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衆人早讀了半個時辰,太子少師傅先生終于現身,屋中也已經坐的滿滿當當,除了顧承禮和他的六個伴讀,還有六歲的三皇子,七歲的三公主,八歲的阮夢芙以及宗室的幾個子侄,便是這樣,這便是上書房如今的全部學生了。

傅先生年過不惑,頭發卻已經白了大半,面容斯文儒雅,看着是一派清明和氣之相。他手執一柄戒尺,坐于上座。

顧承禮起身領着衆人行過禮,阮夢芙方才還在半眯着眼睛打盹,此刻見着傅先生,什麽瞌睡都沒了,要說她小的時候,誰都不怕,唯獨怕這位傅先生,見了他便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

傅先生先是說了一回勉勵的話,又道:“今日新來了幾位學子,我還不知道你們如今書念到哪篇,今日便進行一場随堂考試。”

說完這話,便有書童開始分發考卷,阮夢芙百無聊賴地等着,那書童卻徑直從她身旁走過,她滿是疑惑,“宋師兄,我的呢?”

書童姓宋,此刻他微微一笑,“先生吩咐,郡主這些日子生病,有十五篇課文未學,先生讓你先讀背,一會兒抽背。”

阮夢芙一驚,慌忙開始讀背,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但她心思不定,思維老是亂飛,旁人坐着的少年郎已經拿了卷子,正提筆在擡頭寫上姓名,說來,他的字倒是好看,雖然他們二人都是臨的柳公體,但她手勁不夠,寫出來的字不夠遒勁,看着便有些綿軟。不像對方這般,寫出來的字幹淨利落,看着便賞心悅目。

她看着對方寫下年易安三個字,心中一動,卻不明所以。她又猜測,這大概是因為對方還是年家人的緣故,她對這個年字無論如何都瞧不順眼。

大概是她一直盯着瞧,對方有所察覺,偏過頭看着她。

阮夢芙尴尬的咳嗽了一聲,避過他的眼神,輕輕說道:“沒什麽,你作答吧。”

對方點點頭,轉頭認真的看起了題目。

年易安,易安,世上何事易安?阮夢芙将這個名字想過一回,卻想不出是何意。

旁人都在低頭做考卷,她再不敢在四處張望,專心下來背着書。

傅先生桌案上放着一鼎香爐,待三柱香全都燃盡後,“停筆。”後又讓書童依次将考卷收回。

“今日我的課便結束了。”傅先生轉過頭看向躲在書後的阮夢芙,“郡主留堂,爾等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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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你別緊張,我昨日都給你講過一回,你好好回答就是。”顧承禮收拾好書本,他還要去演武場練習騎射,此刻也幫不了阿芙了。

“知道了。”阮夢芙揮了揮手,抓緊時間抱佛腳。

人走的七七八八,她身旁卻還有人影晃動。

“你怎麽還不走?”她轉過頭,疑惑地看着年易安。

卻見對方将書從桌上推了過來,上面還附帶一張紙條,“書上有筆記,若郡主需要,可以看看。”見阮夢芙把他的書收了,年易安這才匆匆離去,因為他也需要跟着顧承禮前往演武場。

阮夢芙翻着那本書,書上原本空白的地方,都被人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筆記,但勝在字跡清晰,叫人看着不費力氣,想來書的主人也是認認真真将這本書都給讀完了并且理解透徹了的。

她趕緊翻到一會兒先生要抽背的地方讀了起來,說來也怪她自己,從前讀書實在不夠上心,許多東西都只是敷衍了事,畢竟時人皆以女子無才便是德為說辭,多少人家中的姑娘從小便是大字不識一個,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可也有許多人家,會逼着自家姑娘努力用功讀書,長公主便是其中佼佼者,自□□着她讀書,可惜她實在頑劣不堪,書中真意一個都沒學會,辜負母親一片苦心,讀書讀了十幾年,連人都識不清。

“咳咳。”上前方傳來咳嗽聲,她趕緊低頭背書。

傅先生也沒急着叫她上前,只是低着頭批改剛收上來的考卷。主要是批閱太子爺新來的這六位伴讀所作答的考卷。這些孩子年紀同太子相仿,也都是豪門世家弟子,自身資質,家傳所學皆不會太差,又都是聖人點了頭方才被放來伴讀的,所以這考卷所答還算讓他滿意,起碼真的能跟的上他的教學,不拖太子後腿。

不過他這般不在意別的學生,這上書房其他學生如今皆不過陪太子念書,而這太子資質太好,說來有沒有伴讀也不差的。

想到這兒,他便更加仔細判卷,以求更加了解這些孩子們的學識如何。判過了三張考卷,皆是答得規規矩矩,到了第四張的時候,他眼前一亮,皆是因為這份考卷字跡頗為迥勁,隐隐透着自成一派的風骨,這如何會是個不滿十歲的孩童所寫?

“妙哉,妙哉。”他忍不住摸着胡須贊道。這世上有天分的學生萬中挑一,太子在他眼中算一個,如今未曾想還能碰見第二個,這可不是妙哉妙哉。

阮夢芙偷瞄一眼,先生笑得一臉陽光燦爛,這莫不是誰的考卷寫的太好,入了先生的眼?

“郡主若已經熟讀,為師就要抽背了。”傅先生舍不得放下手中之卷,卻知道此刻還有個學生正在堂下等着。

阮夢芙深吸一口氣,将書放好,走上前去,準備接受傅先生的抽背。

顧承禮一步三回頭的看着,引得新晉伴讀之一,吳尚書之子吳策在一旁好奇的問道:“殿下,您在看什麽?”

顧承禮自然是在擔心阮夢芙在上書房被先生給難住了,只是這話他卻不好同旁人講了。他也并不生氣旁人詢問,便淡淡回道:“無事。”

他轉頭的一瞬間,又瞧見年易安走在人群末端,他皺了皺眉,總覺得這少年郎似乎在阿芙眼中,有些不一般。可分明阿芙也同他一樣,昨日才認識這少年郎啊。

他搖了搖頭,實在是想不明白。

年易安有些心不在焉,心中還惦記着上書房中的小姑娘,也不知她會不會被先生懲罰抄書。走了兩步,卻撞到一人。

他擡起頭,看見停下來的人,正是吳策,不知何事,他已經從顧承禮身邊走到他跟前來了,吳策語氣輕快,“你膽子真大,敢同殿下和郡主坐在一處,你沒瞧見我們幾個都在後頭坐着不敢上前。”

年易安點點頭,任憑他在耳旁說些羨慕的話語。

上書房中

阮夢芙嘆了一口氣,同白芷一起收拾着她的筆墨紙硯,果不其然還是被罰了抄書,幸好有了同桌的書,她這回只被罰了三篇各抄十次。

“郡主,殿下吩咐,您若是要抄書可不能再讓奴婢幫忙了。“白芷嘟囔道。

“知道了,回去我自己寫。“阮夢芙裝好自己的書,又瞧見那本同桌的書,想了想到底還是裝上,今日她要回長壽宮抄書,而對方應該會陪着顧承禮上騎射課,他們怕是碰不上了,等明日再還給他也不遲。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麽,“白芷,你記不記得從前二哥身邊還有伴讀,怎麽這回來的都是新伴讀,原先那幾個伴讀呢?”

白芷歪着頭也是疑惑,卻是催促道:“奴婢也不知,郡主咱們還是快些吧,太後娘娘還在等着您回宮用午膳呢。”

這不過是一件尋常事,阮夢芙只是覺着奇怪,問不着結果便将此事擱在腦後,再不問。等她出了上書房,從外五所走向內宮時,方見各處宮人換上了素衣。

宮中忌諱宮人穿白裳,宮裝多為鮮豔亮眼之色,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候。

“白芷,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宮中穿素衣?”

白芷小聲道:“郡主,你忘了,今日是七月十四,明日便是中元節呀。”

她這才恍然,中元節,祭祀先人的節日。她舅舅平日裏最恨什麽怪力亂神之說,也不喜佛道教義,京城裏頭平日連做法事都是不允許的,也就是節日裏,可以讓人遵循節禮,但也要辦的簡單素淨,不能礙了皇帝的眼。

她一路走去,也只發現宮人們今日穿着素衣,旁得一概沒有。只是到了長壽宮,太後寝殿中,裏頭安靜的仿佛掉根針在地上都聽的見響似的。

她正要上前撒嬌時,卻聽見長公主輕輕咳嗽了一聲,示意她行事該有規矩。她方才止住了腳步,瞧見她外祖母下首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穿着華服重錦的貴婦人,可不就是如今代管六宮的何貴妃。

太後見着她,方才沉着的臉終于有了慈愛的笑意,“阿芙快過來。”

她堪堪走到殿中間,若是從前,她肯定不願意聽母親的,早就跑到太後跟前撒嬌訴苦去了。可今日她卻不想這般,于是她沉下方才的小姑娘情态,規規矩矩半蹲着行了福禮,“阿芙給外祖母請安。”

“給何貴妃請安。”

最後方才對着自己的母親,認認真真地行了福禮,“女兒給母親請安。”

長公主見她第一次這樣沉穩的在外人面前行禮,心中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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