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書院人人都擔驚受怕着,如今将士退守城中,而郡主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卧病在床,他們好不容易有了念書的機會,當下該如何,卻沒有人能告訴他們。
正當他們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卧床養病的阮夢芙終于出現了。
他們看着阮夢芙一步步走到衆人前方站定,她穿着一身墨綠束腰立領長裙,襯着她膚色越發白如雪,這像是大病初愈之人,他們心中擔憂,郡主這回怕是來解散書院,從此叫他們別來念書了。
“這兩日大軍回城,想必大家心中都有擔憂,若是想要回家去的暫時可以停課,若想要繼續留下念書的,就安心念書,不許三心二意。”阮夢芙沖着衆人露出個和煦的笑來。
她一來,衆人心中皆有話想問,聽見她的口吻如同平常一般,又有些疑惑,有人便開口問了,“郡主,如今邊城随時有可能會被敵軍攻陷,郡主不害怕您随時也會遭遇不測嗎?”
阮夢芙定睛看去,問她話的是一個十歲大的孩子,他眼睛亮亮的,問出口的話也是帶着真心,她笑了笑,“我自然也怕的。”這話一出,卻不帶着膽怯。
“可如今,最壞的結果還未到來,咱們應該做好當下之事。”
“讀書本就是一件需要持之以恒之事,無論遇見什麽樣的事,都應該堅持,只是現在情況危急,你們若是想離去我不會責怪。”
“你們如今想要離去的做好姓名登記,不想要回去的,現下是上課的時辰,還不快些回去聽先生授課。”
衆人面色各異,那些個想走的猶猶豫豫不肯走,便聽她說,“我會一直守在此處,等着大獲全勝的那日,等着衆人再次相逢。”
一批人被分做了兩堆,停課回家的回家,留下讀書的此刻回了課堂跟着先生念書,阮夢芙伸手揉了一把酸澀的眼睛,坐在書桌後頭看着當下清點好的賬簿。
她在床上躺了兩日,方才從一片混沌的思緒中将自個兒整理了一回,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并不能一蹶不振。
“剩下的餘糧都送去軍營。”上回從京中送來了許多糧食,大部分被她分發給了窮苦百姓,留下的她打算全部送去軍營,畢竟如今糧食都應該緊着軍營将士用才是,若是吃不飽,有什麽力氣打敵人呢。
“是,郡主。”白芷接過她的手令自去吩咐。
“郡主,信已經叫人随着軍報一同送回京城。”林女使匆匆走來,她方才将阮夢芙寫好的信送走。
阮夢芙點點頭,她今天一早恢複了精神,便動筆寫下一份報平安的信送回京城,好叫她母親和外祖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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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連吩咐了數件事,條理分明,半點沒有前兩日的六神無主,就像,就像她一點兒都不再為年易安的失蹤傷心一般。
“一會兒我們去探望少将軍,這些藥材也都備上送去。”她又用筆圈好一堆藥材名兒,叫人下去準備。
“現下還有一件事,聽說這回傷員不少,柯夫人她們都已經去了醫館幫忙,我也該去幫忙才是。”她想了想,這回大敗,傷員人數不少,邊城百姓不分男女老少自來就有主動前去幫忙軍醫照顧傷員的舉動,她也該去才是。
“郡主,萬萬不可。”林女使趕緊攔着她,“咱們并非邊城人士,況且傷員皆是男兒,這不大合适,若是傳回京中,不知會傳出多少閑話。”
“郡主,咱們終究是要回京城的。”林女使委婉提了一句。
阮夢芙低下頭,嘴角挂出個諷刺的笑來,“她們整日裏除了嚼舌根還會做什麽?”
林女使又勸,“您便是去了又有多少傷員肯叫您照顧?”
白芷已經回來,随聲附和着林女使,“奴婢聽說了,要給傷員打綁帶,郡主,莫說是你,奴婢從小也沒有學過替人包紮,咱們若是去了,只怕是添亂呢。”
話說到次,阮夢芙方才作罷,她确實不大會照顧人,從前便是照顧她外祖母,也大多時候是替外祖母說話解悶,轉念她便想了另外一回事,“咱們留在邊城的日子還長着,東西都要緊着用,多餘下些背着以防萬一。”
“是。”衆人齊聲聲應了,阮夢芙便腳步不停,親自去選了藥材,準備前往将軍府探病阮澤。她雖不喜阮三思,同阮澤的兄妹之情也只有一二,可到底該去探望一回才是。
“女使,奴婢怎麽瞧着郡主像是一點兒都不難過了?”白芷跟在她身後走着,走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同林女使咬起了耳朵。
“郡主這樣已經是極好,你莫在郡主面前亂開口。”林女使責備的看了她一眼。
“奴婢知曉,只是瞧着郡主這般,奴婢心裏頭總是有些發毛。”白芷委屈的回嘴道。
她自小在郡主身邊伺候,郡主性情如何,她再是知道不過,像這樣冷清而又自持的郡主實在太不尋常,明明她昨日還是眼神空洞,沉浸在律少爺失蹤這個消息中,今日一起床就像是抛開了所有的負面情緒,整個人冷靜的過分。
“你們怎麽走的這般慢?”阮夢芙準備上馬車了,一回過頭,見她們二人離得老遠,不由得疑惑道。
“就來。”林女使應了一聲,忙疾步跟上去。
“唉,現下街上都沒什麽人了。”阮夢芙放下車窗簾子,外頭空蕩蕩的,再不複從前的熱鬧場景。
“郡主是想買什麽,奴婢待會兒讓人去買。”白芷忙道。
“沒什麽,只是有些感嘆。”她靠坐在車璧上,雖還是脊背挺直,但總是帶了一份懶洋洋的姿态。
将軍府上下奴仆忙得很,見她來了皆是驚訝惶恐,她又不是來上門報仇的,她笑了笑叫人趕緊帶她前往阮澤的院子。直接去了阮澤的院子,柯盈盈紅着眼睛正在院子裏頭熬藥,見她來了也沒有多大力氣,“郡主。”
“少将軍如何了?”
“如今倒是能說話,只是還不能随意走動,大夫說了需要靜養。”柯盈盈拿着一把小扇子扇着火,心情低落。
“只要還活着,總會好起來的。”阮夢芙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寬慰道。
柯盈盈一怔,忽而想起她那位心上人生死不明的事情來,便覺着阮夢芙比她更慘,心中生出一點兒同病相憐還有同情來,思及此,她就想要開口安慰,“郡主,你也別難過。”
林女使忙上來打斷這話茬,微笑道:“柯姑娘,少将軍可醒着?”
“嗯,他此時醒着,郡主。請随我來。”柯盈盈站起身,将熬好的藥倒入碗中,也不叫婢女端着,自個兒親自提着前往屋中。
阮澤靠坐在床頭,手中拿着軍中送來的公文書涵,見阮夢芙進來,方才放下,同她打招呼,“你來了。”
“嗯。”阮夢芙随意找了一張椅子坐下,柯盈盈吹涼了藥,正準備着一小勺一小勺給阮澤喂藥,阮澤有些無奈,他勸說着柯盈盈,他自個兒可以喝,柯盈盈執意不肯,一定要喂。
阮夢芙全程都沒有說話,等好不容易這碗藥喝完了,柯盈盈才驚覺屋中還有旁人,可她又是個坦率慣了,不知害羞為何物的性子,只臉紅了一小下,又開始收拾起小幾上頭的東西。
“見你如今能說能笑,想來你是快大好了。”阮夢芙開了口。
阮澤笑了笑,“勞郡主記挂。”
“澤哥哥,你身上的毒還沒有解藥,大夫說了,你可不能疏忽。”柯盈盈見他趁着她熬藥的時候,處理了不少公文,頗為不滿。
“我知道,盈盈,你莫擔心。”阮澤笑着聽,一點兒不耐煩的表情都沒有。
阮夢芙一直緊盯着他的表情,一絲一毫都不放過,二人又說了幾句,見阮澤表情帶上了些許的倦色,她方才起身準備告辭。
“郡主,我送送你。”柯盈盈很是自覺起身送她離去。
“盈盈,你可有同少将軍提過,我和他的事情?”要離去前,阮夢芙低下頭,神色莫明。
果不其然,柯盈盈帶着些許的緊張,“郡主,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我先走了,下回再上門探望。”阮夢芙寬慰一笑,上了回程的馬車。
她在馬車上同柯盈盈揮手道別,等放下車窗簾子,她的眼睛中突然有了光。
“白芷,他真的還活着。”她忍不住捏緊了白芷的手,聲音都帶着抖。
白芷沒有聽清楚她在說什麽,只覺着她的手有些涼,忙問,“郡主,你說什麽,奴婢沒有聽清楚。”
阮夢芙只笑着搖了搖頭,靠在車璧上頭沉思着。
她昨夜思考了一整夜,思考着她的阿律還活着的幾率有多大。
她想起了兩人從認識開始發生的許多事,特別是他為她尋得長公主同阮三思成親時的真相,這件事情她從前從未去細想,現在想來,一個九歲大的孩子,到底是如何在她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花上兩三日就去尋得此事真相的呢?她自問她九歲的時候還找不出這樣的辦法能憑借一己之力還不靠外人相助,就能悄無聲息的做到此事。
由此,她左思右想,又想了很多事,她不得不承認,她的阿律大概心思,城府皆不在她二哥之下。
這樣的人,怎麽就會這般随随便便失蹤在戰場之上。
從滇西開始,知曉邪教的目标不是滇西而是邊城的,阿律是第一個,也因此叫她舅舅破例提了他的官位。
況且他又同從邪教叛出的霍光有關系,如若不是她堅信阿律不可能會是邪教之人,她只怕要覺着阿律是敵軍派來的奸細。
可她知道,阿律不可能是奸細。
今日她又來瞧阮澤,阮澤知曉她和阿律兩情相悅,若是阿律真的出了事,阮澤怎麽可能一句安慰她的話都不說。只能證明,要麽是阮澤心中知道阿律還活着,要麽就是阮澤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她本就相信阿律沒有死,此刻更是從這些蛛絲馬跡間尋得一點點兒線索,堅定了她的想法。
何況,當下匈奴軍之中可有邪教參與,阿律一定是有別的重要任務,只是不能公之于衆。她這樣理過一回自己的推論,越發篤定,她的阿律還活着。
“郡主?”白芷眼見着自家郡主眼角染上了笑意。
“無事。”她搖了搖頭,喃喃自語,“等你回來,哼,看你怎麽哄我。”她才不會被一個蠢蠢的青草編成的小兔子收買。
匈奴軍
黑色鬥篷遮面,叫人一點兒樣貌都瞧不出的男人開了口:“榮烏将軍,這回你可滿意本座的丹藥?”
那位被他稱作榮烏将軍的高大中年男人開了口:“他們退兵自是不假,只有我有一問,他們可是叫司毒處的人來了邊城,我怎麽聽說,你們的丹藥,司毒處的人都能解?”
“榮烏将軍多慮了,本座的藥可不是當年的配方。”
榮烏點了點頭,“那就希望你我二人合作愉快。”
他們說話間,營帳之外鴉雀無聲,各處都是穿着黑衣鬥篷模樣的人,還有匈奴士兵。
軍營一角,由重兵把守,裏頭全是沒了神志的藥人。
守門的士兵皆是穿着一身黑色鬥篷,将全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那些個藥人像是畏懼着他們,沒了在戰場上的橫沖亂撞,皆是規規矩矩的在裏頭待着。
夜已深,今夜無月,當值交接時分。
“兄弟,該我了。”有黑衣人上前來同門口的守衛輪值。
“這些個藥人除了吃喝,竟然都不睡覺,十二個時辰都得守着。”守衛搖了搖頭,可算是松快了。
“誰說不是呢,他們從前也算咱們兄弟,可惜了。”
他們說話間,沒有瞧見裏頭某一個角落,一直安靜坐着的某個藥人擡起了頭,臉上污垢早已經叫人看不清模樣,只是一雙眼睛,瞳孔比黑夜還黑,透着波瀾無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