘着身,脫了之後終于舒服不少。

還剩下文胸和內褲,她站了一會兒,一并脫了。沖澡的時候一直背對着門,洗發水和沐浴露是同一個,她擠出來抹了,沒怎麽彎腰,盡量提着腿塗。

她洗得有點久,長頭發洗起來麻煩,旅館的梳子小,也不太好梳。

洗完了,她擦了擦頭,才發現裏面沒有吹風機。

衣服都濕了,沒有一件能穿,她裹上浴巾,浴巾短短的,只到大腿半截。

她打開衛生間的門,賀川坐在床頭櫃上,揉着一個煙盒。

他朝她笑笑:“濕了,沒得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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