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誰是我的新娘22
管家沒有掙紮, 眼睛裏甚至沒有懇求。
他的确對青年存在看法,也曾生出某種陰暗的情緒, 但他沒有完成主人的囑咐也是事實。
刻在骨子裏的忠誠, 如同牢固的繩索,死死綁住他的手腳, 勒住他的脖子。
讓他甘願為自己的失職付出任何代價。
可願意去死是一回事, 怕死又是另一回事。
對死亡的恐懼讓他止不住顫抖,渾濁的眼睛變得濕潤。
石遇危險的眯起眼睛, 走廊的燈光從頭頂落下,在他眼前掃出一片陰影,襯得眼睛越發詭谲陰沉。
“你并不是無意疏忽,而是不關心。”
“你看不起他的身份, 連帶着我的話也不放在心上。”
“你說, 你是不是該死。”
第二句話顯然刺痛了管家,他每天恪守本分, 兢兢業業, 生怕讓主人不滿意,可他又無法反駁。
管家忍不住想,青年昏迷的那段時間裏,他在做什麽?
哦, 他在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後,忍不住思索起屋子裏的人究竟有什麽能耐,能讓一貫自持的男人,一再打破常規。
他在腹诽, 在心裏探究他主人的私事。
這是作為一個管家的大忌。
管家眼眸顫動,他張開嘴,艱難的發聲音,“先……生……您……殺了我吧。”
男人暗色眼眸中深藏的風暴,已經逐漸席卷到臉上,猙獰,陰戾,好似能摧毀一切。
從管家第一眼見到石遇起,他就知道,這個男人并不如面上表現的那樣冷靜,他身體裏裝着一只怪獸,那只怪獸曾被鮮血浸泡,已經習慣了血腥氣。
如今安靜,只因為它的主人在克制。
人死前,會忍不住想起很多往事。
管家來到這座城市,很偶然。
那段時間,他抱着為主人好的心态,說話得罪了主人包養的小情人。
小情人吹了幾句枕頭風,第二天,他被開除了。
管家有些茫然,對自己的為人處事也發生了懷疑,然後他走進一家酒吧。
等醉酒醒來,他發現酒吧不一樣了,出去一看才知道,自己到了一座莫名其妙的城市。
“你在做什麽?”
少年清潤的嗓音突然而至。
管家眼前走馬觀花的回憶停止,緊接着就感覺到,脖子上的力道驟然一松。
李魚握住男人的小臂,“松手。”
再不松管家就翻白眼啦。
石遇聽話的松開手,眼神有些疑惑,不太确定眼前的是實像還是虛景。
李魚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活的。”
石遇一把将人抱住,胳膊不斷收緊,仿佛要把人勒進身體裏,這樣就再也用擔心對方安危,而是同生共死。
這個念頭像魔咒一樣盤旋在腦子裏。
石遇眼前一片血紅,鼻尖漂浮着濃烈的血腥,耳邊是刀劍劃破血肉的厮殺聲。
“石遇。”青年的聲音在耳邊炸開,他說,“我疼。”
肺部的空氣快要被完全擠出去了,李魚張嘴吐着舌頭,卻沒有動手去推對方。
他能感覺到男人不對勁。
石遇的懷抱有所松懈,他将下巴壓在青年肩上,恍然間想起自己做了什麽,心裏一陣恐慌。
一個人嗜血時有多扭曲,多醜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可他還是在不知不覺間,表現出了另一面。
石遇克制着慌亂,幹澀的輕聲開口,“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李魚一動不動,任憑男人壓着。
管家靠在牆上,還沒緩過氣,他看了眼兩人黏貼在一起的身體,眉頭皺了皺,掉頭走向走廊盡頭的公共洗手間。
醫院的洗手間有種陳舊的氣息,白色瓷磚上布滿褐色的斑,水池上的水龍頭,滴答滴答,擰不緊。
管家走過去,擰開水洗了把臉,擡起頭怔忪的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木然的眼神漸漸起了變化。
鏡子裏的人緩慢的湊近,面部誇張的貼在鏡面上,“殺了他,你的主人就能回變從前那個克制守禮的紳士,而不是手持利器的殺人兇手。”
管家站直,眯了眯眼,“你到底是誰。”
“我就是你啊。”
“不可能。”管家聲音極為低沉,也不知道是在反駁鏡子裏的人,還是在說服他自己。
“為什麽害怕承認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是一體的。”
那道聲音飄渺而陰沉,如同暗夜幽魂纏繞耳際,帶着要将人逼瘋的惡意。
管家兩手撐在臺子上,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耳邊的聲音沒有結束,不停的游說着,讓他去殺入。
片刻後,他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毫無征兆的掉頭走向最後一個隔間,擡腳踹開,從中拖出一把拖把。
将拖把掉頭,灌入力氣,猛力撞相鏡面。
“我怎麽會是你在這幅鬼樣子,去死……去死……”
打掃衛生的清潔大叔走進來,吓得手上的抹布都掉了,呢喃着,“瘋子,瘋子。”
走廊裏的腳步聲很快就把這聲音遮蓋過去。
醫生們腳步匆忙,一路小跑至病房。
前一刻昏迷不醒的青年,正坐在床前捧着杯子喝水,面色紅潤,眼睛有神,哪兒像是之前怎麽也叫不醒的。
想到之前男人發怒的情景,一個個見多了悲歡離合的白大褂們,忍不住腳底生寒。
被扼住喉舌的窒息感太過可怕,誰都不想再嘗試第二遍,因此表情越發小心謹慎。
李魚放下杯子,被門後一片白大褂驚呆了,他看向石遇,用商量的口吻,“我已經好了,不用檢查。”
男人用手指在青年亂糟糟的頭發上梳理幾下,側過臉一個眼神掃過去,白大褂們立刻明白用意,前後簇擁着把青年推走了。
檢查結果和上次昏迷一樣,沒有任何問題。
見閻王爺臉色實在難看,院長出面說,“要不再住院觀察兩天?”
話音一落,男人臉色稍霁。
醫生們私下遞了個眼神,看到沒有,真愛。
被壓抑的喜悅在每個人間流動,這座城市車水馬龍,白晝和和黑夜輪流交替,怪誕和風格迥異的建築,為城市內深藏的黑暗遮上了華美的外衫。
只有被困其中的人知道,每日每夜都是獄火的煎熬。
做完檢查,趁着男人親自去買飯,李魚躺在床上思索之前的夢。
信息量巨大,需要好好整理。
鎮長在被大火燒死前,給了兩個離開這裏的辦法。
一個是打破鏡子,一個是找到出口。
那面藏在盒子裏的鏡子,他根本沒法靠近,連什麽樣子都還沒看見,就躺倒在地,成了死狗。
要離開,只能去找出口,而出口,就在小鎮附近的山裏。
李魚兩條胳膊枕在腦後,“1551,我把前後三個夢境複述給你,你幫我弄個地圖。”
1551,“收到。”
地圖成型很快,也就半小時,光屏上多出一個張立體圖。
這一切的起源,是南苑挂着“酒”字紅燈籠的巷口,得找機會去看看。
李魚讓系統把地圖收起來,心情有些沉重,“你說鎮長為什麽說,只有我能找到出口呢?”
1551想了想說,“可能是因為你不受鏡子影響。”
沒毛病,這理由說得通。
那石遇呢?
有什麽東西從腦海中劃過,李魚抓住線頭,一點一點的往自己這頭拽。
鎮長在等人,石遇在找人。
鎮長在等一個不被鏡子影響的人,帶他們離開這個鬼地方,難道石遇就不想離開嗎?他或許和其他靈魂一樣,已經在這個操蛋的地方困了很多年。
猜測逐漸凝實,卻不能百分之百肯定。
李魚抿了抿嘴,心裏裝着小聰明,“1551,石遇漫天世界的相親,是為了離開這個地方,因為離開的出口,只有他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來,總覺得少點什麽。
這個世界,雖然目标害羞的毛病還在,但已經在盡量主動發展和培養感情,更何況,他能感覺到,對方并不是抱有目的和他接觸。
有些東西是沒法裝的,譬如眼神,譬如炙熱而用力的擁抱。
腦子裏突然想通了,李魚抿了抿嘴,羞恥的加上一句,“或者說是真愛才能找到。”
1551被突如其來的答案砸懵,愣了下,“我馬上提交答案。”
李魚緊張的端坐起來,一個勁兒點頭。
“石先生。“護士小姐低柔的聲音自走廊遠處傳來,男人的腳步聲正快速地靠近。
李魚渾身一震,利索的鑽進被子裏,把腦袋蒙得結結實實。
沒辦法,心虛。
本來偷偷摸摸翻人東西就很不道德了,加之昏迷後,盒子肯定會摔到地上,石遇不是傻子,順着當時的情景略一思索,他肯定就會猜到發生了什麽。
李魚越想越心慌,起了一身冷汗,心跳加速。
然而,他越是想要僞裝鎮定,身體越是不聽使喚,偏要唱反調,無法克制的顫抖起來。
“冷?”男人低沉的嗓音隔着被子傳來,如同刀鋒在皮肉上劃過,吓得人心驚膽顫。
李魚咽了咽口水,拉下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認認真真盯着男人看,臉色偏冷,眸色很暗,看不出任何情緒。
被子下的手按住肚子,李魚裝出一副嘴饞的樣子,用力抽了抽鼻子,“好香。”
青年還在觀察期,不能沾油膩,外帶的都是較為清淡的食物,石遇一一将分裝的小餐盒拿出來,整齊擺放在青年面前。
李魚本來是裝餓,看到黃澄澄的雞蛋羹是真餓了。
石遇取出勺子,半勺米飯半勺雞蛋羹,喂到青年唇邊,“張嘴。”
管家從走廊裏進來,神色如常,仿佛之前的命懸一線不過一場幻覺。
他同往常一樣,恭恭敬敬的立在男人身後右側,說,“先生,我來吧。”
石遇擋開他的手,“不用,你先回去,這裏由我來。”
管家收回手,握緊成拳,“先生,這些事情不該由您來幹。”
石遇停下手,冷冷看他一眼。
反應過來自己的逾越,管家低下頭,識趣的退出去。
他停在走廊裏不肯離開,過了會兒又忍不住把頭探進去,只看了一眼,就不悅的皺眉,先生竟然親自上手喂一個下人吃飯,這像什麽話。
剛要把腳跨進去,聽見病房裏傳開男人與青年說話時的低沉語音,管家猛然醒神,又把腳縮了回去。
他困惑的低頭看着腳尖,有些困惑自己為什麽會違背自己主人的意願
冷靜,恪守,嚴肅,這一切都正在失控。
石遇繼續一勺一勺子往青年嘴裏送,送完又扯紙巾替青年擦嘴,活脫脫一個老媽子。
李魚受寵若驚,“我自己來吧。”
男人避開他的手,目光俯視,“你昏迷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如果不是身體出了問題,那就是外部原因。
李魚差點把嘴裏沒咽的粥噴出去,他捂着胸口佯裝被嗆,假裝咳嗽幾聲,幻想着該怎麽逃過這劫。
石遇微微眯眼,擡手掐住青年的下巴,把臉掰過來,“別裝了。”
李魚,“……”
這回是真嗆着了,半天沒止住咳嗽。
李魚滿臉脹紅,眼淚花直冒,可憐兮兮的。
石遇嘆息一聲,拇指揩過他濕潤的眼角。
“江沅。”他俯身貼近青年耳旁,“你在緊張。”
李魚心慌慌,一時間想不起該用什麽理由搪塞,“1551,石遇回來的時候,盒子确實掉在地上了吧?”
“抱歉,我也無法确定。”1551說,“與秘密相關的東西,都被屏蔽了。”
李魚,“……”
正常來講,盒子應該掉在附近才對。
除非它自己長腿跑了。
李魚眼巴巴的望着男人,不知道該怎麽辦。
說我好奇動了你的盒子,萬一男人壓根沒往這個方向懷疑呢?可要是死不承認,萬一石遇已經知道了什麽,只是想試探一下他老不老實。
啧,能愁死個人。
一句話就能決定是去天堂還是地獄。
李魚垂着眼皮,底下的珠子直轉,終于打好腹稿,“我走路的時候被地毯絆了一跤,撞到了博古架,然後就暈倒了。”
他小心擡眼,看向男人,“我應該沒把架子上的東西撞掉吧。”
石遇繃直的嘴唇動了,“就這樣?”
李魚,“就這樣。”
他努力維持着表面的鎮定,想蒙混過去,卻在男人的注視下忍不住緊張,背在身後的手指悄然抓緊被子,咽了咽口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緊繃的氣氛緩和了。
石遇,“我讓人把地毯換了。”
李魚打直的腰板被撤去力道,微微彎曲,在心裏給無辜的地毯道了個歉,緊跟着便聽見有提示音。
【目标秘密:1,完成】
李魚忍住沒去揉揉眼睛,居然讓他給蒙對了,這可怕的直覺,真該去買張刮刮樂試試。
當天下午,一直守在醫院走廊裏的管家被指派回家,将主屋裏的地毯撤走,直接銷毀。
廚娘站在門口圍觀,忍不住啧啧,“這地毯可是純手工的,到底什麽原因啊,說扔就扔,這有錢人就是浪費。”
管家暴戾吼道,“閉不上嘴就滾。”
廚娘愣了下,略微古怪的看着管家,她縮起脖子倒退出去,找到馬麗娅,想起對方近日的行為,又有些抗拒。
可這一情緒,終究沒敵過傾吐的欲望。
“小麗啊,我發現管家近來的脾氣越來越怪了。”
馬麗娅正在搓洗抹布,不鹹不淡的回了一句,“是嗎。”
廚娘仿佛聽不出其中敷衍,“是的呀,管家以前從來不罵髒話的,結果他剛剛竟然叫我滾。”
馬麗娅把抹布抖了抖,挂起來,神經兮兮笑了下,“管家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了。”
“可以這麽說。”廚娘見她終于有反應,試探道,“之前的事情你我都有不對,咱們各退一步,你就別再鬧脾氣,整天拿小本本寫寫畫畫的了。”
怪瘆人的。
每次看見馬麗娅翹着嘴角寫下她的名字,廚娘就渾身發冷,跟有人在她後頸吹氣似的,心裏發顫。
馬麗娅勾起唇角, “如果我說不呢。”
廚娘臉上頓時一黑,“馬麗娅,我跟你是有多大愁,翻不了篇了是嗎。”
馬麗娅,“是啊。”
廚娘氣得吐血,嘴唇不受控制,噼裏啪啦的罵起來。
馬麗娅慢悠悠的掏出便簽本,像是要故意激怒對方,一邊寫一邊念,“扣一分,扣兩分,扣五分,扣……”
聽着不斷疊加的數字,那種後頸被吹涼氣的感覺又來了。
廚娘打了個哆嗦,聲音拔高,“別念了。”
馬麗娅跟她對視,嘴裏的聲音不斷。
嗡嗡嗡的說話聲針一樣刺進廚娘的腦子裏,恐懼被她抛之腦後,捂住耳朵尖叫,“別念了,別他媽念了。”
馬麗娅彎着眼睛,“你多罵一句,我就多記一筆,我給你的分數線是負一百分。”
廚娘拿開手,急促的喘息。
馬麗娅說,“宋姐,你猜猜看,等到了分數線,會發生什麽好事。”
好事?
不,廚娘只能從馬麗娅臉上看到不懷好意。
她把手伸過去,“把本子給我。”
馬麗娅不贊同的擰起細眉,“你在命令我?”
廚娘死死盯着對面的小姑娘,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個不起眼的便簽本,會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