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你一向看得準、出手快、下手狠。這局棋,你定然是能左右的。”
“這是我們一起下的棋!你忘了那時候我們在敦煌城下的盟約麽?”鼎劍候一拍扶手,憤然,“我們一起做皇帝!我做正皇帝,你做副皇帝——或者倒過來也行!”
聽得那樣的話,公子舒夜只是倦極的搖搖頭:“錯了。我那時候和你定約,只是希望能聯手做好兩件事:一、滅除明教;二、處置好連城。第一件事,今年你已做到:帝都下令普天下滅除明教、只怕得你之力最多。第二件事……”白衣公子忽地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連城如今二十一歲,已經是這樣的白癡了……夫複何言。你我之約,也已經到頭。”
鼎劍候雙眉一軒,終于強自緩了口氣,先不正面回答,只是道:“你以為帝都下令滅除明教,只為我的個人恩怨?——滅明教,只為打擊回纥在中原的勢力。最近幾年回纥國勢大盛,咄咄逼人。而回纥商人與中原貿易頻繁、多借着當地的明教摩尼廟作為落腳行館,将大宗財物寄放在此間,年終便源源不斷送入回纥。明教為回纥國教,傳入中原後教徒之多、已經超出朝廷所能容忍的程度——所以帝都大亂平定後、便要借着滅除明教,把回纥勢力打壓下去!這是大勢所趨。我不能造勢,只能借力造局。”
公子舒夜霍然回頭看着侃侃而談的同伴:那樣冷銳的眼角眉梢、隐約間有支配天地的魄力。鼎劍候繼續道:“說實話,我并不恨明教,雖然修羅場裏那段日子的确生不如死。可你不知道我去修羅場之前、在那些武林正派手裏受了多少比這更厲害的苦!而後來大胤朝廷上下、宮廷內外,比那更殘酷龌龊的事又少得了多少?……你因失了沙曼華,才恨明教入骨——其實你恨的應該是我。”
“你以為我不恨你麽?”公子舒夜冷睨了那人一眼,忽地低聲。
鼎劍候剎那間愣住,這樣冰冷的語氣仿佛一根釘子準确地從心髒裏穿過去、釘死了他。
“做了十五年的兄弟,我怎麽會不了解你?”公子舒夜低頭撫摩着白玉欄杆,淡然,“你真的會讓我做正皇帝?向來你都不甘于人下,非要自己操縱局面,若被人所用、則視為奇恥大辱,報複手段酷烈——在中原武林是如此,在昆侖是如此,在帝都更是如此!”
鼎劍候喉頭動了一下,似乎想開口回答,卻終自無聲。
“我和你本來就不同,我若當年能和沙曼華平安偕老,大約根本不會想着要逃出修羅場。而你鴻鹄志遠,只怕非要探求能力所達到的盡頭。”公子舒夜臉色青白,有一種長年聲色犬馬沉積下的疲憊,聲音平靜而鋒利,“你終有一天會容不下我。而我不想死在你手裏。”
“胡說!”鼎劍候終于按捺不住,破口大罵,“他媽的高舒夜你少自作聰明!”
“那麽你為什麽要把連城教導成這樣的人!”公子舒夜霍然回頭,眼裏神色亮如妖鬼,極其可怕,“難道你不是覺得這樣的人、更适合成為你的‘盟友’?連城在帝都十年,事事聽你教誨,視你如父如師,單純聽話——你要的,是這樣的盟友吧?”
鼎劍候看着公子舒夜,眼神也變了,似乎開始不認識這個同生共死過的朋友。
“不過沒關系……連城這樣的脾氣,因有你照拂着,或許還能平安長久些。”公子舒夜長長吸了口氣,冷笑,“我送他入長安,一是免得留他在身邊需時時提防,二來,也是因為你若照顧他十年,多少以後也會看顧他。而有他在你身邊當人質,我也放心一些——至少十年內你握着這張牌,便不會輕易和我翻臉。”
那幾句話平靜而鋒利,如同利劍一寸寸切過來,鼎劍候的臉色慢慢變了,卻說不出一句話,手指用力絞在一起,眼神沉郁下去,似是看不到底。
“你便是如此想的?”許久,鼎劍候緩緩開口,“你思謀的,也算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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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舒夜微微一笑:“彼此。”
初冬天氣冷如冰,清晨的空氣中居然隐約有了極細的流霜飛舞而下,挂在莺巢的一株株瓊花玉樹上,金色的琉璃瓦在霜氣裏閃着燦爛的金光,極盡奢華。鼎劍候默然凝視了敦煌城主半晌,将那只碧玉瓶子收入手心,拂衣起身,淡淡然:“告辭。”
公子舒夜一點頭:“不送。”
黑衣的鼎劍候從莺巢那條秘道裏匆匆離去,穿過一重重軟羅輕紗、莺啼燕叱。依稀間,竟似回到了十幾年前昆侖雪域的樂園之中——他們曾經一起躲在破棉絮裏取暖,一起在修羅場生死界斬下對手的頭顱,一起聯手行刺、震懾西域諸國,一起留連在天國樂土,一起叛出光明頂、一路穿越雪山大漠回到敦煌……
十五年了。并肩戰于亂世,從一枚棋子到操控天下的棋手,無數生死榮辱如風般呼嘯而過——到最後、那樣同生共死過來的兄弟,竟然依然彼此心計重重、相視如陌路?鼎劍候傲然回過頭去,眼裏忽然有淚水漸湧,心潮澎湃之下、即使狠厲決斷如他、依然忍不住止步,回頭看向迷樓疊翠中的那一襲白衣。那是他的生死兄弟!
清晨沙風帶着冷氣、卷起漆黑的長發,敦煌城主倚欄而立,并不曾回頭,只是将欄杆拍遍了,忽地長歌:“……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兩峥嵘。寶刀歌哭彈指夢,雲雨縱橫覆手空。憑欄無語言,低昂漫三弄:問英雄、誰是英雄?”
問英雄,誰是英雄?鼎劍候喃喃重複,轉頭準備拂袖離去,忽地擡頭望天。
高樓上歌姬見客人離去,正要上來為公子更衣,卻見天空中忽然有電光一閃,正中迷樓琉璃屋頂,喀喇喇一聲裂響!
在所有人的驚呼中、公子舒夜如同飛鶴般掠出,在琉璃屋頂上一掠即回,手指間夾了一支金色的箭。箭上縛着一張帛書:“昆侖大光明宮星聖女沙曼華、致意敦煌城主高舒夜座下”。
那是一封戰書。約定三日後的正午時分,在敦煌城外的祁連山頂、一決死戰。
如若她僥幸贏了,他便要打開敦煌城門、讓明教東去中原;如若她敗了,便立刻領着教民返回昆侖光明頂總壇,再不踏足中原。
信寫的很短,他卻怔怔看了多時,嘴角浮出了一絲笑意。
終于是來了。畢竟還算僥幸——在轟走了墨香那家夥後、才收到了這封信。不然那人見了這封信、一插手,只怕他安排好的一切就要大亂了。
公子舒夜也不去尋筆墨紙硯,只是将手指在劍鋒上割破了,就着血寫下兩個字:如約。
然後扣起食指、屈指在金箭末尾一彈,那一道金色的閃電便沿着來時的軌跡、呼嘯着穿過重重高樓和玉樹,一閃不見。
那頭,送客的舞姬轉過頭來時,那位神秘的來客也已經消失了蹤影。
滄月 >>> 墨香外傳
八、梅霓雅
敦煌城外,一頂頂帳篷在沙海裏撐起,那些帳篷都向着居中的一頂金色帳子圍攏。
中間的金帳裏,數百名教徒圍住了一個女子,匍匐在地,神色虔誠而歡喜。連自恃甚高的長老妙水都恭恭敬敬地随侍在側,聽着那個褐發女子的命令。
那個女子是個西域胡姬,年紀已過三旬,有着蜜色的肌膚和深藍的眼睛,雖然容貌不見得美麗,可那高爽的額角和決斷的眼神、卻隐約有男人也不可企及的魄力——那便是從回纥日夜兼程趕來的月聖女梅霓雅。也是明教中僅次于教王的權力人物、回纥的公主和教母。
旁邊一名黑衣人遞交上了一支金箭,上面寫着戰書的回複。
“哦,果然不出所料、高舒夜還是應戰了。真是奇怪,為何還要提前到日出時分?這下非要令父汗的大軍冒着危險、白日裏急速趕來不可了。”千裏穿越沙海奔赴敦煌,梅霓雅眼裏居然沒有絲毫的風塵困頓之色,只是冷定地問左右,“星聖女還沒醒麽?”
那些衣衫褴褛的教民還沒來得及回答,帳子裏影子一動、如疾風閃電般一掠而回。那名黑衣人單膝下跪,朗聲回答:“尚未。”
那是和月聖女梅霓雅一起前來的十二名黑衣刀客之一,據說那些在回纥擔任可汗貼身侍衛的黑衣客、都是出自昆侖光明頂的修羅場,是十年前那一場浩劫後教中重新培養出的精英,個個技藝驚人。而月聖女梅霓雅、則是這一群被馴服的獸的主人。
“哦,看來金針對她的腦部有很大影響啊。”梅霓雅微微蹙眉,看着手下帶回的那一支金箭,喃喃,“不然我不過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