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阮夢芙是被風聲吵醒的,她睜開眼的時候,床前青紗帷帳被風刮起像是跳舞一般浮動,似乎窗戶沒關好。七月流火,最是炎熱的時節,這風卻順着青紗帳的細縫吹到拔步床上,直吹的人透心涼。

窗戶被風吹得嘩嘩響,阮夢芙被風吹的有些冷,她開了口,輕喚一聲今日睡在外間值夜的大宮女,“澤蘭姐姐。”

連喚三聲,外間安安靜靜的,仿佛是沒人在。“沒人嗎?奇怪。”她嘟囔了一句,這風邪性,她也不怕,起了身,将青紗帳挂好,才見外頭景象。窗戶大開,透着外頭一輪明月,正散發着溫潤的光芒。她走上前去,無心欣賞月景,伸出手想要将窗戶關上。她剛碰觸到窗沿的那一刻,眼中光芒忽暗,一只枯木般的手忽然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腕。

“啊!”她放聲尖叫,下意識閉上眼睛,又一睜眼,卻是天色大亮,她分明是在床上。

“郡主,你這是怎麽了?”有個溫柔的女聲穿過青紗帳。

阮夢芙擡起頭來,卻見大宮女澤蘭滿是擔憂的攏起青紗帳,走到她跟前。

“方才風大,窗戶被風吹開了,我喚你,你沒有應我,我便起身關窗戶來着,怎麽一眨眼間,我又躺在了床上?”阮夢芙實在不解,難不成剛剛一切都是做夢?

澤蘭眼底竟是焦急,此刻卻是溫溫柔柔的将她輕輕扶起,用汗巾子給她擦着額頭,滿是汗珠,“郡主只怕是做了噩夢,昨夜裏熱得緊,半絲風都沒有,您瞧你額上全是汗珠,奴婢給您擦擦。”

阮夢芙轉過頭看着窗邊,窗戶大開着,窗下小幾上還放着冰鑒,只是這樣,屋中也悶熱的很,不見方才的寒冷。

“真是我做夢了?”她不禁有些疑惑。

“正是,奴婢昨夜一宿都睡在外間,郡主您瞧,奴婢的被褥還鋪在

澤蘭自是最溫柔體貼的一個,此刻給她換着衣裳,待服侍她起了床,便有端着盥洗用具的宮人魚貫而入,各自辦着差事。

阮夢芙看了好一會兒,大家都在做着各自的差事,面上并無異色。若是她真經歷了昨夜的事情,對了,她一拍腦袋,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枯手是拉住了她的手腕。白淨的手腕上,還真有一道淺淺的被手捏過的粉色痕跡。

“澤蘭姐姐,你瞧,昨夜我真的起床關了窗戶的,我還被一只手給握住了手腕。”她驚呼着将手伸到澤蘭面前,這哪兒是一場夢,這分明是真的。

澤蘭面色不變,嘴角綴着笑意,“這是方才奴婢給姑娘穿衣時,奴婢手勁大了些,郡主莫怪罪。”

阮夢芙見她鎮定自若,又開始懷疑起自個兒,難不成真是她做了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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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無精打采,任憑澤蘭給她穿上外衣,待換好衣裳後,她方才發現自己換上的是一身素衣。她一拍額頭,今日是中元節呀,是要去太極殿祭拜的日子。

她走到正殿,才發覺太後同她母親都已經起了身坐着在喝茶了。

“外祖母,母親。”她規規矩矩地行着禮。

“阿芙快些過來用早點。“太後慈愛的招了招手,将人攏在身邊。

長公主默默的看着女兒,待她用好了早膳,便一人一邊扶着太後走向殿外,那兒早有人在等候,正是何貴妃領着後宮嫔妃還有她的幾位表哥表弟。

“既都來齊了,那就走吧。”太後淡然道。

“是。”何貴妃低聲應下,親自扶着太後上了辇轎,這才領着衆人跟在辇轎後頭步行前往太極殿。

阮夢芙牽着長公主的手,晃了兩下,引得長公主低頭看她。

“母親,我有事要同你講。”阮夢芙低聲道,她還是覺着那個‘噩夢’有些奇怪。

長公主并未呵責她,只是用力回握她的手,“今日乖乖的,過兩日我就帶你去莊子上跑馬。”

她話音剛落,果不其然瞧見女兒眼睛都發亮了。

“可是真的?”阮夢芙不敢相信。

長公主點點頭,又示意她莫在說話。

何貴妃不止何時走到了她們娘倆跟前,終是忍不住刺了一聲,“今日可是中元節,長公主殿下這般興致高昂說要去跑馬,合适嗎?”

長公主和善的笑了笑,卻是沒理她。何貴妃鬧了個沒趣兒,噤了聲走到一旁。

待到了太極殿門口,殿門大開,皇帝已經領着宗室衆人在門口等候。他親自扶了太後下辇,一同走進太極殿中。

阮夢芙牽着她母親的手走在皇帝和太後身後,再有便是三皇子和幾位公主帶着年幼的幾個皇子走在她們二人身後。阮夢芙回過頭看了一眼,只見何貴妃領着衆位嫔妃在太極殿門口便止了腳步,不能踏入殿內一步。而何貴妃也是凝望着她們的背影,神情莫測。

她方才覺着有些奇怪,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其中緣由,何貴妃作為如今的後宮之首,因為不是皇後,便沒有資格進到太極殿,祭拜先人。而她和她母親嚴格來說,是外戚,今日卻能拜皇室先人。

怪不得何貴妃方才沉不住氣,拿話刺她母親。

這宮裏頭的秘密好像越來越多了呀,阮夢芙忍不住想着。走着走着卻一趔趄,已經到了供奉先人的正殿。

她擡起頭看,看着供桌上擺着的歷代列祖列宗的牌位,自有祭司念着祭文,因着皇室祭拜向來從簡,祭文過後便是皇帝執上一炷香,奉于香案。阮夢芙捂着嘴打了一下哈欠,也是這會兒屋中人多,她又無事可幹,就發覺了許多人都在盯着她瞧,惡意的,揣測的,妒恨的,好像一瞬間都朝她湧來。

終于等她也上香磕頭之後,她站在長公主身後,悄悄打量着供桌上的牌位,最前頭那一塊便是她外祖父的,上頭刻着他的名字還有極小字號的谥號,只是比起旁邊的那幾個牌位,先帝的谥號卻極短,僅僅只有兩個字,待她想要看清楚的時候,祭拜儀式卻到了尾端,衆人都随着皇帝出正殿。

她只能匆匆一瞥,瞧見了一個黜字,她心裏頭一驚,這個字怎麽會被用做谥號。

她想要再看清楚一些,正殿的大門卻緩緩關上,發出了沉重的響聲,掩去了一屋子的沉香陰沉。

那些個宗室并不會急着離宮,男人們跟着皇帝離去,婦人們便随着太後一起到了長壽宮,陪着太後說說話,唠唠家常。

長公主送了太後回正殿,帶着女兒回了自個兒的寝殿。這樣的場合,長公主并不是很願意同何貴妃在宗室面前別風頭。

中元節,皇帝再是厭煩鬼神之說,也還是會放了差,讓人回去祭拜祖先。所以傅先生今日是不開課的。長公主便有心考考女兒功課,剛讓人将女兒的書送來,卻見女兒歪坐着,滿是疑惑的一直盯着她瞧。

“怎麽了這是?”長公主難得不呵斥她的儀态不端正,話語中帶着舐犢情深的親昵。

便見阮夢芙攢了一肚子的問題,此刻一股腦地問了起來。

“娘,您今早為何問都不問我要說什麽,便說過兩日要帶我去莊子裏頭跑馬?您從前可從來不會主動帶我去宮外玩耍。”

“還有,還有,為何我也可以進太極殿祭拜先人呢?雖然太後和舅舅疼愛我,可我畢竟姓阮不姓顧。而且,今早貴妃娘娘那樣同娘說話,定是心有不滿我這個外姓女也能進太極殿。”雖然阮這個姓氏她并不想要罷了,可她到底知道她的姓氏是阮不是顧,和太極殿那些祖宗牌位上的不是同一個姓。

“還有,還有,娘,我剛剛在太極殿瞧見了外祖父的牌位上有個黜字,這個字怎麽會用來做谥號呢?”

“而且,娘,您和外祖母還有舅舅都很少提外祖父的事情。”

“娘,我發現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娘,您可別訓責我,是您問我怎麽了,我才問的。”

阮夢芙再也問不下去了,告了饒,然後一縮脖子,躲在羅漢床一角。她剛剛問一句,她母親的臉色就沉一分,問完的時候,母親臉上已經是烏雲密布。

她有些後悔,她是不是太沖動了,為何偏偏這個時候要問出口呢?

長公主張了張嘴,她便捂着耳朵準備挨訓,卻見長公主眼淚先比話快一步,溢滿了整個眼眶,順着臉頰,一顆一顆往下滴落,“是誰讓你來問的?”長公主聲音都帶着顫。

阮夢芙卻是吓壞了,忙上前去給長公主拭淚,“母親,您這是怎麽了?女兒說錯了話,您罰女兒便是,您別哭呀。”

長公主輕輕拂開她,面色一正,揮退屋中宮女,依舊是顫聲問着女兒,“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說了什麽?”

阮夢芙搖了搖頭,這些話都是她自己想問的,宮中人人都不曾在她面前嚼舌根,“沒有人在我跟前說什麽,是我自己想問的。”

長公主看着她的臉,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過了良久才從回憶中清醒,“你真的長大了。”她擡起手輕輕撫着女兒的頭發。說來,她的阿芙同她是長得極像的,她仿佛都能從女兒臉上看見自己的過去,那是她永遠不想再想起,卻又永生難忘的痛苦回憶。

“這些問題,娘如今不能告訴你答案,你才八歲,你如今只要快快樂樂的生活下去就好。”

阮夢芙卻抓住了母親話中的漏洞,上前撒嬌道:“娘,您剛剛還說我長大了呢。”

“不一樣的。”長公主看着她,看了許久。

屋子裏頭安靜極了,阮夢芙心裏頭疑惑和後悔一樣多了,她問的這些問題如今看來,母親心中都有答案。可也是這些問題,勾起了母親的傷心往事,讓她落下淚來。

她不想讓母親再難過下去,便撒着歡兒道:“娘,我不去跑馬了,這些日子我都會用功讀書,下月小考,一定再不拿乙下的成績。”

長公主哪兒會不知道女兒是在逗她開心,心中郁氣稍解,“那我等着看你小考成績。”

“娘您就等着瞧女兒考過二哥吧。”

“先生難不成就教會了你自大?”長公主刮了刮女兒的鼻子,她并未開懷,“好了,今日我不拘着你,宮中人多,你不許亂跑,回去同白芷玩吧。”

阮夢芙卻不肯走,緊緊抱住長公主,“我不走,我要陪着娘。”

偏殿離長壽宮正殿并不遠,便早有宮人前去正殿,附在太後耳邊将偏殿情形說了個大概。太後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面色就有些發沉。底下坐着的宗室婦人本來在說着湊趣兒的話,見太後這般,默默的噤聲。

等宗室婦人們皆告退之後,太後終于是忍不住将女兒給召了來。

見女兒臉上似乎還有淚痕,太後也滿是不忍,“這麽多年,苦了你了。”

“母後,您都知道了。”長公主也是聰明之人,哪兒會不知太後為何會忽然提起此話。

“阿芙那兒,你可有打算。”

“難不成一直瞞着她,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長公主低着頭,沉默不語。她如何不知,前塵往事不是她不提起,便沒有發生過。

“你這些年嚴厲待她,我同你皇兄卻溺愛她,我知你心中是極不喜的。”

“可你只有這一個孩子,我也只有你這一個女兒,那些年是為娘懦弱,讓你父皇害了你。所以如今對阿芙,為娘就多心疼她幾分,你皇兄也是這般。說到底都是我們虧欠了你和阿芙。”

長公主伏在太後膝上,顫聲喚着:“母親。”

宮中靜悄悄的,卻是宮人早已退下。

阮夢芙歇了個午覺,起身後,坐在書桌前,白芷還以為她這是要學習,忙給她磨墨。

阮夢芙卻是将自個兒的疑惑事項,一一寫在本子上。

“郡主,這是太後吩咐送來的蓮子銀耳湯,您快些趁熱喝。”有宮人提着食盒進來。

她頭也不擡的将碗中之物一口飲下,喝下去後方覺着裏頭帶着藥味。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 第一卷 的故事終于要開啓了,放心男主沒有下線,真的。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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