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阮夢芙跪着不起,倒叫皇帝心中疑惑,方才顧承禮和朝中大臣在屋中議事,議的也是這些時日以來一直存在争議的一個人,便是年家大郎年易安。顧承禮起了頭,希望他能嘉許年易安在此次邊城一戰中做出的戰功。

皇帝震怒,方才已經訓斥過一回顧承禮,好不容易聽見外頭傳話說是外甥女來請安,他這心情才緩和了一小點兒。

“阿芙要說什麽,盡管開口就是。”皇帝放緩了語氣,到底沒有責怪她。

阮夢芙盯着地面,“舅舅,阿芙懇求您原諒阿律。”

皇帝身形一頓,“你也是來為他求情的?”聲音中已經包含怒氣。

“是。”阮夢芙毫不猶豫的應了聲。

“阿芙信他,同邪教沒有半點幹系。”

“你如何斷定?”皇帝低頭看她。

“你可知道靖安侯世子當年為何會得上失心瘋?全是他下的毒。”皇帝冷聲道,他叫人将年家的事情徹查了清清楚楚,便是幾年前靖安侯世子莫明得了失心瘋之事,都查了個明白。

“小小年紀便用下作的手段坑害親弟,朕該如何信他?這樣心思不正之人,和邪教又有何區別。”

阮夢芙背一僵,随即立馬反駁道:“當年靖安侯負了他母親,小何氏對他苛刻,您可還記得他喉嚨受過傷,阿芙聽說,那是靖安侯世子同旁人捉弄他,将他推入水井中導致。”

“若真要說錯,靖安侯世子害他性命在先,阿律替自己報仇沒有什麽不對。舅舅不是教過阿芙,若有人欺負我,我就應該為自己讨一個公道?”

這一頓偏幫,讓皇帝有些氣悶,“阿芙,你還小,不懂邪教的可恨之處。”他對邪教的忌憚,已經不是一日兩日,而是積年累月下來,刻在骨子裏頭的恨意。

“舅舅,阿芙不小了。”阮夢芙擡起頭,看着面容比起她離京時蒼老了不少的皇帝。

“在邊城時,阿芙曾親眼見過邪教妖道蠱惑百姓的場面。是阿律助我識破妖道邪術,便是匈奴軍的藥人,也是阿律潛入敵軍尋得解藥才圓滿解決。”

皇帝不說話,面對着阿芙的時候,他總是要多幾分耐心,此刻也沒了對着顧承禮的怒氣,“你為何要幫他說話?你同他有私情,便要為了這私情而置家國理法都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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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知道他會因此會責怪于她,也要相幫,怎麽瞧都有幾分不同尋常的地方。他心思一轉,忽而又有了些怒火,說話就有了幾分口不擇言。

“舅舅,您還記得當年我染上天花一事嗎?”阮夢芙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反問了另一件往事。

皇帝語塞,在這個問題上,他總是理虧的,當年明知道是何貴妃動手,阿芙還是他最疼愛的晚輩,可他礙于當年何家還有用處,他只好壓下此事,隐瞞了真相。雖他去年将何家連根拔起之後,他方才秋後算賬。

可他到底是隔了五六年才将此事徹底了結。

想到此處,他就覺得有些愧疚,對上阮夢芙那雙仿佛看透世事的雙眼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忽而間,他心中跳了一跳,他慢慢聽着阮夢芙繼續說道:“那一年,我知道是何貴妃想要害我。”

“只是我也知道,舅舅有難處,還有用得着何家的時候。所以我只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舅舅待我如親女,我從小受着舅舅的恩澤,自知無以為報,便也從不敢心中埋怨。”

“但我也曾渴望,舅舅會為了我,狠狠地懲罰何貴妃。”

“舅舅,阿芙求您了。”她深深地彎下腰去。

顧承禮現在外宮宮門處,來回踱步,他向來不會人前有如此焦急的表露,此刻卻叫旁人都知曉,他心思浮躁。

小黃門匆匆走來,喘着粗氣兒,“殿下,郡主出來了,皇上宣您觐見。”

顧承禮毫不猶豫,随着他前往禦書房。

走到半道兒上,便見阮夢芙紅着眼眶朝他走來。

“可還好?”他停下腳步問了一聲。

“我沒事的。”阮夢芙心底裏輕松極了,這些年有許多壓在心裏頭的話,她今日一股腦兒的說了出來。

“嗯。”顧承禮應了一聲,又見她身後跟着的小黃門手上抱着厚厚的一堆書,心下了然,知她大概還是受了罰,但他父皇不忍心罰重了,便罰她抄書。

阮夢芙朝着長壽宮走去,身後小黃門有些怯怯的說道:“郡主,皇上疼愛您,您便是惹惱了皇上,您服個軟兒,皇上可不就心軟了。”

阮夢芙忽而一笑:“有些事情,總要攤開了說,才不會變成心結。”

小黃門似懂非懂,只是懷中沉甸甸的一堆書告訴他,郡主在宮中被關着禁足的日子可一點兒都不好受。

又是禁足又是抄書,這可是郡主從來不曾受過的懲罰,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了何事,才熱的皇上發這樣大的火,小黃門心中不禁暗想了一回。

大概是皇帝太過生氣,竟又叫人傳了口谕,叫她禁足,老老實實抄書一直到出嫁。

“郡主!聖人将您的婚事定下了。”白芷着急忙慌的走進書房。

“嗯,我知道。”阮夢芙低頭抄着書,心情一點兒都沒受影響。

“郡主,你不是心中只有律少爺!”白芷見她不擡頭,不由得問道。

阮夢芙寫完了一張紙方才停手,天氣越發熱了,可這屋子裏頭沒有放冰,她卻覺得靜心。

“我心中有他,可他如今生死未蔔,舅舅又不喜歡他,我除了等着嫁給安王世子,還能做什麽。”

離皇帝罰她已經有一段時日,她都安安靜靜的抄書,白芷原以為她是在想對策,可今日賜婚的旨意都傳到長壽宮了,郡主怎麽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甚至還安于現狀。

白芷驚呆了,這還是第一次從郡主口中聽見這樣的話,顯得無情又軟弱。可她家郡主分明就是秉性堅定,不會輕易被外物動搖之人。

“郡主,不是的。你不應該這樣。”白芷嘀嘀咕咕,像是要說什麽話,卻又說不出口。

“那我應該如何?去和舅舅哭,說我心中有了別人?”

“白芷,我們回了京城,不是事事都能順心。”阮夢芙端起茶杯,給桌上放着的小盆栽澆水。

在京城,她再也不只是阮夢芙,而是她舅舅親封的婧寧郡主。

“早知道這樣,郡主,咱們就不該回來。你都不曾見過安王世子,你怎麽可以嫁給他!”白芷一跺腳,又氣道:“奴婢聽外頭的人說,那安王世子還未迎正妻進門,房中就有了人,這樣的好色之徒,郡主你不能嫁!”

她這樣的心直口快,叫剛踏進門的林女使聽見,“還不住口。”

“郡主,長公主要見你。”

阮夢芙點點頭,将有淩亂的桌面收拾了一番,方才出去。

“母親找我。”

長公主聽見她的聲音,放下手中的大紅請帖,“阿芙,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阮夢芙微微一笑,半點兒看不出她因着賜婚的旨意有難過的地方,“婚姻大事,自然該由長輩做主,阿芙沒有別的想頭。”

長公主嘆口氣,想要問她回京那日,明明為了年易安去找皇帝求情,怎麽轉眼就平靜的接收了賜婚的旨意,這轉換太快,叫她這個做母親的都有些無法接受。

她的女兒不該是這樣的,逆來順受,毫無主見。

“阿芙,你若不想嫁,娘去找皇上收回旨意。”

阮夢芙表情一頓,卻是溫和的一笑,“娘,舅舅的旨意,其實輕易能改的。”

“舅舅不是還特意下旨,讓安王世子留在京城居住,能叫女兒婚後時時的進宮給母親和外祖母請安,已經是莫大的恩賜。女兒別無他求了。”

長公主忽然想起那一日,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跪在她面前,告訴她,他心悅阿芙。

“若娘這兒無事了,女兒還要回去抄書。”阮夢芙起身,順從的告退。

不該是這樣的,長公主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請帖。

她有了婚事,本來是一件大喜之事,可長壽宮裏倒沒有一個人心中覺得歡喜。

阮夢芙看夠了白芷那張欲言又止的臉,終于等到安王世子進京下聘的日子。

皇帝特準,讓她同安王世子在婚前見上一面。

長公主替她親自挑了一套出宮游玩的衣裳,見她打扮妥善,沒有一思出錯的地方,長公主心中也沒有一點兒歡喜,“阿芙,你真的想清楚了?”

“娘,您說什麽呢?女兒這一身衣裳可好看?”阮夢芙笑着轉了一圈,她如今身材抽條,已經很有大姑娘的身段,瞧着十分明媚動人。

“我的阿芙自是好看的。”長公主沖着她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她目送着女兒乘上出宮的馬車,嘴角的笑意盡失。

青雀扶住她,“殿下。”

“去禦書房。”等徹底看不見馬車了,長公主吩咐了一聲。

阮夢芙很久都不曾出宮,上回她回京那日也沒有好好的看過京城大街小巷,今日卻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她同安王世子約在盛春亭,那兒有湖有景,是個賞景談心的好地方。

馬車停下,青戈撩開車簾,“郡主,到了。”

“好。”阮夢芙睜開眼睛,嘴角綴着和煦的笑,像一個合格的京城貴女一般。

她遙遙看了一眼,站在盛春亭下的安王世子,長身玉立,翩翩貴公子的模樣。

千裏之外,竹林深處,有人手中握刀,刀光似飛花,刀落之處,竹子應聲倒下,切面平整。

只是持刀的人,常年肌膚比常人更偏冷白,眉目比刀鋒更利,此刻卻顯寂寥。竹林中有細碎的陽光灑落,照在他臉上的時候,能夠看見他的眼中,于黑白分界處,有一圈淡淡的深紅。

竹葉晃動,有人從竹叢中蹿到他跟前,“我差點兒就迷路。”

吳策嘟囔着拍點身上的竹葉,見年易安收刀疑惑看他。

他忙憶起自個兒是來幹嘛的,“阿律,京中傳來消息。”

“聖人為婧寧郡主賜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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