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吳策見他收好刀向竹林另一處走去,一愣忙跟上去,見他身上素白的薄衣上頭滲出了血,心中一緊忙問:“那什麽,阿律,你要回京嗎?”

“不行,你傷不是還未好全。”吳策連忙道,他們好不容易尋得年易安的身影,找到他的時候,他渾身都是血,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又好不容易偷偷摸摸将他運回滇西。

細看去,年易安臉上一點兒血色都沒有,連唇都透着白。

“我已經好的差不多,無礙。”他進屋褪去上衣,自脖頸左側一道長長的傷疤,延伸至腰間隐入腰帶中。

他自己看着毫無反應,旁人多看一眼,都覺着可怖。

“可你回去能做什麽,郡主同那安王世子是皇上賜下的婚事,難不成你還能公然抗旨将郡主帶走?且不說宮中禁衛重重,你便是真将郡主帶走,郡主日後可怎麽在京中立足?”

“而且,你別忘了,如今外頭到處都是找你的人。”這便是吳策第二個不同意他返京的緣由。

他将新的裏衣換上,重新穿好外衣,裹住那道傷,他微微皺着眉,似乎不贊同吳策的話,“我自不會做傷她顏面之事。”

“只是如今,她在等我,我無論如何都要回去。”他再不多言,綁好自己的佩刀,深吸一口氣,朝堂屋走去。他已經在此處待了快半年,他從昏睡中醒來的那一刻,就想去找她,大半年過去,今日他方能揮刀。此刻雖他還沒好全,竹林之外還有一批一批心思各異來尋他之人,他也全然不顧了,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回京城将她帶走。

霍夫人正在屋中縫衣裳,見他進來,忙道:“阿律,快些過來。”她将那身外袍放在一旁,滿目慈愛的看着他。

“祖母。”年易安開了口,走到她跟前。

“你這是怎麽了,愁眉苦臉的。”霍夫人眼中多了一分擔憂。

“祖母,孫兒是來辭行。”

霍夫人頓住,外頭的消息她知曉的少,可那日,幾個半大兒郎将滿身是血的年易安帶回竹林,帶回到眼前的時候,她又想起了早早就去了的徒兒。

“你要回京?”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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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将人留住,可又想起,這些人一個個的她都留不住,只好嘆口氣,“男兒志在四方,我不留你,只是你祖父那兒,你要好生同他說。”

“好,我會的。”

年易安忽然想起什麽,嘴角綴着一絲笑,這大半年裏,他甚少會這般露出笑意,“祖母,我會回來的,我想帶一個人回來見您和祖父。”

霍夫人第一次見他這樣含笑提起一人,忽而覺着,對方大概就是叫她孫兒心心念念想要回京城的緣由。

京城

“女使,郡主真的要同安王世子成婚麽?”白芷有些氣悶,她明明知曉郡主婚事不該由她來置喙,可她就是歡喜不起來。

林女使見白芷沒精打采,還妄議主子之事,她難得沒有訓斥白芷的不規矩,只是忽而嘆口氣,那日郡主一回京就去找了聖人,結果從禦書房一出來,整個人都變了。她不知道禦書房中發生了何事,可她知曉,她家郡主不會那樣輕易會接受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

“郡主應該有她自己的考慮,我們當下做好自己的差事便好。”林女使回了一句,又有尚宮局的女官前來送嫁衣,衆人便忙起了嫁衣之事。

白芷轉過頭看了一眼坐在廊下,倚欄賞花的自家郡主,郡主到底在想什麽呢?白芷想破了頭,都想不明白。

阮夢芙在想什麽呢?她盯着盆中因為近來天氣越發炎熱而有些發焉的花,專門伺候花草的宮人明明每天都精心伺候花草,可這些花依舊會因為炎熱的天氣而一日日萎靡。它若是活在叢林之中未被人采來栽種在花盆中,大概會汲取更多的養料,也不至于離了宮人片刻的照顧,就失去了活力。

她還是不喜歡這宮裏,活得越發像是失了人照顧就會死去的花。

“郡主,白尚宮着人送嫁衣來請您過目。”有宮人小步朝她走來回話。

她回過神來,指着那幾盆花吩咐道:“叫人來瞧瞧這些花。”

宮人不解,卻還是應了聲,“是,郡主。”

她轉身回到屋中,屋子裏頭已經被嫁衣和發飾堆得滿滿當當,險些無從落腳。

她舅舅大約是心中有氣,婚事安排的很快,從交換庚帖到定下親事,現如今,還有半月,就是她同安王世子大婚的日子。這樣緊的時間裏頭,宮裏為了她的嫁妝忙得不可開交,這嫁衣也是十幾個繡女趕了十來天才匆匆風之好。她伸手摸着用金絲繡着百鳥朝鳳圖的嫁衣,笑着對女官道:“我很喜歡,此番辛苦各位了。”她不善女紅,本該她自己動手裁制嫁衣,此刻卻一針一線都沒叫她操心。

“為郡主當差,何談辛苦。”女官忙道,可到底聽見這番話是高興的。

等收拾好嫁衣和發飾,已經是深夜,阮夢芙将将要阖眼睡去的時候,宿在另一頭的白芷輕聲道:“郡主,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你同安王世子才見過一面,他雖長相俊朗,可光靠一面如何斷定他的品性?郡主,你若不喜歡他,大可以再求求皇上,皇上疼你,一定會答應你的。”

“便是律少爺如今人不在了,你也不該心灰意冷,草率地定下婚事。”

白芷說着說着,心中就有些難過,又對年易安有些埋怨,他是替邊城軍立下了功勞,可是他明知道郡主日日都盼着他平安歸來,卻半分都不曾為郡主着想過。

阮夢芙聽見她一直在耳邊絮絮叨叨的說着話,想睡再是不能了,只好睜開眼睛,盯着床頂的青紗帳,“我只是想要賭一次。”

“若是輸了,日後我同安王世子過不下去了,和離就是了。”

白芷沒有聽明白,“賭什麽?”

“沒什麽,你放心吧,我何時做過虧待自己之事?”阮夢芙安撫道。

大婚之日越發近了,長壽宮日日都從早忙到晚,一箱又一箱的嫁妝也都已經備齊,準備送去長公主府,因為她将從長公主府出嫁。

婚前最後一晚宿在長壽宮,太後不舍得她,叫她留宿寝殿內。

“你是真的想明白了?”

阮夢芙心中一酸,這成婚的日子都快到了,外祖母心中還是牽挂她。只是她心中有事,此刻不能訴之衆,只好暗暗點頭。

“從前哀家護不住你母親,叫她白白蹉跎歲月,一過就是十幾年。”

“如今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紀,哀家總能護住你的。”

“外祖母。”阮夢芙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大婚那日,更衣描妝,她坐在梳妝臺前,長公主紅着眼替她梳頭,“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最後泣不成聲,顫顫巍巍将梳子放下,摟住她。

“娘。”阮夢芙最見不得她娘哭,此刻緊緊摟住長公主,“女兒便是出嫁了,也還是娘的女兒。”

“娘知道。”長公主點點頭,見她的淚珠打濕了女兒的頭發,忙拿出手帕來輕輕的給她擦幹。

又有喜娘進來,要替盤發戴冠,長公主坐在一旁,安靜的看着她,她的女兒當然還是她的女兒,可是出嫁之後,畢竟是別家新婦,哪兒還能如同現在這般,自由自在。她想要将女兒多留幾年,可她留不住了。

等着喜帕遮面,長公主又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在她耳旁輕聲道:“若他今日不來,這場婚事我會讓你舅舅下旨作廢。”

長公主從來都教導女兒要行事規矩,遵守世俗禮數,這樣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已經極為不易。

阮夢芙鼻子一酸,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拜別雙親養育之恩,本就要痛哭一場,旁人都沒覺着她有何異處。她跪下去,朝着長公主深深三拜,又轉過身,朝着皇宮的方向,拜了三拜。

她無長兄在側,今日背她上轎之人是顧承禮。觀禮之人,皆是羨慕她今日出嫁由太子送嫁,倒是太子本人,臉上帶着笑意,眼中卻藏着深深的擔憂。

顧承禮蹲下身,将她背起,穩穩地送入花轎,只是放下花轎前一刻,還是輕輕的告訴她,“別擔心,還有我。”

“嗯。”

你瞧,每個人都在護着她呀。

皇帝立于禦書房之中,今日他最疼愛的外甥女出嫁,他本欲讓她在宮中發嫁,可惜為着他同外甥女的一場賭約,只有他一人留在禦書房中。

他閉上眼睛,仿佛都能聽見朱雀大街的歡呼聲。

“吳白,朕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吳白今日一早便入了宮,此刻站在他身後,聽他這樣問,低下頭去回道:“皇上愛護郡主,郡主也敬重皇上,若臣的逆徒心中但凡還有點兒良心,今日就不會叫您同郡主為難。”

皇帝忽而一笑,“你呀,說到底還是心疼他。”多年相處下來的感情。

吳白不說話了,君臣二人一同看向房外,靜靜地等候着誰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局。

不知過了多久,禦書房外傳來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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