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面前的小姑娘笑意淺淺,有着同他記憶中那個姑娘相似的臉龐,小姑娘輕輕地問着他:“您可有話叫我帶回給我母親?”
崔二爺面色微變,卻是陷入了回憶之中,他已經有多少年不曾見過對方?十五年,還是更長的時間?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他這不長不短的一生中,已經有大半的時間是想着她度過,日後的年年歲歲中也會靠着對她的回憶而活。
可惜他們都已經不能再回到當年的時光中,他已經病入膏肓,而記憶中的小姑娘也早就有了孩子,是面前的小姑娘的母親。
他是個懦夫,當年先帝為她賜婚之時,沒有勇氣帶她離去,如今哪兒還有臉面去見她呢?
崔二爺思及此,那顆因着被一個人牽動而熱血沸騰的心髒終于漸漸地平息了下來,恢複了冷靜。
他已經養病多日,這院子裏頭死氣沉沉,今日還是頭一回有這麽多鮮活的,充滿着朝氣的孩子待着。
“郡主,四郎胡鬧,将您帶到我這病氣沉沉的院中,還請您原諒。”他的語氣也冷淡了下來,還告誡的看了一眼站在病床前的崔四郎。
“您母親貴為長公主,我同她之前并沒有什麽私情。”
“您請回吧。”
崔四猛地擡起頭來,“二叔,長公主來了燕京避暑,就在夏宮,您不是一直都還想見她一面嗎?”
“還不住口。”崔二爺猛地咳嗽起來,每咳一下,生命力就像消減了一分似地,面色極快的灰敗下去。
阮夢芙見到崔四小心替崔二爺捶背,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私闖夏宮大概真的是崔四郎自己的意思。
“郡主,請回吧。我這兒病氣重,莫過了病氣給你。”崔二爺又揮了揮手,大概是咳嗽叫他實在不舒服,他身子一軟,又躺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阿律,我們先出去吧。”阮夢芙嘆了一口氣,雖她還是好奇這位崔二爺同她母親到底有這麽一段過往,可是這個時候看起來,這位崔二爺實在有些可憐。
年易安點點頭,陪着她往外頭去了。
她并沒有立時離去,而是留在院中等着崔四郎從屋中出來。她站在院子裏頭,忽而覺得這院子倒是有些親切,她四處張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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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年易安見她這般,輕輕問道。
“倒沒什麽,就是覺着這兒好像有什麽東西是我見過的。”
她四處看過一眼,看向那石桌旁的樹,她方才發現到底是什麽給了她熟悉感,這兒也有一顆夜合歡呢。長壽宮中,長公主的寝殿前頭也種着這麽一棵夜合歡了,更別提長公主府中還有一片夜合歡的林子。
夜合歡這種樹比較适合偏北方的地方生長,所以京城有許多并不奇怪,可燕京這邊雨水比起京城實在多了許多,并不适合夜合歡的生長。更何況,她剛剛一路從崔府進來,都不曾見過夜合歡,只有在崔二爺這院子中見着一棵,大概是因着快到雨季,這棵夜合歡有些失了生氣,還有花匠正在夜合歡之下查看着什麽。
“那棵夜合歡,不适合燕京的氣候。”年易安淡淡地說道。
“阿芙可要過去問問?”
阮夢芙點點頭,二人走向那棵樹,“你這是在做什麽?”
花匠誠惶誠恐地起身回道:“回貴人的話,這幾日雨水多,小的正在給樹下多鋪些碎石子。”
阮夢芙點點頭,忽而又問:“這棵樹是一直都種在此處的嗎?”
花匠連忙搖頭,“是二爺那年中了狀元後,從京中帶回來的幼苗。”
阮夢芙心中微動,只點點頭,坐在一旁石凳之下,靜靜地看着這棵樹。
年易安坐在一旁,靜靜地陪着她。
崔四很快就出來了,他輕手輕腳地将房門關上,見到阮夢芙還未走,松了一口氣,連忙上前,“郡主。”
阮夢芙看着他,“你家二叔既然無話讓我帶給我母親,我便回去了。”
“日後還請你不要再擅闖夏宮,我可以一次不計較,但不會次次都不計較。”
崔四一臉愁色,“郡主,小生實在沒法子了。”
他聲音忽然間變得更加低落,“大夫說了,我二叔也就這一兩日的光景了。我想要替他完成心願,起碼讓他去的時候能夠安安心心的離去。”
阮夢芙點頭,她也就是看着崔四這份孝心,今日才願意上門,方才也願意聽聽崔二爺到底要說些什麽。大概她舅舅也是看着他這一份孝心,方才願意免了崔四擅闖夏宮的罪。
“日後莫再魯莽行事。我瞧你二叔大概是不想見我母親的。”阮夢芙起了身,她大約能猜到從前大概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崔二爺既然不想說,那她也不強求。
崔四郎忙反駁道:“怎麽會!他只是,他只是不敢。”
阮夢芙看着他,靜靜地聽他接着說道:“他因為當年沒能将長公主帶走,而自責到如今,郡主您就不願意幫幫他嗎?”
阮夢芙心中暗嘆,這崔四到底哪兒來的信心會覺着她一定願意幫忙的?她雖然覺得崔二爺病危可憐,但她并不是聽見崔四三言兩語,說着些根本不知真假的話就會心軟答應的。
“我想,崔二爺有自己的想法,他既然無話要我轉達,我就先告辭了。”說完辭行的話,她再也不看崔四郎一眼,轉身朝院子外頭走去。
崔四郎急忙上前,“郡主。”
人還未靠近半步,便被年易安給攔下,“她的話,希望你能聽進心裏。”
崔四郎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心下竟生了一陣膽寒,可他好不容易等到長公主前往夏宮避暑這樣的機會,況且他二叔是真的命不久矣,作為從小被二叔教導的他,如何能讓二叔離去的時候還心有遺憾呢。
“可是我二叔就要死了。”
年易安垂眼看他,面上神色不改,“長公主同阮将軍成親後,一直同阮将軍分居兩地,若是你家二叔知曉當年內情,這些年為何不進京面見長公主?”
他實在不喜歡這樣的借口,若是喜歡一個人,心心念念到死之前都還想要見上一面的話,那麽之前的十五年,無論有什麽樣的緣由,都可以尋得一個機會,跨過艱難險阻前去見她一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臨到死前還在後悔為何沒有見她一面。
想到這裏,他神色又沉了幾分,“日後你若再擅闖夏宮,禁衛軍不會放過你。”雖皇帝可能是因為長公主的緣由,輕輕地就放過了崔四郎,可禁衛軍的臉面就被他這樣放在腳下踩,傳出去,禁衛軍的威儀何在?
崔四郎一愣,顯然是沒有辦法回答年易安問出來的問題,長公主同阮将軍兩地分居的事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畢竟阮将軍鎮守邊城從不回京,甚至連京中老母都不曾見過一回,更別提見長公主這位正妻了。
“止步。”年易安淡淡地留下二字,轉身就走。
阮夢芙已經坐在馬車上頭,聽見外頭有人的響動,撩開車窗簾子瞧,果真是年易安翻身上了馬,“你和崔四說了什麽?”
“只叫他別再闖夏宮。回去吧,一會兒要下大雨了。”年易安彎了彎嘴角,替她将車窗簾子放好,這才叫車夫駕車離去。
“郡主,奴婢真沒想到,這崔家二爺竟然同長公主從前是相識的。”白芷感慨道。
“這世上,沒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阮夢芙搖搖頭,她還在思索着待會兒回去要如何她母親說起今日到崔府見着的景象呢。
“那郡主,咱們該怎麽辦呀,崔二爺看着就像是要死了。”白芷有些擔憂,大約是因為對着病重之人心生同情。
阮夢芙這才擡起頭來看着她,“你同情他?”
“有一點兒?”白芷明顯覺着自家郡主語氣不算太高興,便小心翼翼地答了。
“郡主,你怎麽了?”
阮夢芙本想說些話,但仔細一想,這些話說出來實在有些大逆不道,她還是住口為上,便只搖了搖頭,“沒什麽,等回去見了母親再說吧。”
明明有十五年的時間去京城見她母親,可這位崔二爺卻一直不曾去京城見過她母親,這件事情若叫她說,只怕是崔二爺對她母親并沒有像他自己以為的那般情深意重。
可這話也只是她自己想想,顧着這世上禮法,二人身份之別,确實有許多不能做的事。可若是她,她應該無論如何都會去見心上人一面,哪怕她自己都快要死了。
想到這裏,她的腦袋一陣一陣的疼了起來,她忍不住捂住了腦袋,縮成一團。
白芷吓了一跳,剛剛還好好的,怎麽現在開始滿面都是汗珠。
“郡主,怎麽了這是。”她忙掏出手帕給自家郡主擦臉。
“可要叫車夫停下?”
阮夢芙忍着疼,抓緊了白芷的手,“沒事,不用。”
外頭卻有人輕輕敲了車壁,是年易安的聲音,“怎麽了?”
白芷剛要答,卻被阮夢芙攔了下來,“沒什麽事。”
她這樣頭疼也有了好幾次,每回頭疼之事,腦海中總要浮現出一些畫面,雖然是零碎的一些片段,可總叫她時而心疼,時而開心。
而且這頭疼不過一會兒就會消失,也沒有必要興師動衆的。
果不其然還沒有等回夏宮,她頭疼便消失了。
只是臉色還有些白,下馬車的時候,被年易安一直盯着瞧。
“我真的沒事。”阮夢芙立馬解釋道。
見吳策站在不遠處晃頭晃腦,一看便是有事情尋年易安,她便說:“我出門這麽些時辰了,外祖母肯定擔心,我就先回去回話了,你自去忙吧。”
年易安這才點點頭,“好。”
又道:“過兩日後山回放紙鳶,你想去嗎?”
阮夢芙一愣,笑着點點頭,“好。”
二人就在夏宮二門處道別。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