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阮澤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回她,聲音中帶着些凝重,想來是他同阮将軍父子之間感情很深,“傷的倒是不重,只是牽扯着前兩年的舊傷,這回恢複的便慢些。”

阮夢芙點點頭,她也不知該做何表情,說來阮将軍是她親父,她這會兒聽見這話就該做出一副孝順女憂心長輩的表情來,她憋了好一會兒,卻做不出這表情來,她只好說一句,“此次太醫院專擅內腑療傷的太醫也随行,定會将他的病治好。”

“但願吧。”阮澤見她憋得臉色古怪都不曾說過一句擔憂的話,也不生氣,再往前走了兩個時辰,他下令,叫隊伍停下。

外頭風聲呼呼作響,吹着車窗簾子也嘩嘩響,阮夢芙被這風吹着有些冷,又覺着像是有東西跑進了眼中,她忍不住伸手去揉,将眼睛都揉紅了,流了眼淚,方才覺着清明。

阮澤不知何時又走到了她的馬車前。

“你将車窗關好,這段路風沙大。”阮澤只留下車窗簾子的一角囑咐道,他手上還拿着一張油布,看着便是要将馬車各處給密封嚴實。

阮夢芙點點頭,她就在這小小的一角中瞧見了外頭漫山遍野的黃沙,有風吹過,那黃沙就被卷進了風中,而馬蹄也深深的陷在了黃沙裏,她們方才走過的痕跡眨眼間已消失不見。

黃沙飄在空氣中順着這一絲縫隙飄進馬車內,她沒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沙子像是卡進了喉嚨裏似的。

白芷忙将各處青帷放下,拿着一張手帕擦着方才那一小會兒飄進來的一層薄沙,“邊城的風沙可真大啊,郡主。”連衣裳上頭都有些沙子,白芷擦了好一會兒方才擦幹淨。若是在宮中,不,別說宮中,便是在京城各個街道,按時都會有人灑水除塵,人走在街道上頭,連鞋面都不會怎麽染塵,更別提衣裙了。她家郡主哪日穿的衣裳不是幹幹淨淨,一塵不染的。

“幸好我叫你收拾的衣裳都是藏青色一類的,若全是這月黃紗,每日得換幾次衣裳?”阮夢芙低頭看着裙上的灰塵,慶幸她自個兒好歹看了一回地方圖志,衣裙這些帶的便都是顏色深一些,便是沾上了灰塵也不容易叫人瞧見,在這地方,失了儀态,丢的可就是皇家的顏面了。

“對了,準備的那些見面禮禮單在何處?”離邊城越發近了,她多少得看看禮單合不合适,若不合适,還得再改。

将軍府上,可不止只有阮将軍和阮澤二人。

“在這裏。”白芷從箱籠中找出禮單。

阮夢芙看過,看到胭脂水粉時,頓了頓,“我記得這回來,我帶了一枚長命鎖可是?”

“将它加到禮單裏面。”

“是。”

Advertisement

白芷點點頭,大箱子都在後頭的馬車上,此時先記下之後再去改也行。

她閑來無事,又瞧着她家郡主手中的白娟,“郡主,這帕子上頭什麽都沒有,奴婢給上頭繡朵芙蓉花如何?”

阮夢芙手一頓,“不了,這樣幹幹淨淨什麽花樣都沒有挺好的。”

不知是不是她見物思人,她總覺着這白娟上頭有一股淡淡地的清香,雖說不出是何種香味,聞着叫人心神寧靜。

白芷撇撇嘴,她有個小愛好,郡主雖會女紅并且非常擅長,但并不喜歡,沒有必要的時候,連根針都不願意拿,有些女紅活計便由她來做,她這些年繡了不少手帕荷包,最喜歡做的便是在她家郡主各種小物件上頭,繡上一朵芙蓉花。

她又瞥見自家郡主對着那方帕子溫柔一笑,身上忍不住一陣陣寒。

過了好一會兒,她算好了時辰,将一直裝在水壺中的藥倒在了茶杯中,“郡主,該喝藥了。”

阮夢芙皺着眉頭,“這藥還要喝多久。”她好像從京城出發開始便一日三次的喝着這藥,若不是今日這馬車因為關的嚴實,有些煩悶,滿是這藥味,她都快要當做習慣了。

白芷鎮靜的将藥端到她跟前,又拿出蜜餞來,“這是出宮前,殿下吩咐的,邊城幹燥,這副藥喝下去清熱皆燥。”

阮夢芙這才點點頭,捏着鼻子将藥給喝了,滿嘴的苦味。

白芷拿起她手中的白娟就要替她擦嘴角,阮夢芙一驚,“別用這個。”

“诶,好。”白芷忙換了一條新的。

馬車晃晃悠悠的朝前行進着,外頭風吹着油布嘩嘩作響,伴随着這樣的聲音,她迷迷糊糊的竟然有了些睡意,白芷見她要睡了,拿上一旁放着的毯子輕輕給她蓋上,見她手中還緊握着拿方帕子,她伸手想取下來,想了想還是算了。

郡主将這帕子看做了寶貝,她還是別動手去碰了。忽而她心裏頭又泛起了一陣酸,她和郡主自幼待在一處,雖是主仆,更像是玩伴,郡主從前什麽東西她都碰的,偏偏那滿櫃子已經褪色了的青草編織的兔子、小貓、小狗,她都碰不得,對了,如今還要算上那一盞宮燈和這一方帕子。

“也不知律少爺是給郡主失了什麽咒,哼。”白芷冷哼了一聲,決定對千裏之外的某個人記上一筆。

坐在馬車上,行在沙漠中這兩日,阮夢芙是徹徹底底體會到了邊城的艱苦,她們出關前還灌了許多水,到了這個時候,竟快要不夠用了。

那些沙子不止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總是不經意就在馬車一角瞧見。

“郡主,再走半日就要入邊城了。”外頭有人隔着簾子吼了一聲,帶着些因為幹渴而産生的沙啞。

“知道了。”

“郡主,可要喝水?”白芷拿着水壺晃蕩,裏頭剩下不過一二。

“不了,你喝吧,我方才喝了藥,此刻也喝不下水了。”阮夢芙聽着她聲音也啞了,便推掉了。

“幸好,還有半日就要入城了,不然咱們的水也要不夠了。”

“這邊一路上連口水井都不曾見到,也不知道入了城會不會好些。”

阮夢芙聽見這話,有些憂愁,她從前沒想過有一日連水都要學着省着用,邊城之行,到底是她想的簡單了,也不知道她母親和她舅舅知不知道這邊城是這般的景象,自出了關之後,就從來沒有見到一片一片的樹林,從前不覺着綠葉有多叫人心生歡喜,等看夠了金黃色的細沙之後,便也開始期待着看見一些別的顏色。

“百姓群居的地方,至少水源還是有的,白芷你不用擔心。”

白芷聽見這般篤定地回答,放下心來,她已經有些撐不住了,邊城的幹燥是将馬車捂嚴實了都擋不住的,她摸着自己的臉都覺着粗糙了不少,哪兒有待在京城時的那般水潤。

彼時,年易安追上了西下的特使圖,此番帶隊之人乃禁衛軍副都統,楊林,此人年過四十,不茍言笑,見到他這般小輩,向來是連個正眼都不會給的。

何重要先行一步前往滇西,他便一個人歸隊,不曾停歇直接走到楊林馬車旁,“大人。”

楊林坐在馬車中,聽見他的聲音,也不曾動過,只是冷不丁地隔着簾子問了一句,“事情都辦妥了?”

“是。”

“行了,下去吧。”

年易安應了一聲,騎着馬回到了十四軍的隊伍中。十四軍中皆是同他一般大小的少年郎,此刻不知為何各個都低着頭騎馬前行,半點兒不見出發時的意氣風發。

吳策見他回來,“楊大人可有誇你辦事得利?”

年易安皺了皺眉,“發生了何事?”

吳策撇撇嘴,特意離他近了些,“幾日前你出發前去平寧城取何家的丹書鐵券,也不知道小六兒做錯了什麽,竟被楊大人看見了,叫他到軍前大聲斥責了一回,還叫他若是目無軍紀,就滾回京城,別跟着西下丢禁衛軍的臉面。”

“這不,你走之前咱們的任務是押送聖人送去滇西的賞賜,現在好了,咱們什麽都不用幹,只跟着隊伍走就行了。“吳策越說越氣,大概是主心骨回來了,他想着要将這幾日來所有的怨氣都給出了。

年易安看了周圍一眼,“小六,你說。”

“老大,我真的沒有胡說,那日是楊大人麾下禁衛叫我去喂馬,我見那馬兒有些不對,便說了兩句,誰知道這話傳到了楊大人耳朵了,便将我拉去訓責了一頓。”

“阿律,你不覺着這是那姓楊的故意的?他就是瞧咱們十四軍不順眼。相馬術乃小六家傳之學,小六一眼就能看出馬匹好壞,怎麽就叫做盲目自大了。我第二日偷偷去看過了,那匹有問題的馬已經被處理了,不知去向。”

年易安低頭思索了一番,“不管人前背後,你都對他客氣些,有些稱呼別随口而出。”

“這兒就咱們幾個十四軍的,我發發牢騷怎麽了,咱們成了尾巴骨兒,離前頭耳朵遠的不得了,怕什麽。”吳策對着前頭一群人翻了個白眼。

年易安皺着眉頭看向前方,十四軍是他師父,也就是吳統領一手操辦的,皇帝也默許了,甚至這支分部一開始是顧承禮提起要辦,只是他不好出面,便全權交給了吳都統。可總有人是瞧不慣的,畢竟一群十四五半大小子,沒訓練過幾年,就已經獨成一支,還能跟着辦差叫那些熬了多年都在一官半職上頭無法前進一步,也不能在皇帝跟前露臉的人來說,如何能叫人心服口服?

從他見到楊林第一眼起,他就知道,這個人,不好相處。

“此次西下一行,楊大人是特使,你若當衆将馬有問題指出來,是在打他的臉。”

“給大家都說說,十四軍日後說話行事皆小心些,他們說什麽,我們就做什麽。“

小六點點頭,“我知道了。”說完便将缰繩一拉,去同別的幾個傳話。

“他就是瞧不慣咱們,也有可能是瞧不慣我大伯。“吳策還是氣得很,他們這回若是半點兒差事都沒撈着,簡直是白走這滇西一趟。

明明出發前,太子還特意囑咐,十四軍剛立,其餘十三軍都瞧着,自當要将差事辦的漂亮才能服衆。現在好了,他們像是去滇西郊游一般,什麽活兒都不用幹了。回去丢的可不只是吳都統的臉,連太子的顏面也會因為他們辦事不利而丢光。

吳策手摸着下巴,又湊近了些,“阿律,你不對勁。”

年易安看都不看他,“我怎麽了?”

“你有沒有發現,你剛剛臉上帶着笑?”

年易安嘴角動了動,語氣平靜,“你看錯了。”

“咱們十四軍都這樣了,你怎麽笑得出來?”

“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吳策嘟囔了一回,要不是還有軍紀,他這會兒都想找人打一架了。

年易安摸着懷中藏着的玉佩,“我想,我大概知道要如何将差事奪回來了。”

吳策眼前一亮,他身旁這人瞧着可是一派正經人,又悶嘴葫蘆一樣的君子,其實實則是個滿肚子壞水,做事心狠手辣,絕不留情之人。

年易安突然轉過頭看向他,“你是不是在偷偷罵我?”

吳策大驚,“你怎麽可以這樣想我?我們來往這麽多年,我有多正直善良,你忘記了嗎?”

年易安輕笑了一聲,他自然知道,正直善良全靠他前幾年好好将人教訓了一回。

吳策毫無廉恥的自誇了一回,忽然瞧見對方身上有一條粉紅穗子,待他要細看時,那穗子又被人藏進了懷中。

“不是吧,你竟然喜歡這樣娘們兮兮的東西。”

年易安沉默的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叫人閉了嘴,再不說話。

“阿嚏。”阮夢芙小聲打了個噴嚏,瞌睡便也醒了。

“郡主,怎麽了,可是冷?”

她搖搖頭,“我覺着是有人在背後偷偷罵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