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司毒處到了西北角軍營的當日,年易安便趁着夜色回了邊城。
所以當他突然出現在自己房間的時候,阮夢芙一點兒都不覺着意外。黑蛇不知從哪個角落爬了出來,對着年易安不停地磨蹭着,這大概是在表達思念之情。
“阿律,你可有事瞞着我?”她擡頭盯着年易安的眼睛。
年易安微微皺了皺眉,不過片刻,他卻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沒有。”
阮夢芙低下頭,忍住心酸,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那便好,你知道的,我最讨厭旁人有事瞞着我。”她實在心中對旁人有事瞞着她這回事有着別樣的偏執,長公主為了她死死地瞞着她,不叫她知曉這些年,長公主是怎麽熬過一日又一日的。這件事情,就烙在了她心上一般,若不是如此,她也不會花了這許多年的時間,來到邊城,讓長公主和阮三思能夠徹底分開。
而年易安,是她在這世上,除了她的家人,她最珍視之人,無論如何都不想被他瞞着任何事。
說完這話,屋中氣氛凝滞,年易安張了張口,不等他出聲,外頭響起了敲門聲,“郡主,奴婢進來了?”
“等會兒。”阮夢芙沖着白芷應了一聲,又看向年易安,“那妖道沒有傷到我,你回去吧,若被白芷瞧見,不知會惹出多少話來。”
“阿芙,我今日來。”年易安想要拉住她的手,卻被她躲開,她背對着年易安,打斷了對方的話,只淡淡道:“我要歇了。”
忽然間,身後之人将她擁入懷中,不過一瞬間便松開。
屋中似有清風刮起,白芷等急了,又問了一句,“郡主,奴婢可以進來了嗎?”
她轉過身去看,身後已經無人站立。
“郡主,你怎麽開着窗。“白芷走近,見窗戶大開,不由得嘟囔道。
她心裏頭堵的慌。
柯盈盈放下書,“郡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你都念了三回了。”
坐在上座的阮夢芙方才驚醒,“是嗎?”她剛剛不小心走神,并不知道自己念到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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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盈盈點了點頭,她又看向另外幾位姑娘,她們皆是點頭,“那咱們接着讀下一句。”
半個時辰的課很快便結束,柯盈盈将自個兒的筆墨紙硯收拾好了也沒急着離去,“郡主,你這兩日是有心事?”
阮夢芙搖了搖頭,“只是昨夜沒睡好罷了,對了,盈盈,你今日若無事,随我一同整理書籍可好?”此次京中送來許多舊書,她想着将這堆書都分類,然後也在書院中開辟一間藏書閣,方便旁人能進去借閱。書籍本就珍貴,做不到像糧食那般發放到每個人手中,倒不如讓人借閱,這樣也能夠吸引些人到書院來。
這幾日,因為京中送了不少衣裳糧食,還有其他物件來,她叫人分給了生活貧困的那些老百姓,就這麽短短兩日,邊城老百姓對她大為改觀,也越來越多想要念書,卻因為交不起束修的人,跑到她的書院來,知她開辦的書院一枚銅板都不收不說,若是書念的好,能在每一年年尾考評中拿到優上的評價,書院還能推舉他前往京城的書院念書。她便只用教授小姑娘姑娘們念書寫字,瞬時清閑了不少。
她心不在焉的整理着書籍,忽然問向在一旁拿着每一本書都要驚呼上一句,“這本書澤哥哥好像讀過。”的柯盈盈。
“盈盈,若是少将軍有事情瞞着你,你會不會生氣?”
柯盈盈珍重的摸着書皮,聽見她這樣問,頗為不解,“那要分是什麽樣的事情呀。”
“若是他背着我偷偷給別的姑娘家送東西,或者是瞞着我同我不喜歡的人來往,這樣我就會生氣。”柯盈盈認真回道,“不過他不會這樣做就是了。”
“郡主會這樣問,難不成是你那位心上人有事情瞞着你,惹了你生氣?”柯盈盈捂着嘴偷笑。
這話引得好幾個人看向她,阮夢芙臉一紅,“你小聲些。”林女使都看了她好幾眼了。
柯盈盈忙低下聲音,她很早之前便同阮澤互通心意,二人相處早已有了默契,“澤哥哥只要心中有我,所瞞之事也是為了我好,那我就不會生氣。”
“而且,郡主,你就沒有瞞着他的事嗎?”柯盈盈反問她。
阮夢芙錯愕,她自然也是有的。可她除了那一件事,她再無隐瞞,而那一件事便是說出來,對方肯定也不會信的,何必叫他多想。
“那你是為了害他才瞞着他的嗎?”
“你肯定是不想叫在意你的人擔心才會将某些事情隐瞞,将心比心,或許你就該知道對方有事瞞着你,你到底該不該生氣了。”
柯盈盈說的她啞口無言,只好繼續沉默的整理着書籍。
她這一整理書籍,便是好幾日。
終于将所有書籍都整理好,規規整整擺進書院的藏書閣時,突然狂風大作,烏雲壓頂,響起一陣一陣驚雷。阮夢芙一怔,算了算日子,今日該是谷雨,入夏的時節了。不知不覺,她在邊城已經待上了小三個月。
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要下雨了,快些将水桶都搬出來接水。”
邊城的老百姓非但沒有躲避風雨,而是各個都将能裝水的器具都擺在空地上,好收集雨水。
“咱們也多放幾個大水缸到外頭去。”阮夢芙沒見過家家戶戶都擺器具接雨水的景兒,一時覺着有趣,也學着柯盈盈拿着個小木桶便跑到街上去接水。
這樣一場大雨,像是帶着迎接夏季到來的喜悅,盡情地下了好幾日。
“這下好了,郡主的書院開辦的順利,又下了這樣一場好雨,匈奴人也會被大軍趕跑,咱們邊城終于要恢複寧靜了。”淋得渾身濕透的柯盈盈對着她爽朗一笑。
人人都說這是個好兆頭。
果真如此嗎?阮夢芙感受着雨水的涼意,心中也祈禱着戰事能快些平定,她還有好些話要好好同阿律講。
伴着這一場大雨,匈奴軍如同鬼魅一般,突襲西北角軍營,主力大軍随即跟上。不同于先前小打小鬧的偷襲把數,這一次,顯然是有備而來。
這就像是一個訊號,徹底打開了兩國開戰,勢要争出個你死我活的局面。
而邊城大軍來不及防備,元氣大傷,撤回城中防守。
阮夢芙正在寫字,聽到這個消息時,手一抖,剛要寫好的一篇文章,被灑上了墨汁點點,只好作廢。
更白芷帶來一個更叫她心慌的消息,“郡主,律少爺失蹤了。”
她聽見這話,眼前一黑,白芷驚呼:“郡主,你怎麽了?”
她靠在白芷肩上,片刻才緩過來,“十四軍的其他人呢,他們在哪兒?”
“吳少爺在外院等候,郡主。”
白芷話還沒有說完,便見她不顧儀态,奔向外院。
見着雙眼通紅的吳策站在那兒,她才發覺她的雙手已經冰涼,此刻更是喘不上來氣。
“郡主。”吳策壓着心中的悲傷,輕輕喚了她一聲。
“他呢?”她努力的叫自己冷靜下來,殊不知說話時,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吳策從來沒見過她這般失态的時候,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昨日,阿律為護住小六幾個撤退,将敵軍引開,等援軍到了的時候,只見到幾具敵軍的屍首,還有他的佩刀。”吳策緩緩将腰間那柄如今沾染了血跡,漆黑的刀柄上刻着律字的佩刀取下。
這柄刀她再熟悉不過,這柄刀是年易安十二歲那年時,他的師父吳都統傳給他的佩刀,從未離過身。
“我們本想留下尋找他的蹤跡,可白老将軍下了死令,不許我們再去找人。”
“都怪我們,還在滇西的時候,他就讓我們跟着特使團回京城,是我們非要跟來。”吳策後悔不已,他本以為就算是上了戰場,他們也不會成為拖後腿的人,可是是他小看了戰争的殘酷性,就在昨日,他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麽叫血流成河。在戰場上,他們這群未經歷過實戰的新兵,所有的武功都成了花拳繡腿,毫無用處。
阮夢芙死死地掐着自個兒的手心,好一會兒才發出了聲響,她的心髒就像是被人緊緊地捏住了一般,叫她的呼吸都困難了起來,“你們沒有尋到他的屍首,那就證明他還活着。”
“他一定沒有死。”他怎麽可能會死?
“來人備車,我要去找他。”她一定要找到阿律,那日,阿律來尋她,她不高興他有事情瞞着他,甚至忘記了他是趕了六十裏夜路回城來見她一面,而她卻沖他發了脾氣,還不肯好好聽他講話。
她終于控制不住眼淚,轉眼間,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想要朝外頭走去,卻被白芷死死地拉住了手,“郡主,你不能去。”
她的面前,一個又一個的人跪在她的面前,阻斷了她的道路,他們神情悲戚,清楚的告訴她,她什麽都做不了,甚至連城門都出不去。
“郡主,您便是要去找也該知道去哪兒,可您知道他在那兒嗎?”林女使跪在她的跟前,冷靜的問道。
吳策攔住了她,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郡主,我會将他帶回來。”說完這話,他握緊了年易安的佩刀,徑直走了出去。
她像是游魂一般,漫無目的的向前走了兩步,一趔趄跌坐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她身子徒然一軟,眼前一片漆黑。可她還能聽見聲音,聽見周圍的人不停地喚着她。
“郡主,快醒醒。”白芷見她不省人事,吓得忙跪爬到她跟前。
是白芷在喊她,可她懶懶的一點兒都不想回應。
阿律。
阿律。
她的阿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