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是夜,兩人照例睡得是一張床。
陸少臨因為柳府陰氣的滋養,入夜後依舊神采奕奕的。
他晚膳時吃了不少,柳府眼下大難臨頭,待客的禮數卻還算周道,幾個小菜極合他胃口。
用完飯後這鬼也沒閑着,仗着腿下有風,飄來蕩去的,毫不害臊自己聽了誰的壁角。
冷面的那個倒是一反常态地露出幾分疲态,躺在床上阖眸假寐着,聽一旁的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探聽來的消息。
“先不提那見不着影子的鬼,單說這柳府就頗有些古怪……”
燕宇沒應聲,只是睜開眼靜靜聽他說着。
“在客棧時那鎮上的人分明說了柳員外病重,可我們這次來,柳夫人卻對此只字不提,豈非不合常理?”
“我趁旁人不察,進柳員外的卧房瞧了瞧,你猜怎麽着?”
燕宇刻意略過他的得意,而是問,“又是穿牆進去的?”
“不然能怎麽辦?”陸少臨反問。
“我可沒有燕道長一身法術。白日裏若不是你攔着,只怕現在都被打發去睡柴房了。”
這又是在說胡話了,哪怕單憑陸少臨這張臉,也不會有人只将他看作自己的下仆。
泠然的眼角挑起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燕宇順着他的話故作沉吟。
“也不盡然。”
“啊?”
“向晚。”
先前領路的那個丫鬟,是叫這名字罷。看她的身份應該是柳夫人的随侍,陸少臨若是在她眼前求情,能探聽來幾句柳員外的消息也為未可知。
燕宇答得簡潔,陸少臨何等聰敏,又是知道他性子的人。略一思索便悟了其中含義,一雙笑得比暖風更醉人。
他直直湊上去,微涼的唇瓣眼見着要印上燕宇的,又在僅剩一絲間隙處生生停住。
“燕兄莫不是……醋了?”
“哎呦!”
緊接着就聽方才還一臉得意的人一聲痛呼。
枕在床上的道士面無表情,仿若方才念咒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其實并不怎麽疼,陸少臨卻還是裝作痛徹心扉的樣子捂着心口龇牙咧嘴。
“燕兄你這是要謀殺親夫啊!”
“啊!”
下一刻便連舌頭也不停使喚,叽裏咕嚕地吐不出成串的句子。
燕宇漠然看着陸少臨俊俏的五官糾結成難受的一團,這才不聲不響解了禁制。對方立刻撐不住身子似的倒在他身上,那份虛弱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
陸少臨暗悔自己的失言,這幾日眼前人給自己的好臉色太多,便讓他得意忘了形。最後小心翼翼輕聲讨饒,只怕那人是真的惱了。
就聽那把清澈的聲線仍舊波瀾不驚,“後來呢?”
“诶?”
“你進了柳員外的卧房,後來呢?”
望見燕宇淡漠的眼裏深藏的笑意,陸少臨這才回過味兒,敢情被戲弄的那個人是自己,不由得在心中慘叫前途多舛。然而禁不住心底像是被風吹起了漣漪,也随着一圈圈蕩開的甜意跟着笑了起來。
不知是否是錯覺,近來燕宇的表情比他剛住進那陰森別院時生動了許多。
他當然是情願見他笑的。
活着的時候為了讨眼前人一笑,什麽法子沒試過。哪怕單單是抿抿唇角,便讓他如沐春風般,只覺得一顆心低到塵埃裏去,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柳員外确然病重,看來已經神志不清。可我覺得又不似僅僅是糊塗了那般簡單。”
重新撿起話頭,陸少臨正色道。
“柳夫人前來侍疾時,他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問婉兒在哪,婉兒如何了。又哭着說,是自己害了她。”
“我還道婉兒是過身的柳小姐的閨名,左右不會是那個溺亡丫鬟的名字。”
“可方才打聽才知,去世的柳小姐,并不叫婉兒。“
燕宇細細思忖,道,“柳員外可曾納妾?”
陸少臨答,“不曾。”
又補充,“不光是未曾納妾,連這柳府上下的侍女裏,我還沒認得一個叫婉兒的。”
燕宇想道,你才來幾日便認得所有姑娘?開口卻仍談正事,“柳夫人當時作何反應?”
陸少臨回憶着自己在屏風後瞧見的情景。
“她顯得很害怕,又強作鎮定,喏,就是先前對咱們那樣子,只不過面上帶了笑。”
“邊安撫柳員外道婉兒在,婉兒一切都好,邊往窗縫外瞄,生怕誰聽到的樣子。十分古怪。”
“不止如此……”
豔鬼涼涼的聲線低了下來。
“我還發現,這柳府竟還藏着一處禁地。”
禁地藏得很巧妙,繞開後花園的池塘,穿過被桃樹林掩着的幽深小徑,人跡罕至遠離廂房之處,便是一扇緊鎖的木門。
“說是禁地,因為門上不知是哪個高人施的咒,還貼了許多符紙。”
燕宇聞言,淡漠的神情起了一絲漣漪。他任由陸少臨繼續說着,手卻拉過對方的胳膊開始細細審察他是否因符紙受傷。
陸少臨摁住他的手指,一根根将那修長指尖攏入掌心扣住,唇邊夾着一派風流。
“燕兄放心,房內有美人等候,陸某怎敢不要命硬闖?”
又正色道,“可若我沒聽錯,那門內的确有嬰孩的哭聲……”
“看來柳府……”
“對,有鬼的是他們自己。”
他篤定道。
陸少臨見燕宇不疑有他,心知不會再被識破,那正經不過半柱香的性子,便又開始肆無忌憚起來。
先是細細給柳府女眷們的樣貌姿色分了個三六九等,接着評判一番晚飯時桌上的龍井蝦仁用的龍井不是新茶。又睹物思景,扯遠到杭州府的繁華盛景。
他講那些煙柳畫橋,風簾翠幕,西湖的水光山色,朝昏晴雨。慨嘆不知當年流連過的茶肆勾欄,如今又是何光景。當年握過的柔荑玉指,想必也早已化為白骨瑩瑩。
燕宇也不介懷他離題萬裏,只靜靜聽着那人用淺笑吟吟的嗓音央着“等此事了了,我們便去杭州一趟罷。”
“帶燕兄吃正宗的龍井蝦仁、西湖醋魚……”
“倘若飄香樓還在,便再去你喜歡的那個位置坐上半天,飲一杯新茶。”
一直合着的眼睛睜開了,回望着陸少臨的目光沒有猶豫。
他鄭重道,“好”。
與你一道,怎樣都好。
直到燕宇的呼吸漸趨平穩,那個缺了心跳的人才睜開毫無倦意的眼。
平日嬉笑的眸色如今深沉得一如窗外黑漆的夜。
方才他并未告訴燕宇,沒硬闖禁地除了畏懼咒法之外,還有另一個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