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七月微風起,風中帶着陣陣熱浪,沐在其中,讓人能夠清晰的感受,原來活着的味道,便是這般,帶着熱氣,不見冷意。

阮夢芙閉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熱風,心情終于平複了不少。

不曾想,皇帝這會子便是走在甬道上,都要同她和顧承禮秋後算賬。皇帝停下腳步,語氣還算是和煦,“說說吧,剛才之事是誰的主意?”

阮夢芙呀了一聲,卻見顧承禮上前一步認錯了,“都是兒臣的錯。”

阮夢芙趕緊跟上去,“同二哥沒有幹系,都是阿芙一人所為。”

“不,是兒臣不喜那靖安侯世子。”

“是我叫二哥別選靖安侯世子的。”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回道,反正就是不能讓對方被罰就是了。

皇帝被逗樂了,這兩孩子二人倒是會互相出頭。不過今日之事,到底倆小孩過于莽撞。皇帝略思索一回,卻不想罰外甥女,她剛生過一場大病,如今看着小臉兒都瘦了一大圈,他也不忍心。

他看向顧承禮,淡然道:“阿芙為何誇你那些話,焉知不是你平日裏狂妄自大,既如此,每日功課多加十頁大字,精心想想你該如何處事。”

阮夢芙心一緊,平日裏顧承禮從卯時起床(早上五點)就要早讀和晨練,餘下時間除了各處請安和用膳,一直到戌時(晚上七點),課程都安排的滿滿當當,又讓他多加一個時辰寫字,這豈不是大晚上還要挑燈寫字,如何熬得住。

阮夢芙剛要求情,卻聽顧承禮應了下來,“兒臣牢記父皇教誨。”

“舅舅,這些話都是我說的,和二哥不相幹。”阮夢芙不死心,拉住皇帝的手撒嬌道。

皇帝卻不再多說此事,摸了摸她的額發,領着她走進長壽宮。

剛走進寝殿,便見她母親也在殿內,正同一位端是雍容華貴的老婦人說話。那位老婦人正滿目慈愛的看着阮夢芙,正是阮夢芙外祖母,太後秦氏,她朝前招了招手,“阿芙,快到哀家身邊來。”

阮夢芙卻上前一步,毫無征兆的跪在太後身前,倒叫旁人吓一跳,入夏後,殿中還不曾鋪地毯,跪下去清脆的一聲,聽着就疼。

Advertisement

“外孫女不孝,勞外祖母憂心了。”她哽咽着說出這句話,其中深意卻只有她自己知道。

“這孩子是在做什麽,快起來。”太後忙道,便有嬷嬷上前将阮夢芙扶起。

太後将她摟在懷中,“你身子大安了,便是對外祖母的孝順。”又心疼的檢查她的膝蓋。阮夢芙忙說她不疼,便見親娘悄悄瞪了她一眼。

皇帝在旁邊打趣兒道:“即知道太後憂心你,今日能出門了不來給太後請安,還跟着阿珣出去淘氣。”阿珣便是顧承禮的小名兒了。

太後是不知上書房之時,卻直接反駁了回去:“她自幼性子活潑,這些日子關苦了她,讓她出去走走又何妨。”

長公主一頓,知太後的心整個都是偏的沒法兒,可她是不愛女兒整日裏瞎胡鬧的,便問道:“皇兄,可是她又闖了什麽禍?”

皇帝輕笑一聲,“倒不是闖禍。“說着便将上書房之事簡略的說了一回。

“不過是阿珣多個伴讀罷了。”太後不甚在意,“能叫阿芙相中,這孩子倒是個有福之人。”

長公主嘆了口氣,瞧瞧,這是一句不好的話都不準旁人說的意思了。她也不好在母親處管教女兒,自記下此事,等待會兒離了這寝殿再說。

皇帝也點點頭,他還有諸多朝事,略坐過一回便起身離開,留下顧承禮在此替他盡孝。

太後這才好好将外孫女看過一回,這些日子她自己身子也不好,不曾親自去看望外孫女,雖一日三回派人去瞧,到底在眼前看着才好。待将孫子功課也問過一回,太後方才說起了家常。

“我記着年平知的長子是他元妻所出,次子才是小何氏所出?”太後眯着眼睛想了會兒,想起了這麽一回事。為何稱年明晟母親為小何氏,這也是有些淵源的,小何氏乃皇帝後妃何貴妃的嫡親胞妹,八年前嫁進靖安侯府做了續弦夫人。

太後身旁的林嬷嬷自然而然地接着說下去,“奴婢記着,當年這小何氏并不是清白之身嫁進靖安侯府的。”

林嬷嬷才開了個話頭,便聽見長公主輕咳了一聲,卻是叫支起耳朵聽得入神的阮夢芙莫再聽了,“明日便要念書,你書可溫過?”

阮夢芙噤聲了,這些天她哪有力氣讀書寫字,況且,她連先生功課将到哪兒都忘記了。

長公主又溫和道:“阿珣,你幫着你妹妹瞧瞧功課去。”

這就将兩個孩子給打發了。

阮夢芙一步三回頭的離開寝殿,心不在焉極了。她心裏頭震驚得很,上一世,太後就并不想她嫁給年明晟,方才聽到的那麽一耳朵靖安侯的陰私,好像找到些緣由,可又模糊不清。

“阿芙,你在想什麽?”顧承禮看着她低頭走路,馬上就要撞柱,将人拉到一旁。

阮夢芙搖搖頭,卻是問起了別的事情,“沒什麽,二哥,你可記得那日我怎麽就會掉下湖了?我怎麽都想不起來了。”這也是一件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顧承禮面容有些古怪,卻是像個小老兒頭般的說道:“還不是你貪玩兒,一個人溜進禦花園去了。”

阮夢芙聽着這敷衍的語氣,她又不是真的才八歲,這個答案漏洞百出的,她如何能信,“真的?”

“自然,我何曾騙過你。”顧承禮頗為心虛的回道,又轉了話題,“你現在可以老實告訴我,為何今日不讓我選年明晟?”

阮夢芙也同樣敷衍道:“就是看他不順眼罷了。”

“不過明日他還是要來上書房念書,阿芙,你若不喜歡他,遠着便是。”顧承禮又道。

說到這兒,阮夢芙有氣無力的點點頭,反正她今日與年明晟是結下梁子了,日後年明晟在她面前怕是做不出正人君子的模樣。這樣也好,她憎恨對方,懶得同對方做戲。

想到這兒,她又想起了那個被她拉入同年明晟相争的少年郎,那雙眼睛在她腦海中仿佛紮了根,無法抹去。

她猶猶豫豫的,卻是拉着顧承禮的衣袖,“二哥,你那會兒可有瞧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顧承禮滿是疑惑。

阮夢芙方才想起,她還不知道那個少年郎的名字,“就是年明晟的長兄。”

顧承禮仔細回想了會兒,他只記住了對方似乎身體羸弱,面有病容,還有口疾,說話沙啞的很,旁得倒是沒記住。于是,他搖了搖頭,“不曾。”

阮夢芙嘆了口氣,難不成是她想太多了?她是篤定一件事情的,那便是重活之前,她并沒有見過那位靖安侯長子,今日是第一回見對方,但如何就能從那雙眼睛中看到喜怒哀樂呢。

可是,那雙眼睛分明浸滿了悲傷,讓她心中悸動,她沒有發現她開始不自覺地摩挲着腰間那枚白玉佩。

皇帝出了長壽宮,身旁跟着的禦前大監柳大監也正在同他說閑話,“奴才瞧着年家那位長公子倒有些可憐,瘦不拉幾的,連嗓子也壞了。”

“不過他今日倒是有福氣,能被郡主瞧中。”柳大監繞了半天,卻是将話繞回了此處。

皇帝看了他一眼,“朕當然是看在阿芙的份上,她大病一場,朕心中不忍。”朝中大臣家中多少兒郎,做為日理萬機的皇帝,他哪有那麽多閑工夫去關懷一個不知名的小子。

柳大監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在說什麽,又聽皇帝繼續說下去,“也罷,朕瞧着年平知也不像多看重那孩子,你讓人去一趟,傳朕口谕,讓靖安侯明日将兩個孩子妥當送來。”

這伴讀可不是光陪太子讀書,還能日日回家的差事。是要住到宮中來,日日與太子待在一起,每個月能休息一日。

柳大監會心一笑,招了招手,便有小黃門領命而去。

靖安侯府中

靖安侯一到家中,小何氏便上前一步,迫不及待道:“夫君,聖人和太子可有相中阿晟。”她今日将年明晟精心打扮了一番,看着就是招人疼愛的孩子模樣。

靖安侯點點頭,小何氏驚喜萬分,在屋中轉了好幾圈,喜的一張臉緋紅:“那妾身便着人收拾阿晟日常用物。”

“易安的行李,你也抓緊讓下人收拾一回。”

小何氏愕然,待在原處,“夫君,這是何意?”

年易安,便是她的繼子大名。

“他也被相中了?”小何氏錯愕道。

靖安侯沉下了一張臉,“往日裏你如何待他,我不管。明日他便要進宮,衣裳用具,你自該知道如何準備。”

小何氏臉上的笑容快要繃不住了,“夫君,您這話妾身可不敢認,雖易安是姐姐所出,妾身一直當他如親子。”

靖安侯懶得同她争口舌,他雖不插手後宅之事,可他不是瞎子,只是他慣來懶得管,便道:“你是主母,東西你看着準備。”

小何氏快要将牙咬碎了,“妾身明白,這便讓人去備下。”

可她還是不甘心,明明宮中傳來的意思,靖安侯府也只有一個孩子能做太子伴讀,怎麽好端端的讓那賤種也入了聖人的眼。

她面兒上裝出一派憂心忡忡,“夫君,可易安這孩子前些日子染上風寒,嗓子也壞了,如何能做伴讀?那可是宮中,若他行錯一步,豈不是給家中招禍?”

靖安侯眉頭緊皺,這他也不是沒想過。

小何氏見他面容似有松動,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多說兩句徹底讓靖安侯打消送那賤種進宮的念頭。

屋外卻傳來急切地腳步聲,正是府上大總管氣喘籲籲地跑來,“侯爺,夫人,聖人禦前內侍奉旨前來,此刻正在前院等候。”

靖安侯和小何氏皆是一驚,慌忙整裝前去,那內侍笑道:“咱家奉聖人口谕,明日便是上書房授課的日子,侯爺須得好生替兩位公子收拾随身之物。”

內侍傳完這話,拱了拱手便轉身走了。靖安侯沉思片刻,聖人這是何意?難不成聖人心中對他有所不滿,這是在提醒他要管好家宅?

“夫君,易安在宮裏頭可是做了什麽好事,怎會如此得聖人看重?”小何氏這回是真的牙疼了,心中氣急,宮裏頭到底發生了什麽?

靖安侯冷聲道:“我會親自安排明日孩子們入宮之事,你不用管了。”說完,他拂袖而去,留下小何氏一人。

小何氏終于忍不住,冷哼一聲,前去兒子房中詢問宮中之事。

靖安侯府中一處偏遠冷清的小院子,院門已經斑駁破舊,院內更是雜草橫生,冷冷清清,只有一位年邁的嬷嬷正坐在石凳上穿着針線。

那針孔太細,她将手伸遠了比劃,也還是瞧不見。正苦惱如何穿針之時,那扇門嘎吱一聲作響,有一道瘦小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嬷嬷似乎并沒有察覺有人進來,直到她手中針線被人拿去,還有一道如沙礫般粗糙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來。”

年易安靜靜地坐在石凳上,把線穿進了針孔,又系好了結這才遞回去。

“安哥兒,你今日可有被貴人相中?”嬷嬷很是興奮的半說話半比劃着,她的聲音有些大還帶着南方特有的口音,卻不自知,應該是耳朵有些問題。

年易安點點頭,強壓下喉嚨的不适,慢慢說着,讓嬷嬷能看清他的口型,“嗯,貴人相中了我。”他不過是碰了運氣前去宮中,想要看一看那個小姑娘。沒曾想,那個他從前只能遙望的小姑娘會将目光投向他,還會将他留在宮中,成了太子伴讀,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他的臉上帶着一點兒從內心深處生出的喜悅,嬷嬷只是激動的點頭,不住的摸着他的手,“這就好,這就好。”

年易安任憑她在身旁高聲叮囑,心思卻早已神游天外。過了許久,終是黃昏,他同嬷嬷進了屋中,點上一盞渾濁的油燈,他挖開屋中一角,取出內裏藏着的木頭小匣子放入懷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